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壓力與狂喜
“一九一四年,麵對無路可退的境地,一個麵對入侵隨時可能崩潰、瓦解、隨時有可能滅亡的中國,展開了他們對抗強敵的戰爭,他們在一萬個不可能中,尋求那一個可能——那就是擊敗敵人,這種情懷何等之悲狀而此時,如此沉重的壓力,更具體的來說落在了獨掌大權的袁世凱的肩上!”
一九一四年九月三日《泰晤士報壓力》喬治=厄內斯特=莫理循
連雲港,淮海經略使公署
背負著雙手,李子誠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來回踱步,此時此刻他眉宇深鎖,顯見心事極重。
每隔幾分鍾,好悄息都會從隔壁的作戰地圖室傳過來,那裏有電話連接機場,機場總會第一時間把最新的戰報通過電報加以匯報。
順利,超乎尋常的順利!
在這個根本就沒有防空武器的時代,劃時代的空中打擊,對於艦隊而言是致命的,強大的戰艦在魚雷攻擊機的麵前,完全淪為了靶艦。
不過是短短幾十分鍾,寄托著日本國民希望的巨艦,就沉入了大海,戰爭總是如此,誰能領先半步,誰就能掌握主動,而這一次中國足足領先這個世界整整一步。
“怎麽還沒來!”
來回的踱著步子,李子誠的臉上時而興奮,時而緊張,雙手甚至不時的揮著拳頭,似乎變得有些歇斯底裏,為什麽會這樣?他同樣也分不清自己是怎麽回事。
對確認,不錯!是確認戰果!
戰果還需要偵察機的航拍照片加以確認,之後,才能通報全國,通報全世界,讓所有中國人去享受這勝利的喜悅,去享受這勝利的一刻。
“怎麽回事,太沒出息了都已經贏了,還這麽緊張!”
在心暗嘲著自己的緊張,李子誠的臉上,依然還著些許心事極重的模樣盡管勝利的悄息已經傳來,雖然,已經不會再對勝利,有任何懷疑,但是,此時的李子誠卻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過隻是推開一個黑暗的房間一樣在光亮未照進這間房屋之前,絕不會真正安下心來。
光亮!
是什麽樣的光亮呢?
那道光亮就是結束戰爭的光亮!
擊敗日本海軍,是結束這場戰爭的唯一前提,現在這個前提是達成了,日本海軍精銳已經變成了曆史名詞,可為什麽還會如此的緊張呢?
在內心深處,李子誠明白這種緊張的來源是什麽,這是源自對日本的了解在二戰時,如果沒有那兩枚原子彈,或許日本還不會投降現在,即便是重創了日本海軍,日本就會選擇和談嗎?
如果日本不選擇和談的話,如果戰爭不結束的話,那麽眉宇深鎖著,李子誠發現自己不得不去考慮另一個問題。
如果日本拒絕媾和,那麽自己的底線是那裏?
這場戰爭最關鍵的地方,就在於從戰爭一開始,就必須要考慮如何結束戰爭,現在的中國就如同日俄戰爭中的日本唯一要去考慮的不是從日本那裏取得什麽,而是如何結束戰爭。
但願中央……
在心下沉思的時候,門突然被推開了。
“經略使,照片衝洗出來了,已經確認了戰果!”
“什麽,戰果確認了?哦!很好!和之前的報告一致嗎?”
接過照片反複確認之後,李子誠才放下照片,反問道。
“給京城送去了嗎?”
中南海,這座曾經的皇家園林,此時的中華民國大總統府所在地,入夜時的中南海,靜悄悄的,隻有一些衛兵來回走動著。
“啊!”
一聲長長的尖叫聲,突然在中海西岸洋式樓房“海晏堂”內傳出,聽著“海晏堂”傳出的尖叫聲,未曾入睡的袁克文隻是重歎一口氣,他清楚的知道,現在父親所承受的壓力,在戰爭打響一個月後,戰局表麵對中國看似有利,膠澳兩軍膠著,日軍月餘未進一步。
可整個戰局卻對中國極為不利,麵對江蘇陸軍在膠澳的死守不降,日軍在臨陣換將的同時,又不斷向膠澳增兵,尤其是現在日軍為打破僵局又向江蘇派出了第一艦隊,同艦隊前往的還有一個軍的日軍精銳,戰局正在朝著對中國不利的方向發展。
作為中華民國的大總統,父親承受的壓力自然可以想見,一方麵,他要對抗來自外交上的壓力,以及日本的軍事壓力,另一方麵,民國建元地方分裂的局麵,雖經國民黨叛亂後在中央重拳下重回統一,但這統一隻是浮於表麵的,抗日軍興與地方勢力的凝聚,也不如想象中的堅實,不僅如此,甚至就是連同的北洋內部,亦隨著日軍出動第一艦隊,並編遣第二軍派向蘇北,而發生了分裂,不少中央陸軍高級將領在私下致電父親,希望為國事計,與日媾和,命令江蘇陸軍撤出青島,查辦李子誠、遣散江蘇陸軍。
可袁克文卻知道,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不到最後關口,父親是絕不會媾和的,父親在撐著,現在之所以各省還維持著表麵上的團結,一是時局尚未完全崩壞,大敵當前不得不低頭,二是父親多年來積壓威權,使得各省不敢妄動。
可,這又能撐多長時間,尤其是現在,日本用於進攻連雲的第二軍即將到達蘇北,一但連雲失陷,屆時從中央至地方,再至民間,隻怕那陣湧動暗潮,頓時會掀起一層巨浪,作為大總統的父親壓力之大,自然可想而知。
“天……”
又是一聲叫喊,從袁世凱的嗓間迸發出來,此時的袁世凱已經全不見過去肥胖,身體不過一點五公尺餘,體重卻超過85公斤的袁世凱,曾幾何時,渾身成胖團,而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卻瘦下了近三十斤之多。
壓力,前所未有的壓力,在過去的近兩個月中一直壓在他的肩膀上,幾讓袁世凱感覺有些不堪重負,他甚至從未像現在這般感覺孤單,曾經一個個通電要求動員的親信們現在卻一個個的退縮了,可他卻隻能選擇堅持,現在也隻能堅持下去。
與日媾和,命令江蘇陸軍撤出青島,查辦李子誠、遣散江蘇陸軍。這些日本人提出的、各省將軍們提出的媾和條件,最終都要落實到他袁世凱去辦,如果中央政府真的照辦了·袁世凱明白,那中央政府離垮台也就不遠了。
更何況,日本人支持的革命黨,還在日本虎視眈眈看著他,他又豈能受人以柄!
“局勢沒那麽壞,即便是連雲港淪陷了,這局勢又能壞到什麽地方!”
借著無助的呐喊發泄心中的無助之後,袁世凱在心下喃語著·其實他比其它人看的更清楚,打從膠澳打響第一炮起,中國便處於極為不利的態勢之下·幾乎還再壞的可能都沒有了,打到現在,膠澳打成膠著,業已北上的江蘇陸軍主力,隨時都可能反咬日本第一軍一口,隻要徐樹錚再爭口氣,這局勢就壞不到那去。
到時,隻要中國沒有亡,沒被消滅,至少表示可以維持現況·甚至還好一些,因為任何事情隻要壞到了極至,隻要它不崩潰,就必然會有起色,這就是置之死地而未死!而顯然還有生機,這就是中國的現狀。
“還有生機!還有生機!”
喃語著這句話·人瘦了幾圈的袁世凱開始在房間裏踱著步子,他的心裏在思索著那一線生機何在。
生機何在!
怕也隻有借助英美法列強插手了,隻要他們願意插手,日本就不敢吞並中國,隻要他李致遠能堅持下去,自己就有把握讓英法美三國插手其中!
“鰵持抗戰!苦撐待變!”
想起李子誠給他的拍來的“報”,袁世凱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色,變,現在變化是有的,美國總統威爾遜已多次遣責日本對中國的入侵,就在兩天前,美國與還與中國簽訂了“治淮借款合同”,盡管表麵上那兩千五百萬美元是治淮用款,但實際上支持中國同日本的戰爭。
正是這筆款子,堅定了他要撐下去的心思,這意味著,國際局勢的正在向著朝中國有利的方麵發展,而根據陸軍部的計劃,這兩千五百萬美元,用於編練六個師的中央陸軍,同時整編十個師旅,餘款用於整頓兵工廠,而這次重新練兵與過去不同,他早已做好定計,要一改過去“兵為將有”的局麵,過去,那麽幹是因為他袁世凱是給滿人幹活,現在卻不同,他是中國的大總統,要……對,“兵為國有!”。
之所以會生出“重練新軍”的心思,一方麵固然是受各這次衝突中各師長官表現出的“不可靠”,另一方麵,對袁世凱而言,這同樣也是他重抓兵權的一個步驟,兵為國有,最終兵不還是為他袁世凱所有嗎?
“大總統、大總統!”
不待衛兵通傳,伴著這歡天喜地的喊著,一個人便衝了進來,進來的人赫然是平素喜怒不形於色的段祺瑞,衝進“海晏堂”的他臉上帶著喜色,手中拿著一份電報,還有厚厚的一疊照片。
今天芝泉怎麽了轉了性了?心下嘀咕著,袁世凱便開口問道。
“芝泉,怎麽回事?”
“大總統,大事已定!大事已定啊!”
段祺瑞揚著手中的電報,這時照片一不留神從他的手中散落了十幾張,借著電燈的燈光看去,袁世凱卻看到照片上盡是沉船的照片,有些照片上的沉船還冒著煙,這照片隻讓他的雙眼一收斂,難道…
“大總統,日本的第一艦隊完了!”
什麽?第一艦隊完了?怎麽回事?在袁世凱詫異的功夫,段祺瑞卻拿起電報說道。
“稟大總統、陸軍總長、海軍總長及各長官,
今日下午三時十五分,我江蘇陸軍航空隊對進犯之日艦隊實施多次攻擊,戰果甚顯,日海軍“金剛號”、“比睿號”、“鞍馬號”、“築波號”、“攝津號”、“河內號”、“安芸號”、“薩摩號”八主力戰艦皆被擊沉,另擊沉巡洋艦四艘、驅逐艦兩艘,運兵商船73艘,約萬餘日軍隨船沉海……”
在段祺瑞匯報時,袁世凱睜大眼睛,臉上盡是可敢置信的模樣·段祺瑞尚未匯報完,他竟然俯身去散落的照片,直到拾起照片,他才看清楚·這照片上的是被擊沉的軍艦、商船,在商船、軍艦周圍,盡是落水的日本兵。
敗了!
號稱日本海軍精華所在的第一艦隊,竟然就這麽敗了,敗在沒有一艘軍艦的江蘇陸軍之手?飛機?江蘇陸軍航空隊?
足足幾分鍾的功夫,袁世凱都未能回過神來,而段祺瑞則在匯報完畢後·笑看著大總統,大總統這會的失態在他看來是情理之中,就是他在接到電報時,前後又拍回四份電報,詢問是不是發錯電報內容了,在最後一封電報提到派出飛機送照片抵京時,他一直等到照片拿到手,再三確認之後·生怕空歡喜一場的他才來向大總統匯報。
“好!好!”
接連吼出兩個好字,袁世凱這會隻覺的一陣心清氣爽,在吼出那兩個好字的時候·他隻覺打從甲午年開始一直壓在心裏的鬱積之火,總於淡去了許多,看著照片上那高高翹起,半沉入海中的戰艦,他的臉上擠出了笑容。
“李致遠,你終歸是沒讓我老袁失望啊!”
心下一陣輕鬆,袁世凱便伸手摸了一下光亮的頭頂,似乎是想把這月餘來不斷在頭上冒出的冷汗盡數擦去,這會所有的壓力,所有孤獨感都散去了·剩下的隻有一個身為“戰勝國”大總統的得意了。
“直他娘的小日本,這下可算是出了口惡氣了!”
想到那日置益過去的蠻橫,袁世凱便恨聲罵了一句,日本人簡直就是以朝鮮待中國,從未把這他這個大總統放在眼裏,這下這口氣可算是出了。
“芝泉·立即發電報給又錚,讓他集中兵力,趁這個機會,痛打落水狗,絕不能……還是讓又錚配合江蘇方麵,相機行事!”
話到到最後,袁世凱還是把話吞了回來,打仗這種事情,還是讓他們去辦吧!稍做沉思之後,他便衝著門外的人喊道。
“立即請有賀顧問過來,就說,本大總統有要事請他!”
當了那麽些年的北洋大臣,熟知外交的袁世凱知道,現在正是結束戰爭的時機,痛打落水狗,他當然想,可中國的實力,還是見好就收吧!
有賀顧問,是有賀長雄,具有法學和文學雙博士學位,被袁世凱聘為顧問,雖說他是總統顧問,可袁世凱卻知道,他肯定與日本使館接洽,事實上,正是最初正是有賀的一番解釋才堅定了袁世凱幫李子誠的
在過去的兩個月中,身為大總統的袁世凱,看似沒做什麽,可是在外交上卻是出力頗多,,在一方麵同日本公使館談判,利用各國在華利益牽製日本,避免戰爭進一步擴大的同時,他還曾委托曾叔同一項極為棘手的任務讓他聯絡日本浪人,就是那些有相當智識而懷才抑鬱的日本人,用大把的金錢,和他們交朋友。這些人,曾叔度過去曾經認識一些,袁世凱就選了他們中的六七個人,每月提供給他們最多五十元最少二十元的津貼。說穿了,就是由中國政府收買日本問諜。這件事情極其機密,除袁世凱和曾叔度外,沒有第三人知道。
而這些日本間諜在過去的一個月中,也曾發揮過一番作用,兩個月前,中日膠澳事起時,一個駐東京的一個間諜來了封密函,說他與另外三人,想競選議員,但“競選”就要“運動”,他們的“運動費”缺少十六萬日元,請求中國政府秘密補助。作為回報,他們當選以後,一定彈劾大隈內閣!曾叔度不是政治家,萬不料世界上竟有此奇事,“選舉”必須“運動”,“運動”必須“運動費”,而且四個人,每人四萬,還要把“運動費”向“敵國”請求補助。曾叔度哈哈大笑,以為這些日本人簡直是想人非非,“老和尚撞木鍾”,根本不必理他,也不必報告大總統。
可後來,他偶爾向袁世凱談及此事,說“不必理他”。結果袁世凱一聽,麵現怒色。責備他說:“如此重要的信件,你竟不告訴我!”立電中國駐東京使館給他們如數撥款。
而且的袁世凱想法非簡單就是“讓他們吵家務。”,隻要他們家裏亂了,對付中國,自然也就不可能眾容了。十天前,在日軍於膠澳臨陣換將時,東京大使館寄來日本眾議院記錄若幹份,內容很簡單,那幾個請求“運動費”的日本人,真的在議院發言,要求彈劾大隈內閣!
十幾分鍾後,有賀長雄到了,在他問好之後,端坐坐的袁世凱,在請有賀坐下後才拿起茶杯說道。
“有賀先生,你可知,今個,在黃海發生了一件大事!”
大總統的話讓有賀長雄思索一會,是什麽?難道是第一艦隊炮擊連雲港了?算時間似乎也就是這兩天,盡管他是大隈重信的故舊,而且還是在大隈的介紹下方才來到中國作顧問,但對於大隈在華擴張政策,卻是一直持以反對態度,之所以反對原因非常簡單,重壓會激起整個中國對日本的惡感,從而導致自日清戰爭後近二十年經日本刻意經營方才形成的中國民間對日親近之態。
就在這時,茶幾上幾張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軍艦被擊沉的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可以清楚的看到艦艏的天皇菊徽,他的雙眼猛然一睜,這……難道是日本軍艦?是那一艘?
有賀長雄驚訝的抬起頭看著袁世凱,正吱聲想說話時,卻聽到袁世凱緩聲說道。
“有賀先生,中日兩國同為東亞國家,本應交好,而貴國視我為魚肉,悍入行以入侵,我國豈有不加以反擊之理!今日貴國第一艦隊,八艘主力戰艦具以戰沉,若再戰下去,生靈塗炭之事,豈是本大總統所願樂見!哎……”
在有賀的驚恐之中,袁世凱發出一聲長歎後,方才似有些菩薩心腸的說道。
“有賀先生,當初本人曾數度請駐日公使邀請先生來中國任顧問,均被先生拒絕,去年初,還是本人請大隈先生勸說,先生方來中國任顧問!”
在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後,為建立現代政府,從日、英、美等國聘請數名顧問,而在這些人中,袁世凱最為看重的卻是眼前這位經阪西利八郎推薦的有賀長雄,他是國際知名的法學家,甲午戰爭他是大山岩的國際法顧問,日俄戰爭還是乃木希典的國際法顧問,就是清清出洋考察的五大臣回國後遞交的《歐美政治要義》同樣也是出自他手,而中國留學日本的政治人才中,又有五分之二聽過其授課,正因如此有賀長雄才會拿著僅次於中國大總統,比國務總理還高的工資。
而去年他在中國總統府內組織“憲法研究談話會”,座上賓有曹汝霖、陸宗輿等人,在中國幾乎所有從政的法學家,都奉他為導師。而有賀對中國憲政的前景十分悲觀,認為“再閱二十年,恐中國憲法尚未確定也”,他主張修改《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改責任內閣製為總統集權,在這一點上,到是甚合袁世凱的胃口。
不過這次袁世凱請他過來,不是為了其它,而是想通過有賀遊說日本首相大隈作出媾和停戰的決定,從而結束現在的這場衝突。
“有賀您和大隈首相是故交好友,現在戰局已經如此,失去海軍之陸軍,又能於中國支撐多久,為兩國友誼計,本大總統已電令連雲方麵暫停對第二艦隊攻擊,以免局勢對貴國更為不利,本人能做之事也就僅限於此了,還望有賀先生,能明告貴好友,本人願敞門與貴國商談和平,還請貴國盡快做出決定!”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