那日羅維聽到應瑜與胖子對話,胖子一個不世出的絕頂高手,竟說出自己在眾人中實力最弱之言,羅維便知道,這股勢力極其的不簡單。

而身後這人,同樣也不是簡單人物。羅維甚至開始隱隱覺得,那胖子固然是十分厲害,但與此人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難怪胖子說出那等妄自菲薄之言。

此人的洞察力,實在太過恐怖。

隻不過短短數分鍾時間,他仿佛已掌握了羅維身法之中的規律,在這落滿積雪的叢林中,猶如老鷹捉小雞一般,遊刃有餘地與羅維捉著迷藏。

而羅維,已然將要到達極限。

他咬著牙,再次調動起全部月力,揮手撒下一片銀色月牙,用盡全部氣力,再次拔足飛奔,直向深山中而去。

身後那人身形一頓,便也緊緊跟隨著羅維而去。

羅維滿背是汗,在這極其寒冷的天氣中,身上一陣一陣地發涼。

更涼的,卻是他的內心。

這輩子,他遭遇過許多難纏的對手,或是實力極其高超,或是人多勢眾,甚至還有如星象麒麟般非人間的生物。但他每一次都能憑借自己靈活的頭腦和獨一無二的道符術,化險為夷。

然而這次,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身後這人,不僅將他壓製得死死的,令他毫無招架之功,並且攜帶著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比起應瑜,甚至濃厚十倍。

那是一種如跗骨之蛆般的危險,令羅維隱隱感覺到,自己一旦沾上,就會形神俱滅。

他也說不清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仿佛是動物本能性地逃避天敵一般,全身潛力都被調動了出來,身形快得像一道流動的光。

羅維左眼驀地閃過一道詭異光芒,妖異氣息衝天而起,安靜的銀色月光,也忍不住為之顫抖了一下,**起層層漣漪。

身後人追的更緊,羅維衝向前方一片開闊的山穀。

山穀深處的平坦之地,在他印象中,有很大一片桃林。

既然實力與對方相差太多,他賴以取勝的,便隻有在這個世界從未出現過的道符之術。

天地間靈力最濃鬱的桃林,就是他的戰場。

就是這裏!

羅維身形一隱,進入落滿雪的桃林,在壓著厚厚積雪的樹枝之間,來回穿梭。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羅維輕聲念叨。

手掌快速翻動,隨著九個字從口中吐出,結出九個不同方位的手印。

金光倏地亮了起來,半空中結出的陣印,不斷吸收著桃林中濃鬱的天地靈氣。

羅維身形疾如閃電,桃木劍急揮之下,大片桃樹紛紛倒下。

身形再轉,手握各式道符,不斷貼在樹樁與樹幹之上。

追擊之人,看見羅維詭異的舉動,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緊隨其後。

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開門,分布八個不同方位。

奇門遁甲,一向不是羅維的長項。但如今情勢凶險,他也隻能冒險而試。

在這靈力濃鬱的桃林中

,五行八卦陣已然布置完畢。

羅維盤腿坐在最適宜隱藏身形的杜門中,周圍沒有任何遮擋之物,然而最奇怪的是,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竟然都無法看見他。

羅維雙眼緊緊地盯著在桃林中露出迷惘神色的追擊人,調動起全部精神力結著法陣,一動不動,不敢有任何懈怠。

隻待對方,一腳踏進死門!

高空之上,一輪圓月亮光大盛,冰冷的銀色月光映照整個天武聖山。

羅維發梢倏地閃過一絲銀光,隻是他自己並未察覺。

萬裏之外的天都城,清平公主仰頭望向窗外圓月,放下了手中朱筆。

月光映亮她美麗絕倫的臉龐,麵前案幾上擺著一疊攤開的奏章,各式字體一齊映入眼簾,內容卻都隻有一項,便是勸皇帝盡快立太子,以安定漸漸浮動的民心。

許多奏章上提到,慶國向來是禮儀之邦,不是西極那等未開化之地,民眾對女皇的接受能力極低,還望皇帝以大勢為重,勿以個人喜好決定皇儲人選。

甚至有人大膽奏請清平公主盡快與寧遠將軍完婚,女子還需溫婉賢淑、相夫教子,方是正理。

清平公主微微歎氣,眼前浮現臨江王趙拓天真無邪的臉龐。

從鍾將軍重返朝堂之後,一向和睦的清平公主與臨江王,關係變得極其古怪。在眾人麵前仍然是皇姐皇弟親熱得很,一離開他人視線,便各自褪去了表情,一言不發地走開。

不久之後,臨江王搬出了皇宮,住進臨江王府。

據說,王府之中僮客眾多,往來者日夜不斷,鎮國大將軍時常前去與眾人議事。

而清平公主,在皇帝暗中授意下,開始協助處理政事。

她愈發感到了自己處境的凶險,朝堂上風向幾乎一麵倒地傾向於臨江王,為她說話的聲音已然幾乎斷絕。

從小皇帝便寵愛她,屢次說出要立她為儲之言,然而現在清平公主卻有些由衷地希望,她隻是一個被人遺忘的怯懦公主,默默地長在深宮裏。

也許這樣,她還能獲得做一個正常女孩的機會,而不是像如今這般,進退兩難。

進而做女皇,機會已經越來越渺茫。退而做個不理政事的普通公主,臨江王卻不會放過任何對自己有威脅的人。

她已經退無可退,隻能繼續在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上掙紮前行。

然而她不明白的是,以前的自己,心如止水,一心隻為活下去,前路再艱難也從不懼怕。然而現在,不過短短幾個月,她就忍不下去,竟然不顧一切地前往永襄鎮找羅維,隻為了逃避,為了讓他帶自己走,遠遠地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六年的是非之地。

那時,她甚至有些覺得,即便要她臣服於他,也沒有關係。

她不明白。

高高在上的清平公主,忽然意識到,自己變得軟弱了。

這一改變,對於身處險境的她而言,是致命的。

然而她卻想不通自己為何會軟弱。

清平公主並不知道,並不是她忽然變弱了,而是她一向冷淡的心中,產生了某種波動。

以前的清平公主是冷血的。無論麵對皇帝或是臨江王,她可以表現得極為完美,但實則心中並沒有多少情緒,隻是義務性的表演。對於其他人,自然更不必言。

所以,她可以無欲則剛。

然而現在,那個會變戲法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倏地闖進她心中,讓她產生了一些以前從未有過的感情。

對於世間任何一個十六歲女孩來說,這樣的變化,都不能算是壞事。然而對她清平公主而言,這一改變卻是毀滅性的。

這是她產生弱點的過程,也是她由強大而驕傲的高貴公主,蛻變成為普通人的過程。

同一時間,鍾靈也在抬頭望著天上圓月。

隻不過短短半個月,她已經消瘦得脫了形,纖細的身軀愈發不堪一握,一雙眼睛顯得更大,瑩瑩地閃著濕潤的光澤。

瑩白如玉的小手輕輕撫上耳垂,握住那枚白玉耳環。

冰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再次失聲痛哭,淚水沿著尖削的下巴滾滾而落。

此番回到天都城,她心中本已想得通透,興致勃勃地前去找羅維,要告訴他,自己喜歡他,不管發生過什麽事,也想跟他在一起,守候他一輩子。

不料,侍衛親軍馬軍司一名叫韓德的士官卻告訴她,都指揮使已經辭官離開了,並將羅維與清平公主婚約之事告訴了她。

鍾靈如遭晴天霹靂,大眼睛裏全是難以置信,半晌才勉強笑著說:“你……你們別騙我了,是不是都指揮使和我開玩笑,存心看我出醜……我看看,他藏到哪裏去了……”

韓德不安地看著她。

鍾大小姐,他見過,雖然羅維語焉不詳,但韓德一直以為,她便是未來的都指揮使夫人。

“鍾……鍾大小姐,你別太難過……”韓德支支吾吾地說。

鍾靈心中一片冰涼。

其實她明白,羅維哪裏是會與她開這種玩笑的人。

她腦中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般上了馬車,前往羅家。

羅仲交給她一封信,說是羅維留給她的。

羅仲也是神情不安,一直悄悄看鍾靈,欲言又止。

鍾靈努力地咽下淚水,反過來安慰他道:“羅世伯,這是好事呀,羅維哥哥要飛黃騰達了,我……我也替他高興。”

老仆人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看著鍾靈,臉上也有不忍之色,開口說道:“鍾大小姐,希望你能原諒少爺,他為了保護你……著實沒有辦法。”

“是……是嗎。”鍾靈噙著淚水笑道,“如此我哪裏會怪罪他,該是我感謝……感謝他才是。”

回到家中,鍾靈拆信,其中卻無信箋,隻有一枚白玉耳環。

鍾靈淚如雨下,用手觸了觸左耳垂上的另一枚白玉耳環,又把羅維留下的這枚,帶在了右耳上。

兩隻耳環垂垂****,甚是好看,然而鍾靈看著銅鏡中滿臉淚水的自己,卻怎麽也笑不起來。

從十二歲開始,她就一直隻帶一隻耳環,到如今,快五年了。

如今耳環終於湊成了雙,而她與羅維,卻再也不可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