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冷峯的工作室來了不速之客,邵其華,國內著名的藝術策展人。

冷峯記得自己明明毫不含糊、清清楚楚地跟對方表達過,“我已經退圈了,現在對藝術沒有任何想法,沒有做新作品,也絕對不會有合作的可能”,不知道這個邵其華到底哪根筋不對,竟然神通廣大地私下打聽到了冷峯工作室的方位,自己就這麽摸上了門。

冷峯正準備照常去別冬那兒幫他打理客棧呢,在自家大門口被堵了個結實,邵其華舉著剛要敲門的手,臉上帶著笑:“喲,這不巧了,我都做好了要三顧茅廬的準備,沒想到運氣這麽好,一來就碰見你了。”

兩人其實不算陌生,以往冷峯還是香餑餑的時候,在大大小小的藝術場合,兩人相遇的概率能高達90%,隻是邵其華長袖善舞,雖然麵上客客氣氣地也對冷峯說著恭維話,但並沒真正發出過策展邀約,當年的冷峯也並沒多想過,是這次邵其華突然聯係他後,他回想了下兩人的交集,才恍然發覺這人壓根從來就沒看上過自己。

那就更沒必要說什麽話了,冷峯不明白他搞這麽一趟“拜訪”究竟是要幹嘛?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邵其華千裏迢迢地奔過來,冷峯雖然覺得根本是浪費時間,但沒道理麵子上不好好招待下,於是跟別冬發了個消息,說有點事耽誤了,遲些過來,讓邵其華進了屋。

邵其華年歲比冷峯長好幾歲,冷峯跟圈裏人一樣叫他“邵哥”,坦**地說:“怕您這趟是要白跑了。”

他都沒問邵其華過來是要幹嘛,管他幹嘛,冷峯想,都跟自己沒關係。

邵其華笑笑,倒也不惱,做藝術經紀和策展人太久,得跟各色人打交道,脾性怪異的藝術家,目光如炬的藏家,錙銖必較的拍賣行,為官為商為藝,什麽人都能搞定才能在這個職業裏混下去,邵其華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對冷峯這樣的冷淡人,邵其華根本不以為意,他淡淡而禮貌地笑著,說話很是圓融:“哪裏,梨津鎮這麽美,世外桃源,我也好幾年沒來了,難得過來休休假,怎麽會白跑。”

冷峯看這人打啞謎繞圈子,他便也笑笑,泡了茶招呼著,懶懶地說:“哦,來旅遊啊,那是不錯,要不一會找個本地哥們給你當導遊?”

心想你繞圈子,那大家都繞好了。

邵其華卻擺擺手:“不急。”說罷一邊喝茶,一邊自顧自地打量起了冷峯的工作室,而後感歎:“阿峯你挑的這地方不錯,在城市裏搞藝術,搞的都是人際關係,搞的都是資源,隻有在這種地方,兩耳不聞窗外事,才真能沉得下心。”

冷峯叼著煙,眯著眼看著邵其華好一會,而後眼睛跟下頜抬起繞了半圈,掃了掃自己空****的工作室,懶得跟他再打啞謎,不是他的風格,於是絲毫不客氣地說:“邵哥別說瞎話,您哪裏就看到我在這裏搞藝術了?”

一眼望過去空空如也,沒什麽跟“藝術”沾邊的玩意,最顯眼的是吊在角落的一隻巨大的拳擊沙袋,邵其華卻還是笑盈盈的,說:“這是個工作室,我沒看錯吧?即使什麽都沒有,它也是個藝術工作室。”

他說話點到即止,但冷峯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你口口聲聲退圈,不做作品,那幹嘛還弄個工作室?這地兒占地不小,想來要花的錢也不少,要是真退圈,養這麽個工作室幹嘛?

冷峯不想跟他抬杠,說白了退不退圈沒必要跟其他人交代,等著邵其華喝完一杯茶,他起身攏了攏衣服,說:“邵哥既然喜歡梨津的景色,正好天氣好,可以去轉轉,我還有事,就不陪邵哥了。”

這就是逐客令了。

邵其華點點頭,卻不起身,再開口時也不繞圈子了,說:“你父親很掛念你,他老人家念過好多次,正巧我春節在昆明,就跟他老提了下,替他來看看你。”

果然,老爺子憋了兩年,終於還是派來了耳目,隻是沒想到是以往根本毫無交集的邵其華。

冷峯半分嘲諷掛在嘴角:“那您可以回去交差了,人看到了,全須全尾,毫發無損。”

邵其華倒是認真打量著他,似還認同地點頭:“還真是,你的精氣神都比以前好,我覺得你變了。”

又說:“傲氣也比以往更盛,有棱有角,對藝術家來說,反而是好事。”

冷峯不置可否,跟這人說什麽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意思,他作勢要往外走,邵其華卻仍舊不挪身,閑聊般地問:“準備什麽時候回去看看?”

“回去?看什麽?看我父親?”冷峯沒好氣地說:“我的私事不勞邵哥費心吧?”

邵其華很會順著話說:“不說私事,那咱們說說公事,既然有工作室,可否讓邵哥看看你現在的作品,說不定有合作的機會?”

冷峯笑了:“邵哥真是高看我了,您這麽大牌的策展人,何必浪費時間跟我一個十八線的糊咖兜圈子。”他收斂了神色:“我沒有作品,您請吧,我趕時間。”

他做了個手勢,邵其華也便起了身,兩人一起往外走,邵其華看他不像作假,像真有事,又問:“你現在在忙些什麽?”

冷峯想也沒想地說:“幹活啊,掙錢啊,吃喝拉撒難道不花錢麽?您不知道,我這雙手,做藝術可能不行,但做木匠有得是人找我,今兒就有人正等著我去打衣櫃呢。”

邵其華一怔,完全沒料到冷峯是這個路子,一時辯不出真假,沒反應過來,兩人出了大門,冷峯徑直上了車,都沒管邵其華要去哪,要不要順帶捎上一程,就徑直揮了揮手,管自己開車走了。

邵其華在車背後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來得及。

這天冷峯跟誰都沒提策展人來訪的事,還挺忙的,別冬客棧這兒今天有批客人退房,又有批新客人過來,冷峯忙著送客接|客,開車跑火車站汽車站地弄了大半天,最遠一個客人還送到了慶原州的機場,直到晚上兩人把最後一個新客人安頓好,這一天才算勉強可以收工,過了九點才一起去司放那兒吃飯。

這一天手機倒挺安靜,冷峯看了看邵其華的微信界麵,什麽新消息都沒有,挺好,他想,原本就不搭界的人,突然跑來莫名其妙說要合作,怎麽聽怎麽像他爸在背後下的圈套。

幾人又說起江沅現在的情況,他回家這麽些天,隻偶爾回過一兩條別冬的消息,隻說一切都好,不用擔心,但工資和提成倒是按時給他轉了過來,順帶還發了一個年終獎大禮包,小兩萬塊錢。

冷峯說年前江沅父親的手術已經做過了,很順利,估計再過半個月就能出院,別冬問那是不是沅哥馬上就能回來了?

冷峯卻猶豫了下,他還知道點別的,但他不能說,其實他也不是很清楚,隻是江沅有天半夜給他發消息,說,阿峯,你有沒有那種至死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遺憾?

冷峯不明白這話什麽意思,隻按字麵意思理解,回他說沒有。

江沅說,但是我有。

這時候冷峯反應過來了,依稀猜得到他在說什麽,但那件事,和鄭愕這個人都過去這麽久了,他不知道江沅這會提他是要幹嘛?

江沅又說,我得去補上這個遺憾。

冷峯心裏咯噔一下,立馬撥了個電話過去,江沅接了,冷峯問他什麽意思,江沅卻語氣平靜,說:“沒什麽意思,就覺得人這一輩子,為誰都不如為自己,隻有為自己,才不會有遺憾,一個感慨而已,沒想怎麽樣。”

冷峯張口就罵:“瞎幾把扯,你別腦子又犯渾,別天方夜譚地想去找他。”

江沅隻嘿嘿一笑,說“不會的,放心”,冷峯根本不信,但知道江沅這會已經不會說實話了。

江沅把話題轉開,兩人又聊了些別的,江沅問客棧怎麽樣,冷峯說:“你特麽做甩手掌櫃,把小冬一個人留這,都快忙死他了。”

江沅有些慚愧地笑了笑,說:“我的確不是個好老板,要不然這個月把成本扣掉,賺到的利潤都歸小冬好了,又說你這麽閑,正好多照顧照顧他。”

冷峯冷哼一聲,心想說不用你提醒,他自然會照顧別冬,別說得像他真是你的人一樣。

掛掉電話後,冷峯總覺得江沅在憋什麽大招,這人沒事的時候喜歡咋呼,真有事兒反倒不肯說了,隻不過唯一的底限是,江沅壓根不知道鄭愕在哪,應該即便有心,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這些不甚清晰的事情他沒法跟司放和別冬說,徒惹人擔心,但他猜測江沅沒這麽快回來,就跟別冬說:“估計他還得在家裏多留一陣子,這麽長時間不在,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老父親還病了,總得盡盡孝。”

也是,別冬點頭,說:“反正我會把客棧打理好,不用沅哥操心。”

深夜裏冷峯才回自己家,第二天又是同樣的時間準備出門,一開門,外麵竟然又站著笑眯眯的邵其華,冷峯楞了下,皺起眉,他是真不理解了,難道昨兒還有什麽話沒說明白?他這是要幹嘛?

邵其華摸了摸下頜,說:“阿峯,昨天你說你做木匠之後,我回去想了想,正好我昆明房子裏缺張床,要不然請你來給做一張?”

冷峯:…………草啊,這人什麽路子?

作者有話說:

本周一萬五,打完收工。

周四見啦崽崽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