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家村有個說法,說原先這柳樹也並不是空心兒的,而是很尋常的一株大樹,隻不過是比別的樹格外要粗一些而已。但有一日,卻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一個響雷轟然劈落,正正的就劈在這大柳樹上。

當即,這大柳樹就變成了一片焦黑之色,樹身上頭開始冒煙。而後,等風停雨歇,百姓們來到這柳樹旁邊查看的時候,竟是發現,這株大柳樹竟然已經是被響雷閃電,給劈成了空心兒的。而在已經變成空洞的樹身裏麵,卻是發現了一條大蛇的屍體。

據說這條大蛇極大,跟人的大腿一般粗,足有兩三丈長,已經被雷給劈得渾身焦黑,皮開肉爛,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據當年親眼目睹的村民回憶說,那蛇的蛇頭之上,竟然還有一個一寸來長的小小的紅角。

當時大夥就都嚇蒙了,紛紛傳言這條蛇乃是已經快要成精的,結果遭了天譴,雖說躲在柳樹之中,卻依舊是被老天爺降下神雷給劈死了。

這個傳說已經在王家村流傳了上百年了,據說這事兒發生的時候,還是弘治年間呢。誰也不知道這事兒是真是假,但大夥都這麽傳,孩子們小的時候父母也會給他們講這個故事,等孩子們長大又會給自己的孩子再講這個故事。

這會兒,大柳樹下這著三五個閑漢正聚集在這兒,他們各自都帶了個板凳,但卻不坐,而是蹲在上麵,在後世這被稱為陝西八大怪之一,叫‘板凳不坐蹲起來’。

幾個人正蹲在柳樹下頭吹牛聊天,一通瞎侃。在這冬日的上午,曬著太陽,似乎天氣也沒那麽冷了,手揣在袖子裏眯著眼睛,感受到陽光灑在臉上帶來的那種暖融融溫軟,整個人也都變得懶洋洋起來,似乎都快要睡著了。這樣的天氣,曬著太陽聊天,於他們而言便已經是莫大的消遣。

幾個閑漢瞧著那輛馬車來到村口,一個個都是抻著脖子向那邊張望,在王家村這可是個稀罕事兒啊!大夥兒不由得就開始猜測,這是誰家從城裏來的親戚。但一般來說,這大冬天的這麽冷,要來也不會趁這個點兒過來呀!

馬車在村口停了下來,接著車簾子掀開,一隻穿著官靴的腳從裏麵伸了出來。這幾個閑漢卻還是識得官靴的,一看便有些詫異,心道:“難不成來的還是個官家人?”

很快,車中的人便是展露了真容,此人大約有三十歲上下,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穿著官靴,一身白衫,做衙門裏書吏的打扮。

大夥兒一瞧,原來果然是個官家人,頓時就都愣住了。

他們王家村,這些年也沒幾個官府裏的人過來,記得上一次有人來的時候,好像還是三年前。那次村子裏似乎是出了什麽凶殺案,官府的差役和書吏過來這邊,大夥兒都對這個事兒印象特別深刻。因為那一次,州衙裏的書吏和差役前來破案,可是把村子裏給折騰得雞飛狗跳,村裏略有些家產的人家幾乎都被勒索了一個遍,誰都沒逃過。

當時他們走了之後,村裏的人都盼著這些人以後可以一輩子都別再來了。

這會兒一見衙門裏的人

又來了,他們心裏頓時就一哆嗦,同時也有些詫異,不知道村裏到底是發生什麽事兒了,竟然引得衙門裏的大爺前來。

瞧見那位官家人朝著自己走來,這幾個閑漢趕緊都站起身來。

人家可是衙門裏的人,可不敢蹲在這兒大大咧咧的跟人家說話。

隻是這位衙門裏過來的大爺跟他們過去印象中的那些人還不太一樣,隻見他走到近前,溫和的一笑,開口問道:“不知王滿銀家,住在何處?”

王滿銀家?

一聽他這麽問,大夥更是愣住了。

說起來,這王滿銀在王家村也算得上是比較有名的一個人,王家村裏提起這三個字來,少有不知道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不是本村人。

大約兩年前,王滿銀一家從外麵遷了過來,搬到這邊來住。

像是王家村這種小村子,世世代代都是本鄉本土的人居住在這兒,很少有搬出去的,當然搬進來的也同樣得少,所以王滿銀這一家就格外的惹人注意了。而且他家的構成也比較有意思,說是一家子其實隻有兩個人,是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婦,無兒無女,村子裏像是這樣的家庭可當真是不多見。

一開始的時候,村裏的人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來路,都還有些提防,不過,王滿銀夫婦非常老實,跟村裏的人從來都是笑臉相對,沒跟誰紅過臉起過口角。慢慢的,大夥兒就都對他們沒了戒心,再加上他們也姓王,於是,便就把他們當成王家村的一份子了,得到了本地人的認同。

卻不知,這位官家人也來找王滿銀是因為什麽?

有的心思轉得快的便想道:“這王滿銀夫婦為何前來村子裏,不會是在外麵犯了什麽案子吧?現下讓人家官家找上門來了!不過也不對呀,若他們當日是犯了案子的,現在被找上來,那麽來的不應該隻是一個書吏,而應該是一大幫衙役才對啊!”

其中一個心思格外靈巧的閑漢心道:“嗨,管這些官家的人找王滿銀夫婦是來做什麽的!能巴結上這官家人,那就是好事兒。自己為他帶路,以後說不得在村裏麵又有了談資。”

於是他趕緊起身道:“我認識王滿銀家在哪兒,我這就帶您去。”

這位官家人聞言,很是溫和地笑了笑,點點頭道:“如此便有勞了。”

這閑漢有些受寵若驚,趕緊哈了哈腰,道:“不有勞,不有勞。”

說罷他便轉身帶著這書吏往村子裏頭走去,那書吏回頭吩咐了一聲,讓拉他過來的那車夫暫時現在這兒等著,而後便跟在這閑漢身後而去。很快,兩人便是到了王滿銀家,因為王滿銀家離著村口本就不遠。他家畢竟是後來搬進來得,不可能能住到村子的中心區域,村子的中心乃是王氏宗族的祠堂,王氏也是王家村第一大姓,村莊裏的人家,十有七八都是屬於這個大家族。村子中心是王家的祠堂,而村子比較靠裏的位置,住的都是王家的人,其他的一些外姓,都是住在村子的邊緣。

像是王滿銀這種後來搬過來的,就更是住在村子邊兒上,旁邊就是

耕地了。

王滿銀家跟其他的莊戶人家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幾間土坯房,外麵一個不小的院子,門很簡陋,牆不高,站在門外就能瞧見院子裏麵的情景。

瞧著院子裏頭似乎是養的雞鴨,還能聽見一陣陣的叫聲。

這閑漢上前叩門,叫道:“滿銀大爺,滿銀大爺,有人來找你哩。”

“誰呀?”

過了一會兒,屋子裏才傳出來一個聲音。聲音蒼老,裏頭帶著些疲憊,還帶著濃濃的睡意,似乎是剛剛睡醒一般。

“是我呀,有事兒找你,滿銀大爺,你開門就知道了。”

這廝倒也機靈,知道這會兒應該是不能透露身後那書吏的情況的,因此便直說是自己找王滿銀,裏頭似乎又傳來一聲什麽聲音,兩人都沒聽清楚。又過了一會兒,門扉才被打開,露出一張蒼老遍布皺紋的臉。

王滿銀身量不高,也不算壯實,是很瘦削的一個老頭,他膚色有些發黑,臉上滿滿的都是深深的皺紋,如同溝壑一般,頭發大部分都已經變白,穿著一身普通的褐色棉襖。

瞧見他這般樣子,那書吏頓時心裏歎了口氣。

這位在三年前還在秦州頗為有名,以儒雅著稱,號稱半儒半商,市井之間尊稱一聲王大官人的人,竟然落魄成現在這個樣子。

王滿銀一抬頭,便瞧見了閑漢旁邊跟著的那書吏,待看清楚他身上的打扮之後,他那雙昏花渾濁的老眼之中,陡然閃過一抹精芒,臉色一變,立刻便作勢要關門。那閑漢臉色頓時一變,覺得這老漢忒也不給自己麵子,怪叫一聲,就要上前。

而他旁邊的那書吏卻是比他提前往前跨了一步,一伸手製止了王滿銀的動作,他微微一笑,溫和如春風一般:“王大官人,我有些話要和你說說,你倒不用著急關門。既然我已經找到這兒來了,你關門也沒用。若我想給你找麻煩,你便是關門也不可能將麻煩關到門外。我隻是來和你說說話,說了這話之後,你若不聽,我轉身便走,絕無二話。你若聽了,說不定能了結當年的那一份遺憾。”

當王滿銀聽到‘當年的一份遺憾’這幾個字的時候,臉色又是大變,眼中卻是流露出濃濃的悲傷憤怒交雜的感情。

他伸手指著書吏,手指頭一陣顫抖,口中顫聲道:“你,你……”

隻是‘你’了老半天,卻也沒能說出什麽來。

這書吏此時也不說話,隻是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他,終於,過了好一會兒,王滿銀一轉身,悶聲道:“你進來吧!”

這書吏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經達成大半了,他從懷中取出一串銅錢來,塞到旁邊的閑漢手中,笑道:“方才有勞了,現下你便請回吧。”

這閑漢心知人家這是現在用不到自己了,那一串銅錢可是不少,他不敢收,趕緊擺手道:“您太客氣,您太客氣。不耽誤什麽事的,不用給我錢。”

這書吏卻是把這串銅錢硬塞進他手裏,笑道:“讓你拿你就拿著。”

說完便轉身進了王滿銀家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