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黎月喝完了糖水後,跟鬱敏川去到了莊園最南邊。

這裏是一片足球場大的植物園,裏麵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花草草。

園中花海深處佇立著一座陽光玻璃房,玻璃房裏掛滿了輕柔的白紗,隨著微風吹過,白紗伴著落葉和花瓣飛舞著。

白紗被風卷起時,唐黎月看到了玻璃房中的一架黑色烤漆鋼琴。

唐黎月驚,“你會彈鋼琴嗎?”

鬱敏川淺笑,“你來鬱家前,真的沒有了解過我分毫嗎?”

唐黎月尷尬搖頭。

鬱敏川也不在意,操控輪椅帶唐黎月走進玻璃房。

玻璃房裏除了鋼琴,還有一個用藤蔓編織的秋千,鬱敏川讓唐黎月在秋千坐下,他則坐在輪椅上撫摸一塵不染的鋼琴。

鬱敏川的手指纖細修長,在黑白相間的琴鍵隨意彈幾下就是悅耳的音符。

鬱敏川的神情變了。

如果說靠近鋼琴之前的他是溫柔的清風,那此刻坐在鋼琴旁的他,就是高貴的王子。

鬱敏川活動了下手指,雙手終於認真擺在琴鍵上。

抬眸,目光看向唐黎月,笑道:“月月,你是我車禍後的第一個聽眾。”

唐黎月雙手捉著秋千藤蔓,眼神有些驚訝。

但顯然鬱敏川不需要唐黎月的回應,他閉上雙眸,指尖靈活優雅地在琴鍵上跳動。

天是晴朗的、溫度是適宜的、清風是柔和的。

眼前的鬱敏川,是耀眼的。

音樂能表達情緒不假,盡管唐黎月不懂鋼琴,也能從他彈奏的音符中聽出一種孤寂感。

而最後一個音符,在回音半秒後也停了下來,一曲完畢。

鬱敏川抬眸,好看的眼睛含著期待地望著唐黎月。

唐黎月趕緊鼓掌給鬱敏川捧場,“好好聽!”

鬱敏川笑,“三年不碰鋼琴,已經退步了許多。”

“你……車禍後就不彈了嗎?”

鬱敏川操控輪椅來到唐黎月身邊,淺笑著幫她推動藤蔓秋千。

然後輕聲問道:“月月,我們應該算朋友了吧?”

唐黎月稍微愣了下,然後點了點頭,“嗯。”

算吧?

雖然才和鬱敏川認識一天,但這一天感覺發生了許多事情,鬱敏川替她瞞下昨晚的荒唐事,又護著她照顧她,還同病相憐。

她跟鬱敏川相處時不用緊繃神經,不用擔驚受怕,她是不排斥跟鬱敏川做朋友的。

所以,是朋友吧。

一見如故的朋友。

得到想要的答案,鬱敏川的笑容真切了許多。

他輕聲開口:“那,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唐黎月疑惑,但看到鬱敏川眼睛裏透露出的孤單感,就大概猜到了他好像需要一個傾訴對象。

有苦沒地方訴說的滋味確實不好受,這種感覺她懂。

所以,唐黎月點頭,衝鬱敏川露出善意甜美的笑容,“嗯,想聽。”

風吹過,卷落粉紅色的花瓣,恰巧落在唐黎月肩頭。

她的及腰長的發絲也被風吹起幾縷,發絲將花瓣撥落,被撥落的花瓣,正巧落進了鬱敏川掌心中。

這一刻,鬱敏川聞到了一股鈴蘭花的馨香。

不知道是花瓣香,還是唐黎月的體香。

這香味是淡淡的、甜甜的、讓人靜心安神的。

“敏川?”見鬱敏川愣住,唐黎月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鬱敏川這才回神,不著痕跡地將花瓣攥在手心。

然後才娓娓說道:“二十三年前的春天,我來到這個世界,作為鬱家的長孫,我確實比所有小孩都要幸運,畢竟這個身份就注定了我衣食無憂。”

“可除了金錢和尊貴的身份,我似乎沒有別的了。”

“鬱家莊園的每棟別墅之間都相差這一兩千米的距離。從我記事起,我就住在現在的別墅裏,而爺爺、我的爸爸媽媽,都住在他們自己單獨的別墅中。”

“明明是一家人,我卻隻有在每天早飯上才能看見他們。”

“平常見不到麵,導致吃早飯的時候我特別想要被他們關注,所以我會嘰嘰喳喳說很多話,比如今天學校學到了什麽,考試又考了一百分。”

說到這,鬱敏川笑問:“你猜他們是怎麽回應我的?”

唐黎月道:“誇讚你?”

鬱敏川還在笑,笑容苦澀,“他們讓我閉嘴。”

唐黎月一愣,“啊?”

“因為我吵到他們聊工作了。”

唐黎月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鬱敏川繼續開口,“說他們不愛我吧,我從小要什麽有什麽,說他們愛我吧,卻都不願意把我帶在身邊。”

“但還好,在這個家,我也不是那麽的沒有存在感。”

鬱敏川摸了摸鋼琴,“因為二叔看我可憐,搬到了我的別墅跟我一起住。”

“每天放學回來,我都會跟在他身後跑,他會帶我去打籃球,帶我去塞車,他每天放學回來還會順路給我買一份煎餅。”

聽到跟鬱墨淵有關,唐黎月不著痕跡地挺直了脊梁。

“我跟二叔隻相差五歲,比起叔侄我們更像是兄弟。我叫他淵哥,他叫我小阿川。”

“這台鋼琴,就是他送我的十歲生日禮物。”

唐黎月開口:“聽起來鬱墨淵對你很好,但是今天看你們的相處,怎麽感覺…不是很和諧?”

“因為他,害死了我爸。也害我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唐黎月瞪大眼,不敢置信。

原來傳言鬱墨淵為了家產害死自己親哥哥的事情,都是真的?

鬱敏川開口,“從擁有鋼琴後,我的生活稍微有了意義,我喜歡琴鍵在我手底下跳動的感覺,我每按下去,它們都會用最悅耳的聲音來回應我。”

“對鋼琴,我是有天賦的,鋼琴老師在教了我一年後,就表示我已經是大師水準了。他推薦我去參加了鋼琴全國大賽。”

“而那時十一歲的我,居然也一舉拿下華國區第一名。”

“十五歲,拿下全國第一名。”

“十八歲,我被青年大劇院選中,邀請我成為他們的首席鋼琴師。我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成為了最年輕的鋼琴家,成為了最受矚目的鋼琴王子。”

“月月,你能體會那種被所有人注視著的感覺嗎?很爽。”

“能容納五萬人的場館裏,每一個觀眾都是為我來的,我彈奏時,他們會安靜地聆聽,而我彈奏完畢時,他們也會大聲呐喊‘王子安可’。”

“二十歲生日快到的時候,我開玩笑地跟二叔提了句,我的生日願望是讓爺爺爸爸媽媽能來聽一次我的彈奏會,二叔表示他會幫我完成這個生日願望。”

“剛好,我的第一百場彈奏會,正好安排在二十歲生日當天。”

“鬱家吃早飯的規矩是雷打不動的,在吃早飯的時候,二叔提出了讓所有人都必須來聽我的彈奏會。”

“爺爺沒什麽意見,他應允了。”

“而我媽媽,毫不留情地說‘好好當你的鬱家長孫不行嗎,不指望你能到集團幫忙,能不能別出去丟人現眼,在古代隻有妓人才會給別人表演’。”

“我爸倒是不反對我彈鋼琴,還誇我厲害。但,他選擇回集團開會。”

唐黎月問,“那……最後隻有鬱老先生去了嗎?”

鬱敏川笑:“我一開始就沒奢望過他們會去聽我的彈奏會,但,二叔這個人一向強勢霸道,他覺得答應過我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唐黎月聽得認真。

鬱敏川繼續道:“所以,他直接把我爸塞進了車,讓我爸親自送我去劇院。”

“鬱家的男人,沒一個是不強勢的。二叔強勢,我爸自然也是。所以我爸直接踩油門將車往集團的方向開。”

“二叔自然是不滿,開車追來……”

唐黎月心揪緊了,因為不用鬱敏川繼續說,她也能猜到了後麵的走向。

鬱敏川低頭摸了摸自己沒有知覺的腿,露出諷笑:“二叔追不上,開了車裏的對講機,說了句‘你今天不好好去聽阿川彈奏會,我明天就去集團跟你搶繼承權’。”

“這話一出,我隻能感受到身下的車像炮彈般衝出去,直直撞向一架裝滿鋼筋的貨車。”

“車窗被鋼筋捅破,我眼睜睜地看著鋼筋刺穿我爸的身體,鮮紅的血液噴濺出來,染濕了我的半邊身體,我還能感覺到,我爸滾燙的血液滲進了我的眼珠裏。”

鬱敏川的身體在發抖,不知道從哪句話開始,他的手就緊緊的掐在自己的大腿上。

腿是沒知覺,可指尖卻用力到泛白。

唐黎月有些坐立難安,想了想,還是伸手輕輕將鬱敏川的手拉開,不讓他掐自己。

“別回想了,都過去了……”

除了這種沒用的廢話,此刻也說不了別的。

鬱敏川主動握住唐黎月的手:“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叫過他淵哥,從那以後,也再沒了願意聽我說話的人……”

“以後我聽你說話。”

鬱敏川抬眸,眼神充滿希望,“真的嗎?”

唐黎月堅定點頭,“嗯,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鬱敏川這才重新展顏笑,“嗯,我們是朋友,一見如故的朋友。”

唐黎月的每一回答,都在鬱敏川的預料當中。

而這也是讓他想要的。

但,當朋友兩個字從唐黎月嘴裏毫不猶豫地說出來,竟讓鬱敏川有些無措。

而鬱敏川的眼神裏有一閃而過的內疚,可惜唐黎月並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