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人在最驚慌恐懼的時候,反而是不能尖叫出聲的。

就好像三魂七魄一下子被抽離,身體如同被下了定身咒,明明知道危險卻還是絲毫動彈不得,隻能傻乎乎地抬著頭張著嘴,眼睜睜地看著陰影將自己逐漸吞噬,巨大的船體迎麵砸下來——當然,這一切隻是發生在一瞬間,然而看在謹然的眼裏,卻好像是電影放了慢動作一般,每一個細節倒影在他的瞳眸之中都被無限的放大,從中一斷為二的模型裂痕邊緣的形狀,模型上掉落下來的木屑,旁邊另外個女演員驚恐扭曲的表情……

當那模型已經逐漸下落到達了他們的眼前,謹然忽然感覺到被自己壓在下麵的男人掙紮起來,一隻大手反手扣過來摁著他的頭將他往水裏壓,而男人本身也從水中浮上來試圖壓在他的身上——此時大腦明明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黑發年輕人卻下意識地拒絕了這個行為,放在平日裏力量絕對不可能跟薑川抗衡的他心中卻如同突然爆發了小宇宙,他果斷地拒絕了薑川將他護在身上的這一舉動,反而是死死地將原本就呆在他身下保持“背著他”這個劇本要求動作的家夥牽製在了自己的掩護之下——

最後的姿勢是兩人相互試圖掩飾著對方沉入水中。

下一秒。

謹然聽見了“轟呯”“嘩啦”接連兩聲巨響,那巨大的模型邊緣在碰到了什麽東西停頓了下後,猛地往下一沉,隨之而來的是腦袋上傳來的劇痛!

就好像誰拿著一個巨大的錘子在後腦勺上給他狠狠地來了一下——他發誓這種感覺並不陌生,畢竟他曾經因為似成相識的這麽一下就在醫院裏躺了整整一年!

被沉重的模型板強行壓入水中,謹然來不及反應狠狠地嗆了一鼻腔的水,想要咳嗽張開嘴又是猛地灌入兩口泳池水——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淹死的時候,那模型板又往上浮了下,瞬間給了他一個得以苟延殘喘的空間,趕緊手忙腳亂地浮上水麵深呼吸兩口氣,嗅到的卻是滿滿的血腥氣息——完全搞不清楚這血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謹然一慌默默心中高呼“草你大爺”,頭頂上鈍痛之後,火辣辣的刺痛感傳遞開來,雙眼發黑隻能看見無數的小星星在閃爍……

張開嘴想要叫薑川,但是卻發現自己壓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同時在陰影之下失去了視覺的他隻能張開手臂去拚命摸索,耳邊隻能聽見自己撲騰時發出的“嘩嘩”水聲,謹然摸索了一圈,卻找不到薑川,反而是手無數次打到船體模被撞得又青又腫……

這個時候,謹然聽見外麵似乎傳來工作人員慌亂的呼叫聲,有些在叫他們的名字,有人在拚命地叫人打醫院急救以及呼叫火警……這個時候,謹然稍稍恢複了一點點冷靜,他再次試著張開嘴,然後他發現他成功了。

黑暗之中,他用比貓叫聲還小的聲音叫了聲——

“薑川……”

幾秒的沉寂。

當謹然的心跳越跳越快,那“呯呯”的聲音幾乎要掩蓋住外麵人們驚叫的嘈雜聲,突然謹然感覺到一隻冰冷的大手一把地扣住了他在空中漫無目的亂抓的手,那熟悉的觸感讓他整個人的心狠狠地落地,他長籲出一口氣,甚至沒來得及問一句薑川怎麽樣了,便幹淨利落地暈了過去。

“……小然?”

黑暗之中,薑川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人往自己的懷中拽了拽。

在將人牢牢地抱緊自己的懷中時,鼻尖敏銳地捕捉到了血腥的氣息,心下一沉,他強忍住了被重物砸了一下的腦袋一陣陣強烈的暈眩感以及嘔吐衝動,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懷中已經沒有反應的人腦袋上摸了一把——果不其然,就如同他猜想的一想,他立刻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心沾上了不妙的粘稠溫熱**。

“醒醒,別睡。”感覺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越發沉重,薑川徒勞地拍了拍懷中人的臉頰,開口試圖喚醒對方的嗓音中絲毫沒有說服力。

當時一切發生得太快。

他隻記得最後的幾秒是謹然試圖將自己護在身下,想要避免他跟船體發生直接撞擊,雖然最後似乎並沒有成功,不過……從小到大雖然因為特殊的環境走到哪都被一堆保鏢或者隨從包圍著,但是從來都不肯在這方麵低頭的他這是曆史性破天荒地成了被保護的那一個,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男人有些手無足措。

雖然薑川知道這也隻不過是彼此下意識地做出的反應罷了。

——盡管他們都很清楚,這麽一個東西砸下來,想要因為區區一個人的掩護就毫發無傷,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懷中的人呼吸越發變輕,摸索了下發現他腦袋上的傷口比自己想象中的糟糕不少,意識到時間不會等人,再在這樣潮濕陰暗的環境下待下去搞不好他會就這麽活生生地流血致死,薑川隻用了兩秒考慮,隨即便低下頭摸索著在懷中人冰冷的唇上蹭了一下:“忍一下,很快就好。”

謹然當然沒有給他回應。

而男人似乎也並不需要這個,他隻是在昨晚這個動作之後,用大手捂住了黑發年輕人的口鼻,帶著他直接往水下下潛,以出奇快的速度,向著有光的地方遊動……

……

在場的工作人員在絕望地等待著警方到達然後把整個塌陷的船體模型吊起來,而就在導演彼得招呼著會遊泳的工作人員潛到水底下去救人的時候,令他們震驚的是原本被壓在船下的兩個人已經潑水而出自己遊了出來——

距離他們最近的工作人員原本的任務隻是檢查哪裏是最佳下潛救人的地點,這會兒被潑水而出的兩個人嚇了一大跳,捂著腦袋罵了聲髒話順便跟上帝他老人家祈禱了下,隨即顫抖著手,手忙腳亂地試圖將水中的兩人拉上了充氣筏——

在薑川的幫助下,他小心翼翼地將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黑發年輕人拉上去,拖拉的過程中後者的腦袋碰到充氣筏邊緣,拖過了一條觸目驚心的長長的血痕……陽光之下,那名工作人員低呼一聲,隻覺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接下來隻是一個勁兒地重複“jess!e'dng!”,直到目光渙散之中對視上一雙沉靜的湛藍色瞳眸,他猛地一愣,隨即狠狠地閉上了嘴。

當確定黑發年輕人在充氣筏中被安置妥當,這時候,泡在水中的男人這才利落地翻身上了充氣筏。

當他們到達岸邊的時候,救護車已經到達,充氣筏一靠岸,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員便衝了上來——跟在他們屁股後麵的才是在一陣長久的發愣後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的劇組工作人員,其中包括謹然的經紀人,導演,注定要丟飯碗的道具組老大以及被其他人拚命攔住的希德。

希德走了兩步就被他的經紀人一把拉住,少年毫不猶豫地轉身就是一拳,當經紀人高聲痛呼捂著自己的鼻子原地蹲下的時候,那一邊,黑發年輕人已經被放上了擔架,查看過傷口之後,救護人員當下決定就地處理傷口先止血,周圍的人各個緊張地圍繞在周圍,又不敢靠近生怕自己添亂……

方餘心急得快要飛起來。

心中念了一萬遍他的小舅子外加照顧對象為什麽他媽的就能這麽倒黴。

看著被染紅的擔架,以及黑發年輕人腦袋後麵那汩汩流淌快成小河的血,經紀人先生想象了一下接下來自己應該怎麽樣跟才收到好消息這會兒不知道怎麽高興的公司老總、以為把自己的弟弟交給老公很放心的老婆,以及未來的丈母娘等一些列各種親戚交代……想到最後,他決定如果謹然醒不過來,他也自覺地跟著跳進泳池裏淹死自己跟著去算了。

顫抖著手,將一塊幹淨的毛巾遞給站在不遠處的薑川,此時男人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黑發年輕人所在的方向,盡管這會兒他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繞著他什麽都看不見。

“你沒事吧?醫生說他就是被砸到了後腦勺砸破了血管流血有點誇張,應該不會比上次更嚴重,隻要不要觸碰到上次留下的什麽隱患後遺症……”方餘碎碎念著,看著薑川沉默地接過毛巾,他看了看謹然那邊又不放心地縮回腦袋看著男人,“你哪裏受傷沒有,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薑川將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露出結實的上半身肌肉,他身上倒是看不出什麽外傷,隨手用白色的浴巾擦了把臉上的水,男人沉聲道:“我沒事。”

“……可是你流鼻血了哎,這也沒事?”

方餘指著薑川的鼻子,後者這才低頭看了看,發現確實有在流鼻血,隻不過並不是很多……他隨便擦了擦,想要去看謹然怎麽樣,這時候被方餘一把拉住,強製性地摁在泳池旁邊的躺椅上:“你也休息下,不許亂跑,這邊等醫生處理完謹然的傷口再來給你做檢查!”

薑川起先掙紮了下,隨即看上去很疲憊似的放棄了抵抗,看上去有些煩躁地將手中的浴巾往旁邊一扔,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直到二十分鍾後,謹然的傷口終於處理完畢,醫護人員都準備將他送上車,這個時候才突然被人拉住,被通知那邊還有個從水下麵浮上來的人最好也做一下檢查……猛地皺起眉想要責備這些人怎麽這麽不負責這麽重要的事情現在才說,拎起醫藥箱重新跳下了救護車匆匆忙忙在劇組人員的指引下往另個人那邊趕。

方餘一隻手拽著醫護人員一邊往薑川那邊跑,遠遠地看過去男人似乎是睡著了,靠近了叫了幾聲“薑川”發現對方絲毫沒有反應——這要是發在平日裏別說是叫他的名字都叫不醒,哪怕是有一堆人小跑著飛快靠近男人後者也能立刻醒過來……

想到這裏,經紀人先生越發地覺得哪裏好像不對,心中高呼一聲“不要吧”臉色越發難看。

直到醫護人員在檢查了躺在躺椅上的男人狀態之後,轉過身將他臭罵一頓,然後高呼自己的同伴趕快過來。

方餘被推擠到了人群之外。

醫護人員語速那麽快,在罵什麽他就沒聽懂兩句,他就來得及聽懂一句無比重點的重點,比如——

“明明這個更加嚴重,你們為什麽不巴拉巴拉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