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張誦雖然隻是一個推官,但在過去的十年中,他才是龍安府實際上的主宰者,沒有知府之名卻有知府之實在。

他在龍安府經營了幾十年,手底下不知道提攜了多少人。龍安府中流官隻有幾個,不過隻有知府通知等寥寥幾人而已。剩下的那些衙門裏的書吏,衙役,低級官員等等,全都是龍安府本地人。而張誦也當真是極有手段,將這些所有龍安府本地出身的官員,全部都牢牢地攏在自己身邊,凝結成一股強大的勢力。

龍安府的所有中下層官員簡直就是鐵板一塊,匯聚在他的麾下。

知府和同知基本上都是從外地調來的,但他們調過來之後,要做事要出政績,倚仗的都得是本地這些中下層官員。而張誦將他們統一在身邊,若是新來的知府大人老實巴交的不生什麽事兒,也不削弱他的權力,剝奪他的權柄,他便讓手下人與上官配合,多多少少總歸讓上官舒服,也給上官增加一些政績。

而若是新來的知府大人不識好歹,那他便要動用一切力量來為難,來進行阻撓,反正就是讓你難受的要死。

過去三任知府大人之中,由兩人一來的時候,還雄心壯誌想要整頓龍安府,做出一番事情來,無形之中便也得罪了張誦。於是他們讓張誦給製肘的整天難受的都說不出話來,後來雄心壯誌也給磨的差不多了,也不願意弄這一爛攤子事兒了,便將事情都交給張誦,自己躲在後衙之中吟詩作賦,飲酒作樂。

而他們一這樣,張誦便也不為難他們,老老實實的就讓他們呆到任期結束。等到任期一結束,知府大人便趕緊調離。

而上一任知府大人,則是一來的時候就生了重病,一直到離任這病也沒好。那位同知大人在龍安府也呆了也不少年,深知張誦的厲害,根本就不敢招惹於他,什麽事兒都不管,簡直就是個擺設。

於是龍安府的大權就更是落到張誦手中,在龍安府可稱得上是氣焰熏天,不可一世。

張誦在麵對外人的時候,表現的其實是頗為謙和低調的,在龍安府乃至在整個川北的官場,風評道還都不錯。但實際上,他和他手底下心腹相處的時候,才會露出真實的一麵。

他最常對自家手底下心腹說的一句話就是:“咱們不是那些大人,卻能將那些大人給治的服服帖帖的!”

事實上,在明朝,如張誦這一類的土皇帝相當之不少。他們這些人,多半身上都沒有進士的功名,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基本上都是從低級官吏一步一步爬上來,在當地時間極長,勢力也是根深蒂固,將很多中下層官員匯聚到自己身邊,和上官對抗,而且往往還不會落於下風。

若是一直沒有一個極為強勢又有很有手段的上官來整治他們的話,他們這種利益集團會在某一個地方存在很久。

侍女將林夫人領到花廳等候,而後便去找張誦,告訴他這件事。

她去找張誦的時候,張誦正自在自己的書房中和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說話。

這中年人身上穿了一身闌衫,做儒生打扮。他身量不高,長的也很瘦,第一眼看上去讓人感覺此人頗為斯文,但眼中卻是精光閃爍,顯然他是頗為精明的一個人。

張誦對他也很

是尊重,言語中並不以你相稱,而是稱呼其為吳先生。

這位吳先生,正是張誦的幕僚,是很精明的一個人。

他屢試不第,到現在都四十歲了,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有考上,或許在讀書方麵沒什麽天分,但是在為人處事,看破人心,通達世情方麵,卻是極為擅長。

張誦做的那些事情,大部分都是他在後麵出謀劃策。事實上,他不僅僅是在官場上的那些縱橫捭闔方麵為張誦出謀劃策,就連張誦在處理政務的時候,都是他在幫手。這龍安府的政務,七八成都落在張誦手中,而張誦手中這些政務,則是九成以上都歸他處理。

說起來,這個連秀才功名都沒有,也沒有官身的中年讀書人,卻是龍安府背後裏的實際掌控者。

張誦聽到林夫人來了,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看向吳先生,輕聲笑道:“吳先生,你猜猜,這林夫人過來,是為的什麽?”

“林夫人,可是武威鏢局實際管事兒的那位林夫人嗎?“

吳先生問道。

“沒錯兒,正是他。“

張誦笑道。

吳先生嘴角微微一撇:“林夫人此時過來還能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他們武威鏢局把那些外來人給得罪得太狠,當初沒把人家給放在眼裏,這會兒卻是發現人家背後有個頂大頂大的靠山,這不就是慌了手腳,亂了章承了麽?”

“這不是要來大人您這兒求助了,這事指望大人您撐腰呢!”

身為龍安府的地頭蛇,而且是最大的一方勢力,隻要張誦想知道,那麽龍安府中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之前趙記大車行貨運分行和武威鏢局在龍安府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些事兒,他知道。事實上,他不但知道,而且很清楚。因為他就是武威鏢局背後的靠山,也是他向龍安府最大的藥材商人吳家施壓,直接動用自己的力量,命令吳家將貨物交給武威鏢局運送。

他都做出這等事情來了,又怎麽會不知道那些外路人?隻不過別說是林家,別說是武威鏢局了,就連他都沒有想到,那些外路人竟然會有這麽大的來頭。之前他從來沒把那些外路人放在眼中,而今日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麵前的知府大人以及一直站在知府大人旁邊看起來跟他私交極好的那位年輕人,引起了整個龍安府的關注。

張誦立刻便派人去調查這個年輕人的來路。

他也當真是厲害,手底下的人效率是極高,竟然很快就查清楚了,那個年輕人並不是大夥兒猜想中的什麽京城貴胄人家的子弟,隻不過也是一個尋常年輕人而已。隻不過要說她尋常,也不那麽尋常,年紀輕輕,以一個秀才的功名竟然做到了一州典史的位子,這可也是相當大的一個異數了。而且聽說,此人經曆極為豐富,不但是在秦州做官,甚至在京城都有諾大的名聲,破案極有一套,曾經被刑部和順天府邀請去破獲了一個大案。

甚至還有傳言說,他跟當今首輔張居正張大人還有些交情。

對於最後這個說法,張誦是嗤之以鼻的。他張誦在龍安府,算得上是一方霸王,無人膽敢招惹,但對於他來說,張居正那就是傳說中的人物,天上神仙一般。跟首輔大人比,他屁都不算一個。

他可不相信這

麽一個年輕人,竟然能跟張居正有那麽深的交情。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到,他之所以這麽堅定地斷定這個年輕人不可能和首輔大人有交情,九成的原因是因為出於嫉妒。

不過關於這個年輕人其他方麵的傳聞,他覺得應該是真的。

首先,破案能力極強,這個不用說了,今日就已經展現出來了。其次,他跟這位新任知府大人的交情看起來極好,想來也是在京城破案的時候結下的交情。但是僅僅是這兩條的話,並不足以讓他對聞安臣產生什麽畏懼或實際的忌憚之情。

在他看來,聞安臣算不上什麽大人物,在他查清楚了聞安臣的來路之後,也就沒怎麽把她放在心上,真正讓他關心讓他忌憚的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因為今日這位知府大人的表現,讓他感覺,這位新任的上官,可不是什麽好招惹的角色,隻怕自己又將受到一個極大的挑戰,若是一個處理不好,被這位知府大人得了勢,那麽自己在龍安府這許多年的經營,隻怕就要受到嚴重多打擊。

但他有信心,這位知府大人肯定還是鬥不過自己的。

比這位知府大人更厲害的角兒自己也不是沒見過,最終還不是讓自己給壓得喘不過氣來?怕他作甚?

他微微一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吳先生道:“吳先生,你請稍待,我去見一見林夫人,與她說說話,待會兒便回來。”

張誦對林夫人還真沒有什麽壞心眼,沒有什麽歪心思,說出去可能都沒人信,但事情確實是如此。

張誦此人愛權,卻不愛色,林夫人花容月貌,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兒,但是在他這兒,容貌好不好使,也並不是成為他看重的人的理由。

林夫人之所以能夠經常出入於他的府邸,甚至不用通報就可以大搖大擺的直接進來,卻不是因為他看中林夫人的容貌身段,而是看中林夫人的才能。

他很對林大川的能力很清楚,由此也就更清楚,能將武威鏢局經營成這個樣子,林夫人是何等的了不得!

他將林夫人視作心腹,他是武威鏢局的的靠山,而作為回報,林夫人這些年也幫著他做了許多事情,其中相當數量都是見不得光的。

“東主且慢?”

吳先生卻是忽然一擺手,對張誦道:“東主,現下你去見林夫人,隻怕多有些不便。”

“為何?”

張誦擰著眉頭問道。

他敏銳地發現了吳先生想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眉頭皺了起來,沉聲道:“你的意思是,這一次林家的難關,我不幫他們度過嗎?”

吳先生微微一笑:“東主稍安勿躁,且聽我慢慢道來。”

張誦點點頭,坐回椅子上,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喝了一口,道:“先生請說。”

吳先生笑道:“林家現在得罪了那位叫做聞安臣的官人,而聞安臣和知府大人相交莫逆,這次知府大人剛剛上任就碰上了這麽一檔子事,知府大人也做了這麽些年官,跟那麽多人打過交道,也不是個傻子,自然猜到能夠猜到,是有人要暗地裏對付他。東主,我這麽說,沒錯吧?”

張誦點點頭。

“而且,想查出誰對付他,其實很容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