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內擺放的器具不少,四壁上字畫也頗多,而且不像是戚繼光那裏一般儉樸,裏麵擺放陳設,無一不是極為貴重的精品,有幾件,說是價值連城都不為過。比如說桌上有個紫檀木的架子,架子上吊著一個銅罄,銅罄造型奇古,上麵還有著斑斑銅鏽,磬的正麵刻著一隻雄鷹,雖然隻有寥寥幾筆,但卻是極為的生動傳神。
這銅罄是商朝的古物了,其價值不可以用銀錢來估量,根本就是有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
過了好一會兒,張四維拿起旁邊放著的一根小銅錘,輕輕敲了敲銅磬。銅罄發出一聲清揚激越的聲音,聲音頗大,傳出屋外,隻怕精舍周圍都能聽得真切。
他身體確實不大好,連高聲說話都不願,也懶得張口叫外麵的人,因此桌上就放了個這器物,隻要銅罄聲響起,那就是要有人進去伺候了。
吱呀一聲輕響,竹子做的門被推開了,大管事輕手輕腳的走進來,低聲道:“老爺。”
“去請曹一夔來。”張四維淡淡吩咐道。
他又補了一句:“別讓別人瞧見。”
“是。”大管事一句廢話都沒有,彎了彎腰,便退了出去。
約莫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停在了禮部尚書府的後門,那駕車的車夫先跳了下來,很警覺的四處看了一眼,見周圍沒人之後,方才衝著馬車中低聲道:“曹大人,請下來吧!”
車簾子掀起來了,一個年輕官員從馬車中鑽了出來。
他年紀很輕,也就是二十出頭兒,長的眉清目秀的,頗為秀氣,書卷氣很濃,顯得很是儒雅,但眉宇間卻是透著一股堅毅。他沒穿官服,而是穿著一身兒士子常穿的闌衫。
瞧見車夫鬼鬼祟祟的樣子,他有些不喜,眉頭微微皺了皺,不過沒說什麽。
他便是曹一夔,萬曆二年進士,現任都察院巡按禦史。自永樂年間,都察院便派出禦史,巡行天下,這也是為了加強中樞對地方的控製。這些禦史品級不高,都是正七品,但權柄卻很重,甚至可說是極重。他們乃是代天子巡狩,每到一地,查刑獄,查倉庫,查祭祀,什麽都能查。地方上的軍政民政,大事小情,都能過問。地方
上的官員,軍隊,豪族高門,他都有彈劾甚至是當場懲罰的權力。
巡按禦史基本上是每個省一個,而有些地方比較特殊,人數就多點兒,但也不會太多——最多的是南直隸,有三個。次之的則是北直隸。北直隸有兩個監察禦史,而曹一夔就是其中之一。
年紀輕輕,手握重權,所到之處,人人畏懼,他也算是年少得誌了。
曹一夔那車夫一路進了禮部尚書府,大管事早已在後門裏頭候著了,帶著他徑直去了精舍。
“恩師。”
曹一夔推門進去,見了張四維,立刻大禮參拜了下去。
“誒,子韶啊,你太拘禮了。”張四維笑吟吟的站起身來,將曹一夔攙扶了起來。
“來,坐!”張四維指著椅子道。
“學生不敢。”曹一夔恭敬道。
“讓你坐你就坐。”張四維佯怒道,硬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曹一夔這才挨著半個屁股坐了下來。
他目光清正,這一番推辭,倒不是故意表露出那種誠惶誠恐,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確實對張四維極為的尊重,在他麵前不願坐下。
曹一夔是萬曆二年的進士,那一年的主考官乃是呂調陽,按理來說,他應該尊呂調陽為座師才是。但曹一夔早在科舉之前就已經和張四維認識了,而且之後,無論是科舉中還是日後的官場上,張四維對他都是賞識有加,頗多提拔,是以他和張四維關係極好,尊稱他一聲恩師。
隻不過,兩人的關係極其隱秘,除了寥寥幾人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
兩人喝了會兒茶水,說了些閑話,張四維便道:“子韶,你是北直隸的巡按禦史,但凡是北直隸轄內的所有大小案子,你自然是都能過問的,是不是?”
“是。”曹一夔點頭道。
張四維眯著眼道:“那薊鎮呢?”
“薊鎮?”曹一夔毫不猶豫道:“隻要他是大明的地界兒,又在北直隸的地麵,哪怕是十幾萬大軍雲集的軍鎮,學生也是能管一管的!”
他能說出這話來,顯然是頗有膽識的。雖說按照朝廷的規矩,北直隸除了順天府之外的區域裏
頭那些事情,他都是能管一管,查一查的,但規矩是規矩。具體執行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是薊鎮這等敏感的地方,許多人是不願意去碰的。
“好!”張四維哈哈一笑:“為師最看重的便是你這膽略!”
曹一夔笑道:“恩師謬讚了。”
“有一個案子,需要你去薊鎮走一趟。”張四維接著便把昨日在薊鎮發生的那一場風波給曹一夔說了一遍。
曹一夔擰了擰眉頭,問道:“恩師您的意思是。”
“那個被眾人抓起來送到總鎮府前頭的軍兵,他或許不是凶手,但你,要把他辦成凶手!”張四維淡淡道。
“啊?”曹一夔沒想到張四維讓他去做這種事,頓時便是一呆。
“不但是要把那軍兵給辦成凶手。”張四維繼續道:“而且你還要上奏朝廷,言道戚繼光包庇凶手,縱容軍兵殘害百姓!”
曹一夔聽了,頓時臉色就更難看了。
他其實是那種很方正耿直的性子,讓他去做這件事,著實是大為違背他的本心。
曹一夔很是為難道:“恩師,這個……這個……”
張四維也不說話,隻是很平靜的瞧著他。
但陡然間,曹一夔卻是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麵前這個老人在之前對自己的種種照拂,那些畫麵瞬間從腦海中一一閃過,讓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他很正直,但心也很軟,而且很重情義,這是張四維第一次開口讓他做事,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終於,他艱難的點點頭:“恩師,您說該如何做?”
於他而言,做這種事真的很難,不但是心裏那個坎兒不容易過去,而且具體該如何做也是一片茫然——他之前可沒幹過這等事,連該怎麽做都有些拿不準。
張四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就知道,曹一夔肯定是會答應的,他很了解曹一夔。他知道,曹一夔之所以答應,不是畏於自己的權勢,而是感念於自己的恩情。
這也是他格外看重曹一夔的原因。
“來,你近前來。”張四維招招手,讓曹一夔湊過來,低聲說了一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