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冷峯回到司放這兒,過了不多會,江沅也跨進了門,喪氣中又帶著一股解脫,一見到眾人,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說:“老子終於離了。”

“沅哥!”別冬手裏正端著盆剛洗好的小青菜,見到好久沒見的江沅,一直低落的情緒回複了點,放下盆小跑著過來。

江沅跟他抱了下,說:“這段時間委屈你了,小冬。”

別冬搖頭,他本想說你好好的就行,但被江沅兜頭說了句“離了”,便也不好再說什麽。

冷峯把江沅從別冬身邊扯開,問:“怎麽回事?”

江沅透出股骨子裏的輕鬆:“就那麽回事,徹底離了,趕在民政局下班前手續都辦妥了,這會她已經直接去了機場。”

冷峯皺眉:“你不說這趟回來打算好好回歸家庭好好過日子麽?”

“是要好好過日子,”江沅現在別人怎麽說他都不惱:“但不是跟她,講真,離婚對她難道不好嗎?我也不可能再愛她,她早點看清這個事實,去過新生活不好嗎?”

冷峯說不出反駁的話,江沅說的是個事實,他在感情裏辜負了所有人,渣得徹徹底底,不論伊敏還是鄭愕,離開他都是正確的選擇。

“我屋子裏還有幾瓶好酒,得虧今兒沒給砸了,我去拿來今晚咱們好好喝幾杯。”江沅覺得自己也算是斬斷了過去,惦記的也好,不惦記的也好,都已經往事隨風,他很需要大醉一場。

臨出門前他又想起什麽,轉身朝別冬說:“小冬,客棧弄成這樣,咱們暫時歇業整頓整頓吧,這陣兒沅哥帶你去住梨漾海邊上最好的度假酒店,你就當放假。”

果然,冷峯心想,還好老子眼明手快,把小冬先搶了過來,行李都已經搬到了自己那。

別冬聽了這話,下意識朝冷峯看過來,冷峯不待他開口,直接說:“得了,小冬已經搬我那兒了,你就別費這多餘的心,先顧好自己吧。”

江沅一愣,草,就這麽個把小時,養這麽大個小夥子就跟人跑了?

他想說什麽,張了張口,又有些茫然,末了隻能擺了擺手:“那……算了。”

江沅算是經曆了一場人生大事,晚上司放提早把飯館打烊,跟別冬一起做了菜陪他喝酒。

一心求醉的人很容易就醉了,都不用怎麽陪他喝,江沅已經開始掏心掏肺,反反複複地講著鄭愕,一會是當年還在學校的時候,一會是剛剛在新加坡經曆的打擊,講得極其混亂。

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再經曆那樣的感情,那樣的心動,當年他難道不知道那樣不對,很危險嗎?但他控製不了。

江沅捂著自己的心,恨不得掏出來,他就是喜歡那個男生,隻要跟他待在一起,他就什麽都不想了,江沅說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年教他畫畫時的感覺,他把顏料都塗在對方身上,真美啊,江沅說:“我最好的作品不是被美術館收藏的那張,不是的,小冬,雖然我畫過你,人人都說那是我畫過最好的作品,但隻有我自己知道,不是的,最好的作品,隻有我和他兩個人見過。”

“他是我心裏的一根刺,越埋越深,我挖不出來,也不打算挖出來了,也許下半輩子都帶著它一起生活。”江沅又哭又笑:“他說我是個壞人,早就不記得我了,我他媽……真是個混蛋啊。”

今晚的江沅甚至不需要傾訴對象,他隻想找個機會把這些話說出來,冷峯和司放都沒打算勸慰他,江沅其實是個軟弱而壓抑的人,他需要這麽發泄一通。

而冷峯悄然在別冬耳畔說:“說著愛一個人,卻又在當下瞻前顧後,不舍得付出,直到對這段感情完全失去掌控後才後悔,是最可怕的事。”

別冬已經不像最開始來的時候那樣,看不上這些“男男女女的感情債”了,現在的他也認為感情是一定要慎重對待的東西,它能讓人如漂雲端,也能讓人如墜地獄,愛也並非堅不可摧,它會因為各種外憂內患而失去,再不可得。

司放與前妻,江沅與鄭愕,是他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別冬心中有幾分警醒,如果他遇見了屬於自己的愛,他一定一定,要萬般珍惜。

今夜的冷峯似乎也心有所感,隻是他什麽也沒說,一隻手搭在別冬的肩後,手指若有若無地順著別冬的頭發,傳來若有若無的溫柔。

夜深,江沅到最後直接人事不省地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司放從自己房間抱了床被子給他蓋著,讓他就睡這。

冷峯輕輕撞了下別冬的肩:“咱們也走吧,回去睡覺。”

“嗯。”別冬也喝了不少,人有點懵,起身穿外套的時候突然覺得冷峯這句話有點歧義,但他不確定這是冷峯故意的,還是他自己過敏了?

看冷峯跨上摩托車,招手讓別冬坐他身後,別冬嘟囔了句:“你也喝了酒了,還騎車。”

冷峯敲他的頭:“就一寸遠,老跟我挑刺兒,信不過我。”

別冬一下想起那趟遠行的剛開始,他也擔驚受怕地擔心冷峯的車技,也給他這麽敲打過,事實證明冷峯膽大心細手穩,那趟那麽遠,那麽陡那麽破的路,冷峯平平安安地給他開了過來。

騎上摩托車後座,別冬還沒坐過這輛車,冷峯朝後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腰上帶了帶,霸道地命令他:“抱緊點。”

別冬都不想思考了,一靠近冷峯,他就覺得自己啥都不用想,他怎麽說自己怎麽做,於是乖乖摟住了冷峯的腰。

春暖花開,兩人穿得都不多,別冬的手掌清晰地傳來冷峯身體的觸感,他的腰身並不寬,但比自己厚實很多,雙手環繞的腹部此時是柔軟的,但別冬腦子裏清清楚楚的印象,記得當時冷峯在司放飯館跟韓三兒帶來的混混幹架時,那一身繃起來的肌肉和腹部清晰的腹肌凹痕。

那他的胸口呢,此時究竟是軟是硬?別冬腦子裏亂七八糟,恨不得手指就勢朝上探過去。

冷峯身上很熱,別冬一直都知道,他覺得自己醉了,幹脆把頭靠在冷峯的背上,側著臉,微閉著的眼前掠過古城已經無所不在的怒放的櫻花。

梨津很奇怪,冬天的時候開過冬櫻,現在到了春天,又開了春櫻。

摩托車輪碾起地上粉粉的花瓣,冷峯工作室的院門口也有一顆大櫻花樹,他停好車,別冬懶洋洋地還不想動,冷峯就勢也頓住,兩人如定格一般就在櫻花樹下坐在車上停了好一會兒,冷峯隻覺得心裏有一汪春水,櫻花瓣都落在水麵上,**起一圈圈的漣漪。

柔柔緩緩,又不甚明了。

這樣的天色這樣的溫存,他也不想明了,隻剩下貪戀。

別冬終究清醒了一些,順著背軟軟地溜下來,一陣風吹過,冷峯轉身看著他,怔了會,而後笑說:“以前香港有個文人,說櫻這個字,就像是一個穿和服的女人,撐著傘站在櫻花樹下,我倒覺得不是。”

“那是什麽?”別冬不知道自己一身粉粉的花瓣,臉頰比花還粉,醉意朦朧,看在冷峯眼裏,比那香港文人形容的還像一幅畫。

冷峯笑了笑,沒說話,攬著人進了屋。

別冬現在對冷峯的工作室挺熟,除了樓上被簾子隔開的冷峯的臥室還沒去過,他也不認為自己住過來會睡那兒,很自覺地往一樓沙發那兒走過去,說:“峯哥,我晚上就睡這兒吧,正好一樓也有衛生間。”

冷峯一把拎起沙發上別冬的行李包,拽著人就往二樓去:“想什麽呢,峯哥會讓你睡沙發麽?說了跟我住就是跟我住,我怎麽睡你怎麽睡。”

別冬來不及辯解,心裏咚咚鏘鏘,想著我是跟你住啊,但沒說要跟你睡啊……

雖然也不是沒睡過……但那是特殊情況,別冬七上八下地想著,不管怎樣還是要跟冷峯說清楚,這麽不明不白地天天睡在了一起,是不行的……

但冷峯已經鬆開了他,而後把自己臥室裏的一張寬大的沙發推推拉拉了幾下,就變成了一張沙發床,他拍了拍床說:“你睡這兒,我去給你拿床單和被子。”

別冬又怔住了,噢,原來是這樣啊。

他放下了心,但不知道怎麽又莫名有些失落,他都被自己搞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呢?到底是想跟冷峯一塊睡,還是不想呢?

坐在床沿,他打量冷峯的臥室,跟樓下的風格如出一轍,硬朗又簡潔,靠牆一溜衣櫃,唯一能顯出他與眾不同藝術家範兒的,是他自己睡的那張黑色的大床,從床身到床單被套全是黑的,泛著珍珠一樣溫潤的光,別冬忍不住過去摸了摸,質地很好很貴的樣子。

冷峯從衣櫃裏找完床單,回身看見別冬站在大床邊發呆,自自然然地說:“想睡這兒也行,我這床大,足夠兩人睡。”

別冬一瞬間彈開,臉都紅了,從冷峯手裏搶過床單去鋪自己的床,連聲說:“我睡這兒挺好。”

二樓也有浴室,別冬鋪好床抱著衣服進去洗澡的時候,冷峯換了衣服坐在自己的床沿,突然想起別冬懟伊敏時說出的那句話,“我本來就準備離開這兒”。

冷峯一驚,怔然地望著浴室的方向,意識到別冬說這話不像是氣話,是認真的。

他有些慌了。

作者有話說:

提到的那個香港文人叫陶傑,說“櫻”的那段是在蘋果日報的一篇專欄,這位文筆了得但zz立場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