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周五,午休之後,還有幾分鍾才上班。

離銷售工作會的時間越來越近,青垚希望能把幾個重大項目的文案做到盡善盡美,正在商量周末加班事宜。

這時,正在玩手機的小王忽然跳起來,“喂喂喂!又是哪裏地震了?”她的驚呼頓時擾亂了青垚的工作部署,大家的焦點立刻被吸引過去。從2008年汶川地震開始,時不時就會傳出某地地震的新聞,整個四川早已處亂不驚,她覺得姑娘們反應過度了。

“微博上!呀,是日本九州!”

日本。青垚腦中莫名其妙地閃過一陣眩暈,2011年日本那場恐怖的大地震還在人們的心中揮之不去。她不由之主地拿起手機,陳揚有一個微信號,平常很少發信息。

“出來了,出來了!”小王激動地說,“當地時間零點時46分,日本九州發生7.3級地震。”不會這麽巧的,青垚默默叨念,忍不住撥通了蔚子的手機。這些年,她自顧晃悠,不知不覺疏離了好友的聯係,但她知道蔚子會一直跟陳揚保持聯絡的。

蔚子的手機占線,這個時候,她大概正想盡辦法聯係陳揚。

一整天青垚都心神不寧。

網絡、電視媒體全都是關於日本地震的新聞,截至上午9時,連環強震已致20人遇難,900餘人受傷,當地大規模停電,多地房屋倒塌,一座大橋崩壞,公路被劈成兩段。當地民眾在戶外避險,日本氣象廳一度發布地震海嘯預警。人類在大自然麵前渺小如螻蟻。

平日裏家中的電視一貫是擺設,這天青垚破例打開電視機,人坐在沙發裏,一邊拿著手機刷陳揚的微信,他的消息不多,前後不過幾十條。

青垚注意到其中一條是今年大年初一寫的,因為項目進程,他沒有回國。

那一天他獨自驅車從福岡到東京,然後去了新舄縣的溫泉,照片上看得出那是個非常隱蔽的地方,四麵環山,景色優美,積雪厚度達一米多。

“晚上,繁星點點,寂靜得聽不見一點兒聲音,隻有白雪和冒著水氣的溫泉,躺在大自然的懷抱中,聆聽自己的心聲:陳揚加油,給自己的青春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接納全新的一切重新開始。”

青垚心頭一動,點開看見下麵有蔚子的一條留言:加油!

她眼中不知何時已經蓄滿淚水,自責充盈內心,她到底是有多久沒關注過陳揚了!她一遍一遍地刷新,多麽期望忽然刷出陳揚的更新,告訴親友們一切安好。

沈繹心應酬到很晚才回來,見她拿著手機呆坐在客廳的電視機前,什麽多餘的話也沒有,隻靜靜地陪著她看電視新聞。

半夜林翹音打來電話,她人已經在北京,“陳揚失蹤了。老陳已經同駐日本使館取得聯係,鑒於災區通信不暢,無法確認在福岡的科研人員是否傷亡,使館人員表示,一旦獲得消息,將千方百計采取各種方式盡快通報國內。”

青垚隻覺得冷汗一陣陣地從後背沁出,眼前天旋地轉。沈繹心見她臉色煞白,趕緊抱著她安慰著說:“別這樣,不會有事的。”青垚迷迷糊糊地看見陳揚站在麵前,笑眯眯地戳著她的額頭,“受不了你,腦袋瓜裏都裝著什麽呢!”

青垚開心極了,拽著他的手腕不放,“警告你啊,趕緊回來!”

可是陳揚卻顯得有些躊躇,他白淨的臉龐被一團聖潔的光芒籠罩,眯著眼睛一邊笑,從青垚的手中抽出手腕來,“這次,恐怕不能聽你話了。”一邊說著,轉過身去漸行漸遠。

青垚急得大叫,“陳揚!陳揚!”

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沈繹心緊緊摟在懷中,烏黑的眸瞳正關切地注視著她。

“繹心!”青垚的眼淚噴薄而出,“陳揚不聽話,他不回來了!”

“不會的,是夢。”沈繹心將她圈在自己的胸前,抬手掖了掖被角,“陳揚習慣了,就愛聽你的。”

青垚失聲痛哭,沈繹心微涼的手指掠過她的臉頰,不經意地歎了口氣。她哭著哭著,又倦又累,迷迷糊糊再次陷入沉睡,醒來天色已經大亮。沈繹心正在窗邊打電話,見她睜開眼便對電話那頭說了句,“好的,就這樣。”說完俯身在她額前吻了吻說:“起來,我們去北京。”

“去北京?”

“你擔心陳揚,我也是。剛才我給公司海外部駐福岡的經理打了電話,他們今早就出發,一定要找到陳揚。”沈繹心溫熱的呼吸縈繞在青垚的額頭上,沉穩的語調給了她莫名的安心,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愛人,晨光中的劍眉星目,煥發英朗的氣息。

高猛和他們隨行,三個人一下飛機,北京分公司的車就把青垚帶到北三環S大的家屬小區,沈繹心和高猛則直接去了中科院。

在陳教授的家裏,青垚見到了媽媽林翹音和蔚子。陳揚的爸爸陳俊宏教授,原是林翹音的同事,陳揚媽媽早逝,兩家人的關係一直很親密,在孩子高二那年,陳教授接到北京S大的邀請,到此執教已經好多年。青垚的到來,讓好不容易恢複的平靜又掀起波瀾,尤其是陳俊宏。幾年未見,他明顯老了,憔悴的眼神盛滿悲哀,他拉著青垚請她坐下,“你就要結婚了,陳叔叔都沒來得及恭喜你,還讓你特意到北京看我。”青垚心想陳揚隻是暫時失蹤,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壞了,於是安慰說:“陳叔叔,繹心去中科院了,公司海外部駐日本分部的同事今天已經出發,務必要找到陳揚,您先把心放下來,好好休息。”

蔚子神情複雜地看著青垚,欲言又止。青垚會意,起身與她一起走到外麵的陽台上。

兩個人像少年時那樣緊緊地擁抱著。

“蔚子,我要跟繹心結婚了,沒有告訴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蔚子的眉眼流光溢彩,不知是什麽東西讓她的哀傷顯得如此美麗。

陳揚曾說,蔚子會讓男人的骨頭變成粉末的。

以前青垚不懂,如今她即將身為人妻,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陳揚說這話的樣子。“蔚子,你跟陳揚……你們在一起了?”青垚伸手將蔚子脖子上的絲巾整理一番,“我很高興知道嗎?”

蔚子看了青垚很久,慢慢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皓齒,她在笑,眼中卻含著淚光。

“得不到回應的感情就像自己跟自己獨白,相似的人一起才會幸福,就像你跟沈繹心。陳揚說,他等到青春都快散場了才肯承認這個事實。”

蔚子跟陳揚才是相似的人,青垚相信蔚子一定懂,隻是不想跟她解釋罷了。

第二天下午,沈繹心出現在陳俊宏教授的家裏。

“我們的人還沒有回消息。不過外交部今天的新聞並沒有華人的傷亡報告,可以先放心,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們。”沈繹心帶來的消息不算好,可是他的沉穩讓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林翹音給繹心端來一杯水,“帶青垚回成都吧,陳叔叔沒事的。”

回成都的路上,青垚忍不住跟繹心講起陳揚和蔚子。

“嗯。我知道。”沈繹心挑著眉。

那高深莫測的表情讓青垚浮想聯翩,“你做什麽了……”

沈繹心沒回答。

回到成都,兩個人很快被無盡繁雜的工作淹沒,日本方麵依舊毫無消息,前往福岡的人一直在陳揚可能出現的地點探訪搜尋。月底,“麝予仙”全國銷售工作會如期召開。不出意料,所有議題均獲通過,除了收購橋頭莊田七研究基地的項目、峨山地產項目、電商平台收購議案,還包括了收購“順德”並成立三方物流公司的意向。

從修遠集團成立至今,沒有任何一家子公司在一年之內有過如此巨大的投資收購動作,僅電商和三方物流部分就有超過三個億的預算規劃。橋頭莊研究基地和“順德”三方物流均以非貨幣折算方式入股,“麝予仙”將麵臨重組以來最大的變動。沈繹心的部署規劃,總算在今天有了一絲眉目和曙光。前期最艱難的運作已經搞定,股東中間有多少談判和妥協,明爭暗鬥,爭執廝殺無法贅言,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內還將繼續上演。

“青垚,你最近臉色不太好,休息一下吧?”這天早上,沈繹心盯著青垚看了老半天,皺著眉頭很嚴肅地說。

“哪有。”青垚噘嘴嘟囔,“這就開始嫌棄我了?”

沈繹心坐到青垚身邊,摟著她說:“我要出差幾周,給辰星打電話,讓他過來看看。不要急著去上班,還有,媽媽陪陳叔叔去了日本,她讓我跟你說一聲。”

青垚擦了擦嘴,“現在媽媽有事都直接跟你說了嗎?”

“當然!有意見?”

青垚無語反駁,隻得答應在家等待。

同繹心吻別後,她一個人走來走去,收拾房間。客廳裏本埠新聞頻道正在播放一期紀錄片,林家渡的名字一閃而過。她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見了電視畫麵上老家的青瓦房。林家渡是城外的鄉下小村莊,十來戶人家,青垚從小在那裏長大,不知道有什麽特別的人文曆史值得電視報道。這是一期名叫《尋找失落的手跡》的節目,製片人不知道從哪裏獲得幾份書帖的照片,到這裏尋訪書帖的主人。細致緊密的蠅頭小楷引起青垚的注意,那正是外公黎絡淵送她的那本小冊子!節目對照片中的書法評價頗高,與文徵明的《離騷經》比肩。記者在尋訪中,從小鎮人家的口中得知黎絡淵老人的事跡,專程敲開了林家院子,在外公的書房裏采訪了他。可是黎絡淵看了書帖照片之後,隻是輕描淡寫地評論了書法,並沒有指出那是自己的作品。

看畫麵中的氣候穿著,這期節目應該是去年夏天時候錄製的,青垚奇怪,外公外婆居然沒跟自己提起過。她拿起手機正準備撥通外公的電話,敲門聲響起,開門隻見身穿白褂的辰星站在門口,禮貌地朝她點頭。

“施醫生,麻煩你了!”

施辰星是沈繹心的醫生,青垚請他落座,給他端了杯咖啡,“隻是胃口不太好而已。繹心一定跟你描繪得很誇張吧!”

施辰星笑了笑,“繹心倒不會,通常是我比較誇張。”

不一會兒檢查完畢,施辰星意味深長地問:“你以前有過懷孕的經驗嗎?”

青垚使勁眨眨眼,長睫毛下黑亮如曜石般的眸瞳直瞪著施辰星,“怎麽會!”

“我打電話告訴繹心,看他怎麽安排吧。”施辰星一邊說著掏出手機,被青垚攔住。

“我,我還沒有……嗯,暫時,讓我想想,最好我親自跟他說好吧?”青垚有些語無倫次,畢竟連她自己都還沒有好好地消化這個消息。施辰星張開雙臂,抱了抱青垚,“恭喜你,繹心知道會非常開心的。”

“我可以等一段時間再跟他說嗎?等孩子穩定了。”

“嗯。當然。”施辰星看著青垚手足無措的樣子,感到很好笑,“你的身體素質很好,不用擔心,隻是我想提醒繹心,你們的娛樂項目最好等到十四周以後。”

“噢,我明白,我會的。”青垚說著,一張臉紅透了。

送走施辰星,青垚把要給外公打電話的事丟到了腦後,她走出家門,獨自沉浸在戰栗的喜悅中。

她和沈繹心的孩子!

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自己的靈魂如同被三月的暖風吹拂過,這種震顫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體驗。和沈繹心走到今天,她得到了世人眼裏的名利,可是她相信她的愛情裏最珍貴的禮物卻不是這些。最珍貴的是此刻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種子悄無聲息地發芽,如同河水給予山棱的磨礪,滄海留給桑田的執守,這些年他們學會了認同妥協,學會了營造快樂,學會了理解體諒,學會了在愛情裏成長,這才是彼此最好的改變。

因為這些成長,青垚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成為一位母親。

想到這兒,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要跟沈繹心分享這份喜悅了!

走進公司的辦公室,她還因為興奮顯得心不在焉,多吉連敲了幾次門她都沒聽見。

“姐,您在想什麽出神呢?”

“啊,有什麽事嗎?”

“早上開會你請假了。Lee總監讓我轉告你,如果你在的話就去他辦公室一趟。”

“好的,謝謝!”青垚見多吉要走,叫住了他,“多吉,怎麽沒跟繹心副總監出去呢?”

“我剛來,準備跟著蘊誠副總監先學習一下物流這塊兒。”多吉態度誠懇,黝黑的麵容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物流?”青垚存疑,不禁強調了一遍。

“對啊!”多吉想趕緊溜。

“多吉——”青垚提高了音調。

“姐。”多吉懊惱地低下頭,“‘順德’公司的規模並不大,我覺得公司出價過高,談判也不給力。今早開會的時候跟總監提出來商討,Lee總監就讓蘊誠總監帶帶我,讓我參與剩餘部分物流的投資建設。”

“這是好事啊,你怎麽不跟我說?”

“我來成都是爸爸要我跟著繹心哥。”多吉費力地想表白自己,“可是我之前就是搞物流的,蘊誠副總監都未必有我清楚!”

青垚眯著眼睛微微一笑,“好了,我明白了。”她朝前傾著身體,一板一眼地對多吉說道,“這是繹心副總監特意為你考慮的,明白嗎?”

多吉聽到這話,收斂起靈動的眼神,“我一早也這麽想來著。姐,我覺得你比繹心副總監了解我。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看不透。”

青垚皺了皺眉,正色說道,“多吉,你跟了他這麽久,他害過你沒有?”

“沒有,相反,他還一直幫我。”

“那就是了。迎合他的心意做事,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要相信他決不會害你,你也不能傷害他!那,你做的事情就都是對的,明白嗎?”

多吉的身體驀地一直,頓了頓說,“是,姐!”

等多吉離開,青垚隨後走出去,敲開了總監辦公室的門。

“Lee,您找我?”

Leander Lee背著手站在落地窗前,優雅的法語低聲說了句,“成都真是一座迷人的城市。”青垚站在他的身後,微笑著回應說,“是啊,你不就是愛上了它的迷人才留下的嗎?”

Lee轉過身,一汪碧璽樣的藍眸看著青垚,“也許我應該離開了。”

青垚知道他是為了沈繹蘭才留在成都的,跟公司也隻簽了短期的合同,到現在剛好一年。如今沈繹蘭嫁做他人婦,而他也專業盡職地完成了自己的合約,想起來確實沒有再留下的理由。

“嚐一嚐這個!”Lee一邊啟開櫃子裏的紅酒,倒了一杯遞到青垚手中,“來自我的故鄉盧瓦爾河穀,你一定去過。”青垚愣了愣,舉起酒杯回應說,“歐洲大陸最浪漫美妙的地方,Lee你想家了?”

Lee小啜了一口,裹挾著醇厚的丹寧在舌尖回味,側頭看見青垚將酒杯放在桌邊並沒有喝,“怎麽?因為是工作時間嗎?”

青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這是在中國,Lee你已經入鄉隨俗。”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青垚一眼,“我上周末去北京拜訪了繹蘭,她也同你一樣。不喝酒。所以……”他頓了頓,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別告訴我,你也懷孕了?”

“繹蘭姐姐懷孕了?”青垚聽到這個消息,不亞於今天早上得知自己懷孕的消息那般震驚和欣喜,“Lee,是的,我不想瞞你,可是我真的太高興了!能夠第一個與你分享這份喜悅,我太榮幸了!”

Lee緊緊地擁抱著青垚,“是的是的!恭喜你!SU!我在中國永遠的朋友!繹心知道嗎?”

“還不知道,我打算等他回來親自告訴他!”

“那樣,你們的事情一定會驚動整個‘麝予仙’。鬱總今天還要接受《錦城財經》的專訪,也許會驚動媒體!”

“不!”青垚皺了皺眉,說,“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暫時還沒有這樣的打算。”

“你知道,收購計劃一旦啟動,你的繹心將會成為持股超過鬱總經理的股東之一,集團如果考慮上市融資解決龐大的資金問題,他的家庭和婚姻狀況都將是需要公開的信息。你得有心理準備。”

“還早,那個時候,我想一切都不是問題了。”

“好!我在歐洲會祝福你的。”

“謝謝!”

從Lee的辦公室出來,青垚覺得渾身發熱,因為興奮。她立刻撥打了沈繹蘭的電話,“繹蘭姐姐,我剛剛聽說了你的好消息,怎麽?不打算慶賀一下嗎?”

沈繹蘭嗬嗬一笑,“本來想你們到北京再告訴你們的,沒想到你提前知道了!”

“蘇炳浩知道嗎?他怎麽說?”青垚心想他如果有了孩子,因為是沈家和蘇家的血脈,他會不會放下執念偏激,致力於修遠集團的長遠發展呢?

“炳浩,他當然很開心。這段時間他在成都,因為峨山的項目,我應該跟著一起回成都的,可是他說頭三個月最好不要到處亂跑。”

“嗯,對!他考慮得很周到。”聽到沈繹蘭幸福的聲音,青垚放下心來。

蘇炳浩入主修遠房產以來,非常忙碌,從陳躍翔那裏已經聽不到什麽信息了。當初考入公司總部的小組八人,因為“順德”被收購,都忽然有了一筆意外驚喜,大多數人對陳躍翔感激多過猶疑。青垚安慰過溫司寇,那是他應得的股份,不必心懷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