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這些想要拜見張四維的,其中絕大多數都見不到張四維的麵,隻能把禮物放下,然後留個名字而已。其實這也是大夥兒都知道的事情,不過他們來的目的也隻不過就是留下名字而已。有的並非是求張四維辦事,而是按照規矩,需要來這裏走一趟。有的想要求辦事卻又沒資格見到的,則是先送一份厚禮,以期能夠入了尚書大人的法眼,下次有機會得見。
府裏東院兒,是個極大的花園。此時七月,草木青翠,鮮花如錦,一眼望去,都是一派極漂亮的景致。園子裏還有小溪,乃是引得外麵什刹海裏的活水,溪水潺潺流過,溪畔則是一片竹林。在竹林掩映之中,乃是一座精舍。
在夏日,張四維最喜歡住在這裏。
這兒靠著水,也有林蔭,最是涼爽不過。張四維怕熱,因此夏日許多時候,他下了朝之後也不去禮部衙門了,直接回來。洗個澡,洗去一身疲倦,而後換上一身寬袍大袖,在這精舍之中無論是看看書,作作畫,亦或是彈彈琴,聽聽曲兒,都是令人很愜意的享受。
這精舍中的氣氛,素來是悠然閑淡的,隻不過今日,卻是有些緊張。
就在一盞茶之前,一匹快馬來到禮部尚書府的後門,那裏很安靜,也頗為偏僻,沒幾個人經過。馬上騎士風塵仆仆,不知道趕了多長時間的路,臉上蒙著的麵巾上都糊了一層塵土,被汗水浸泡之後,都快成泥兒了。
這騎士敲開後門之後,給了那守門的下人一個信物,然後回去稟報,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府中負責大小事務很得張四維信任的大管事急匆匆的趕來,帶著這騎士來到張四維的精舍。
張四維很講究,若是以前,大管事敢領著一個渾身都是土髒兮兮的漢子進他精舍的話,肯定會被狠狠的訓斥一通,但今日,張四維卻根本沒有發火兒。因為那騎士的身份很特殊——他是張四維布置在薊鎮的探子。張四維曾經親口下過命令,隻要是他到了府中,立刻就要見,
因為他很清楚,肯定是薊鎮有了一些變故,他布置在那裏的人手才會匆匆趕回來報信兒。而薊鎮的事情,肯定跟戚繼光有關,跟戚繼光有關,那就是跟張居正有關。
跟當朝首輔大人有關的事情,就沒有小事情。
而張四維又是比別人更關注和張居正有關之事。
精舍不大,隻有三間,中間是客廳,兩邊各是書房和臥室。
地板青磚修建,打磨的極為光滑,光可鑒人,四壁都塗抹著上好的膏泥,散發著陣陣淡雅的香氣。牆壁上許多地界兒還鑲嵌著竹子編成的牆板,竹子的那種黃色和膏泥的乳白色交映,整體色調很是雅致,而且讓人容易心情平靜。
房間的四角各自擺放著一個碩大的瓷盤,裏麵放置著冰塊,冰塊正在融化,但卻帶來絲絲涼意,讓這精舍之中很是涼爽,和外麵的炎熱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張四維坐在上首,手中端著茶盞,輕輕啜飲著,一個中年漢子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外,把這幾日在薊鎮發生的那一場風波給張四維說了一遍。他語速很快但是口齒清楚,把事情說得很明白,而且隻是闡述事實,其間不夾雜自己的感情。至於那些不清楚的地方,他直接便說不清楚,既不含混過去,也不略過。
這就能夠讓聽者對於這件事情的認識更加準確。
說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把整個過程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他便退到一邊,垂手不語。
張四維沉吟片刻,道:“你是說,在總鎮府前麵的廣場上,那個名叫聞安臣的小子,說那軍兵並非凶手,而且讓牛昶畊的其他的百姓都很讚同,是麽?”
“是!那姓聞的小子,很是有些見識,眼神兒也很毒,說的那理由,大夥兒都是信服的。”中年漢子說道。
“你怎麽看?”張四維問道。
張四維知道,若是自己不問,眼前這人是從來不會說出他自己自己的觀點的。但現在,張四維需要他的看法。
中年漢子沉默片刻,道:“我瞧著,聞安臣說的有道理。”
這意思很明白了:在他看來,那軍兵應當不是凶手。
他接著道:“後來小的查過那聞安臣的來路,乃是陝西布政使司鞏昌府秦州的刑房司吏,手裏辦過不少案子的。”
而後把打探到的關於聞安臣的事情都說了一遍。他說的不
算很多,也就是幾個聞安臣辦過的案子,但短短一夜的時間裏就能打探出來這些,已經是極有本事的事情了。打聽距離薊鎮足足有幾千裏的秦州的一個吏員的消息,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還好,秦州的一百多民夫在薊鎮。這些消息,都是這中年漢子從那些民夫口中打探出來的。
“哦?倒是有點兒意思,這等案子都能破了。不過,管他辦過什麽案子,管他有多大能耐,這一次老夫要做的事情,他若是不涉及其中也就罷了,若是他被卷進去,也是死路一條!再大的本事也沒用,說到底,不過是區區一小吏爾,連官身都沒有的。”張四維輕描淡寫的說道
中年漢子沉默不語。
“那也就是說,這會兒,那軍兵說不定已經被放了。”
張四維輕聲道,不過他顯然是在喃喃自語,並非是跟這漢子在說話。
他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似乎在想著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他睜開眼,視線挪到了這中年漢子身上。
“你這差事辦的,很是不壞,我很欣慰。”張四維瞧著他,輕聲說道。
中年漢子道:“這都是小的的份內。”
“這個差事是你的份內,但能做好,說明你用心。”張四維道:“去賬房領五十兩銀子,下去歇息吧,什麽時候回薊鎮,我會著人告訴你。”
“是!”
中年漢子沒說二話,更沒推辭,隻是道了謝,自是退下。
瞧著他的背影,張四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這漢子是他從他蒲州老家帶出來的老人,甚至論起來,還是他的族中遠房表親。他的一家,都在張四維名下的店麵商鋪裏麵做事,可以說,他們全家和張四維都是捆在一起的。因此,這漢子絕對值得信任,絕不擔心背叛。也正因為如此,張四維才會讓他去做監視戚繼光的差事。
而他也確實是有這個能力。
“就怕你認為那軍兵是凶手,並且秉公辦理斬了他。你說他不是凶手,那就對了!”張四維嘴角浮現出一絲陰鷙,喃喃自語道:“你若是認為他是凶手,把他斬了,我還怎麽往你頭上安插罪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