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想想辦法

對於朱誌堯,內田信也到是極為熟悉,兩人早在上海時就已經是老熟人了,光緒三十年朱誌堯創辦求新船廠時,正是內田信也幫助他在日本采購價格低廉的設備機器,雖說那些機器大都是二手機器,但貴在其大都為德國貨,質量實屬上佳,而且當年,內田信也也著實為朱誌堯考慮,機器價格最低不說,而且主動降低傭金,亦正因如此,兩人早在那時便結下了極為深厚的友誼。

而這一次是三年前一別後,兩人第一次見麵,朋友再相逢,自然有著說不盡的話,原本,朱誌堯是想在上海家中招待他,可其卻非要來連雲港、在田灣船塢,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覺得內田信也此次來訪,恐怕並不僅僅隻是“老友重聚”那麽簡單。

幾乎是在內田信也剛一進屋,就已經一個女職員端了一壺茶過來,而朱誌堯則盡地方之誼的親自給內田信倒茶,而內田信也則手放在旁邊,恭敬地照應著,待朱誌堯倒好茶後,他言回手提過一個禮合說道。

‘龐德君,老太太,近來身體還好嗎?”

老太太指的是朱誌堯之母,過去在上海的時候,他曾多次去過朱府,甚至接連三年的朱家中秋、春節之會的晚宴,其亦受到邀請,而且還是老太太讓邀請的,說他一人孤身在中國,實在是難為了,或許是這份當年的親緣,使得他後來回到日本後。曾逢節托人送上禮物給老太太,將禮盒雙手遞給朱誌堯說道:

‘這次,不能親去上海,還請龐德君務必向老太太言明,想著老太太當年多加關照,內田實在是愧疚的很,這是我托朝鮮總督府的朋友,弄來的上好人參,與送給天皇的禦禮是同一等級的,了表內田之心!‘

接過禮盒時。朱誌堯連忙起身輕躬致謝:

‘謝謝,老太太身體安好,隻是時常掛念內田君,有這份心就行了,你我關係,以後切莫如此,老太太也早有吩咐,不能總讓內田破費。‘

在兩人客氣的聊著過往,互相了表著思念時。這間屋裏隻剩下他們倆人了。這倒也讓他們兩人自在多了,於是,內田信也便靠近朱誌堯坐去說道:

‘龐德君,咱們認識多年了,這一次來,除去與故友重聚之外。內田還有一事相求!‘

說著話,內田信也站起來便在那裏鞠躬,朱誌堯連忙拉他坐下,然後給他又續了一杯茶說道:

‘內田,過去你幫我。你的事情,隻要是我能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

“我……”

看一眼朱誌堯,內田信也提出了自己的請求來。

“我想讓貴船塢幫我改造一艘船!”

改造船?

聽著簡單,可朱誌堯卻沒有笑出聲來,他甚至都後悔自己應的太早了。了解日本造船業的朱誌堯非常清楚,盡管這兩年以鷹遊門為主的中國造船業發展迅速,但日本造船業卻發展了數十年,其綜合技術能力遠勝於中國,即便是鷹遊門船廠亦不能同之相比,雖說此時日本的造船業規模或許不及現在的中國,可改造商船這種簡單的工程,內田不至於來中國找自己吧!

隻怕這船還真不是那麽好改的。(

“一艘可以運化學品的船!”

一聽化學品船。朱誌堯頓時就沉默了下來,他端著茶杯,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在歐戰爆發之後,日本的工業同樣也取得迅速發展,對於日本企業而言,除去利用戰爭天佑獲取財富外,對很多日本人來說,從“膠澳事變”以日本敗北結束後,從政府到民眾的心裏都憋著一口氣,他們不服氣,而在看到中國實業迅速的全麵位超過日本時,心中更是極不服氣,而政府則出於種種目的,鼓勵日本企業在各個領域同中國企業叫板。

凡是中國擁有的,日本一定要擁有,凡是中國領先的,日本一定要超越,這種叫板在很大程度當然有益於日本的經濟和發展,而這種緣於自尊的追趕意識,往往勝利政府的經濟鼓勵,就像中國的實業家們之所以創辦實業,除非去為個人謀利之外,更深層的一個原因,也是如此,也是為了爭一口氣。

但很多事情僅有誌氣卻遠遠不夠,誌氣歸誌氣,技術歸技術,比如在“膠澳事變”後,吃了飛機的大虧之後,日本在試圖發展飛機製造業時,就碰到了從材料到發動機再到總體設計以及其它的一係列問題,不過最終日本還是另辟蹊徑選擇發展防空武器,以應對中國的空中優勢,這倒是讓日本軍工廠因此受益,尤其是在歐洲的飛機開始廣泛使用之後,日本研製的防空機槍架、小口徑防空炮就得到歐洲同行的歡迎。

這或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但事實上,失敗的例子卻是舉不勝數,在此時,人造絲是技術含量最高的消費品工業項目之一,原本全世界僅隻有英、德、意三國擁有工業化生產能力,在歐戰爆發之後,人造絲工廠紛紛轉產無煙火藥,國際人造絲價格隨之大漲,早在戰前就創辦了的中國人造絲公司因此獲得巨額暴利。

在看到中國人造絲企業獲取暴利時,日本財團則立即發展對其屬於“高尖”技術的人造絲工業,在勉強解決人造絲生產問題後,可在其工廠建成之後,卻又意外的麵臨著另一個困境——化學原料,或許,日本的化工專家們拚盡全力解決了人造絲的生產問題,但他們在短期內卻無法解決化工原料的規模化生產問題,在戰前不僅日本,就是美國絕大多數化工原料,幾乎都來自德國或者英國。而現在,中國幾乎是唯一的化工原料供應商。

就日本人的本意,建立人造絲工廠,一來是為了獲取暴利,二來是為了向中國叫板,表示其也擁有人造絲工業,可如果沒有至關重要的化學原料,已經建起的人造絲工廠,就會成為一堆廢鐵,或許日本人造絲的質量低下。但市場需求量依然很大,最終,麵對現實,日本人造絲企業不得不選擇從中國進口化工原料,以解決生產問題,這時,卻又碰到了另一個問題——運輸。

絕大多數化學工業品都具有腐蝕特性,這決定了其運輸絕不同於普通**原料運輸。~]過去,運輸**化學體,都是使用經過防撞處理瓷桶裝載運輸,其不僅重量大,而且運輸量有限,但去年。鷹遊門船廠卻推出一種專用化學品船,雖然是用的舊船改造而成,從而將化學**運輸成本下降了60%以上。

這種改造看似並不複雜,無非隻是將商船船艙改成密封船艙,再使用專種深井泵。再鋪設較靈活的內部管理,以解決化學品裝載問題,總之,這個技術並不複雜,為了發展本國的人造絲工業,一些日本船也是這麽幹的。

但是。最終那些日本船商還是要去麵臨一個必然的問題——腐蝕,化學**嚴重腐蝕船艙鋼板,嚴重縮短商船壽命,那些試圖“撈一筆”的日本船東,迫不得已又一次將運輸船改為商船,像過去一樣,用小桶運輸,可偏偏有人不信這個邪。而這個人就是內田信也。

現在全世界化學**運輸船一共隻有三艘,而且都是中國船,這使得其想租船亦不可能,而且化學**運輸上,中國航運公司有著內部優先排序,即首先滿足美國市場,其次是歐洲、再次才能數到日本,化工原料的不足,導致日本的人造絲企業不得不依靠普通商船運輸液化品,作為船商內田信也無法坐視的是運輸化學**的巨額利潤,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需要一艘專用的化學品船。

見朱誌堯沉默了下來,內田信也便知道,他怕是猜出來這船“不好改”了,如果好改的話,鷹遊門也不會拒絕日本船商的改造要求,甚至拒絕接受定單了,中國航運業想要壟斷化工品的運輸啊。

“龐德君,這件事,現在也隻有您能幫我了!”

之前已經答應下來的朱誌堯卻顯得極為為難,這船船塢沒改過,也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改,這讓他如何下台呢?

“內田君,我不是不想幫忙,但這件事兒實在是太難,我這船塢,論技術還不如你們日本的船廠,要不然,我早就造船了,何必守著修船?”

這句話,朱誌堯說的到是一半實話,一半假話,現在他並沒有專心守著修船,為了提高船廠的技術能力,為將來造船做準備,他將數百名工人派到了鷹遊門學習,而且還派去了幾名工程師。

而他之所以不願,隻是因為他知道,鷹遊門曾拒絕過日本人,即便是他有能力,就是接了定單,公司會如何看他?

“內田君,我一生最講義氣,可這實在不同,我不是相當為難,而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聽他這麽一說,內田信也裝的也好,真的也好,確實已經哭了,掏出手絹來擦起了淚來,同時說道:

‘我知道,你們因為“膠澳”對日本人一直存在惡感,可,龐德君,你是了解我的,對於那種事情我個人是不先讚成的,我是一個商人,腦子隻想做生意,雖然政府也支持了我,可我在中國十多年來,一直感覺都很好,尤其是和中國朋友的友誼,是我極為珍視的,在我看來,沒有什麽比中國強大,更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在內田信也說這話時,朱誌堯倒是讚同的點了點頭,當年上海起義成功後,內田信也甚至比他這個中國人更激動,在他看來,那不僅僅隻是漢民族贏得自由,而是亞洲解放的第一步,兩人在一起喝酒時,內田甚至想象過,中日攜手擊退西洋人的一幕,甚至就是在膠澳事變期間,內田還曾給他寫信,一是表達歉意,二是表明他的立場,他反對政府的出兵。

“我是對著每個客戶。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是平等地對待你和其他商業夥伴,和你們做朋友挺好的,至少比西洋人好,無論是日本還是中國,都是深入儒家教化的東方人,為什麽要發生衝突呢?可現在,國家間的誤會,卻使得我們彼此之間的友誼受到影響……‘

說到這裏,內田信也居然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似乎對這一切感到極為痛苦。

老朋友的反應,超出了朱誌堯的意料,看著痛哭的老朋友,想及光緒三十年,他陪著自己在日本一家工廠、一家工廠的到處跑著、談著、找著最好、最便宜的機器,甚至在晚上自己想著他太累,給他找個好的旅館休息,又安排一個妓女解乏時。他指責自己浪費時的樣子,朱誌堯被感動了,他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說道:

‘內田君,這事,我,我不能一口答應你。咱們、咱們慢慢想辦法,先去用飯,先去用飯,我安排船塢裏的人過問一下……‘

原本應該是吃飯的時間,可這天田灣船塢十幾名船廠的中外籍技術人員。這會卻沒有去食堂,在那一籌莫展的皺著眉頭,他們的大老板的丟了一個難題給他們,

“化學品船!”

這是他們的那位大老板丟下的難題,準確的來說,是大老板的日本朋友丟下的難題。

“**化學品船多為雙層底和雙重舷側。貨艙設有分隔並裝有專用的貨泵和管係。貨艙內壁和管係采用301鋼製成,而貨艙則使用抗腐蝕塗料,這些技術都是公司不可能輸出的專利,沒有這兩種專利,我們根本就不可能造出**化學品船……”

在海德耐爾這位朱誌堯從美國聘請的造船專家說出這句話時,其它人無不是呈點頭狀,因為交換學習的原因,使得他們或多或少的知道。鷹遊門船廠的技術先進,最根本的兩點一是原材料領先,二是設備先進,而造船技術,不過隻排到第三、第四而已,可他們就是靠著那些技術上的領先,成為亞洲第一大船廠,而有些技術,卻是公司短期內不可能輸出的,那是他們的拳頭產品,豈有外輸之理,更何況還是給日本人。

“想想辦法吧,想想辦法吧!”

那邊大老板見著他們時滿臉為難的叮囑,還是讓他們不得不去想法,解決這個問題。

“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化學**對船艙的腐蝕,鷹遊門能造出這種船,就是解決了這個問題,至於301鋼輸送管線,完全沒有必要,工廠難道都是用301鋼?即便是我們這裏是,德國、英國,都是如此嗎?”

“那是鑄鐵管,化學**對其的腐蝕狀態是均勻的、局部的、應力的和晶界間的,而不像鋼材……”

“那在船殼內再加一層鑄鐵不就行了嗎?”

“噸位、噸位,加了那一層鑄鐵板,估計船也就不需要裝東西了,還不如用桶裝!”

“鑄鐵板可以薄點……”

“那幾個月以後,還要再拆板,不劃算,也不現實……”

“實在不行,就在整個船艙加一層搪瓷吧!搪瓷耐腐蝕……”

像是天方夜譚似的建議,差點沒讓屋內的人笑出聲來。

“那,那咱們得先把船塢改成烤箱才行……”

“要不怎麽辦呢?在船艙內拚接玻璃板或者陶瓷磚,……”

“還沒到日本,都碎完了……”

“如果計算好,而且留出餘量的話,估計應該不會……”

一個又一個所謂的“辦法”不停的在他們的口中吐出,在這會,可當真是“群策群力”,通過這個大討論去解決技術問題了,不過當他們在那裏各舒已見的時候,一個年齡看起來不過隻二十幾歲的年青人,卻主動的離開了辦公室,不再參加這場大討論了,他走到陽台邊,扶著欄杆,自顧自的吸起了煙了。

“怎麽?沒興趣?”

瞧著這個來船塢已經一年,實際上不過隻是剛剛從德華大學畢業的年青人,海德耐爾同樣也沒有參加那場討論,在他看來,那些討論沒有一個現實,而且可行的。

“那些辦法,沒有一個能解決問題的,即便是他們覺得的最現實的用搪瓷鐵皮板,也不現實,且不說那些搪瓷鐵皮板的接縫如何修補,如何密封,在航行時的金屬自然應力,都有可能擠掉瓷,瓷一掉,腐蝕自然也就開始了,即便是每次航行之後,都可以進行檢修,可到時怎麽辦?一塊塊的換?可行性太差,這些辦法,咱們能想到,日本人就想不到?真的,想辦法,想什麽辦法?除非咱們也能弄到塗料,否則,也就隻能另辟蹊徑了,可蹊徑卻不是這麽辟的。”

一番毫不客氣的話語,隻說海德耐爾不住的點著頭,他個人很喜歡那些德華大學的畢業生,對於任何權威,他們從不害怕,如果說誰能解決問題的話,他更願意相信眼前的這個年青人也許最有希望。

“史,如果讓你去解決這個問題,你會怎麽辦?”

“我……”

史剛強雙眼微微一睜,又是一聳肩。

“我是造船工程師,不是化學家,這種事情,隻能交給化學家去解決,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解決,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