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冬雨下了一整日,接著天又連著陰了三日,謝珽被迫歇在了家裏。

好在今日總算放晴,暖暖的日頭照著,好像天地茫茫間,四處都是一片幹淨。

謝珽這幾日人雖然呆在府裏,哪裏也沒有去,但總也靜不下心。她腦子裏想著各種各樣的雜事,不同的念頭翻滾的厲害。

不想承認自己被劉念攪亂了心神的謝珽隻要想到一點點和劉念相關的事,就會告訴自己她是英國公世子,是太原謝氏和英國公一脈在京都給劉氏安心的質子。

而她這樣的身份如今能在京都裏備受青眼,享著獨一份的風頭,依仗的到底是天子劉令,而不是天子的胞弟劉念。

劉令和劉念怎麽選,她在五年前就給出了答案。如今,她該繼續這麽選才是。

謝珽亦知道,她和劉令如今這樣相處的危險。

說是青梅竹馬的兄妹,卻是君臣。說是君臣,卻是有著些不可言傳的親昵。

他們兩個近是近不得心,遠又放不開手。

想到劉令,謝珽不免就想到了他借溫立亭的口傳來的消息……三殿下劉念……她很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

劉念這兩個字念在嘴裏,謝珽就像是又看到了春日,看到了滿樹梨白,看到了雀鳥啼鳴,看到了年少時的時光,也看到了劉念摔盞,看到了他滿眼的失望,看到了他千金買醉的頹唐。

謝珽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熟悉的,這種悶到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強行止住了自己的回憶,試圖想些高興的事情緩解心口的疼。

二弟要成婚了。

成婚啊,若是娶的是二弟心悅之人,她便真心地為二弟高興了。

“小姐,可要喚醫師來瞧瞧?”墨棋見謝珽皺著眉頭,捂著心口不說話,很是擔心地問道。

謝珽很清楚心痛的源頭是什麽。劉令說得對,她確實需要清心了。

“不要緊。天晴了,去見雨閣吧。”

如果五年沒能忘掉劉念,那便再花五年去忘記吧。

見雨閣是謝珽的畫閣,共有三層。

閣中的炭火和地龍已經點了許久。

謝珽帶著寒氣踏進去時,暖氣舒服地讓她深吸了一口,把口中的寒氣吐得幹淨。

第一層的架子上擺的都是各式各樣的琉璃瓶,瓷瓶和大大小小的箱子。

這裏除了春娘,墨棋,墨書,溫立亭和專門打掃的人,府裏的其他人都不許進,特別是溫立亭手下的那些兵。

見雨閣裏的東西都是謝珽自己收集得來的,算不得最金貴,但也是價值不菲的心血之物,是不許旁人不能輕易碰的的。

待打發了墨棋去二層煮茶後,一層就隻剩了謝珽一個人。

她不緊不慢地環視了一圈架子上裝著不同顏色礦石顏料的瓶子,選擇打開了一個箱子,從裏麵取出了一袋天河石。

天河石是天然礦石。

成色好的天河石是淡藍色的石體夾著瑩白,晶瑩閃耀,是製月白色的原石。

擺弄這些礦石顏料是她成為世子之後慢慢養出來的新愛好。

分揀去雜,磨石成粉,水飛沉澱,製膠調色……這種枯燥又耗時的事很適合她來沉心靜氣。

而且這個愛好很貴,每一塊顏色純正的礦石都價值不菲,配得上英國公世子的響亮名聲。

見雨閣裏很快就傳出了叮當的敲擊聲。

天河石的粗磨是很需要花力氣的。礦石堅硬,即便謝珽收來已經是掌心可握住的小石塊和石片,要敲成顆粒的模樣也是費時費力的。

謝珽把這天河石當成了煩心人,煩心事,連著錘敲了一上午。

初有成效時,她已是汗如雨下。

長籲了一口氣,謝珽終於覺得連日堵在胸口的悶氣紓解了不少。

謝珽一邊讓墨棋替自己擦著汗,一邊接過她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後,心情頗好地說道:“墨棋,去和立亭說一聲,下午我要出門逛逛。“

打起了精神,她想著該去為府裏的春節做些準備了。而且英國公世子不能總是在府裏不出門。

“是。“墨棋這下是高興的應下了,小臉頰笑得肉鼓鼓的,很是可愛。

因著年關將近,東西市之間人頭越發攢動。又是晴天的午後,市集上擠得熙熙攘攘,看著非常喜慶。

回京已經有段日子的三殿下劉念此時正坐在茶館的二樓臨窗雅間裏品茶。

他在門外請了一個唱揚州小調的小姑娘咿咿呀呀地低唱著,吳儂軟語很襯冬日暖陽的街景。

今日是劉念回京後第一次出宮閑逛。

前段時間他實在忙碌,明裏宮宴和及冠禮在準備,又要陪母後,李成林通敵的事他又在暗中幫忙,連舟車勞頓的疲憊都沒什麽時間休整。

好在現下李成林的事已經全權交給了皇兄,裁剪新衣,挑選府邸這些瑣事也都定得差不多了。

趁著閑暇,劉念想著來看一看現在的京都和京都百姓,便和母後,皇兄打了聲招呼,帶著人便衣出了宮。

隻是他些微逛了一會就不堪擁擠的集市,就尋了個以前沒瞧見過的茶樓躲開了人流。

二層雅間的窗子推開了半扇,劉念背靠在檀木太師椅上,看著樓下的來來往往消磨起了時光。

茶樓下正是東市裏許在街邊支攤的行人街,因而不算寬的街道也進不了馬車,普通百姓要購置年貨的都會到這裏來。自然這裏的市井氣要比寬闊的主街上濃得多。

除了坐在茶樓裏的劉念,宋敏和趙湘士今日也在這裏。

“宋賢弟,今日真是多虧得你了。”

趙湘士這幾日正因無錢備些年貨而頭疼的時候,宋敏借予了他十五文周轉。

今日倆人趁著休沐,便一道出來添置年貨。

這樣的同袍之情,讓趙湘士心裏更看重了宋敏些。

“趙兄客氣,來日不忘我一杯薄酒便可了。”

宋敏出身寒門,與榮國公是同族,平日都是寄居在榮國公府下。

他孤身一人在京,又尚未娶妻生子,年關裏開銷總是不多。更何況榮國公對投靠的族人和門客也不小氣,知曉大多家中不富裕,早早就散了每個人一貼節前的小紅封和年禮。

宋敏餘了的錢除去托人帶回家的,剩下的活錢都先借與趙湘士了。

交情不錯的二人並不多推諉,相視一笑,心下了然。

正當二人休息完準備再提上年貨朝趙家走去時,前方突然一陣**。

很快一聲尖厲的喝罵穿過了人群,清晰地傳到了遠方。

“要死了你個小皮賴子,竟然還敢來偷!”

本在流動的人群因此而停滯了。

人群裏不少人都側目看了過去。隻見一個從瑉禛閣衝出來的堂小二拖住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子。

那個小子被人狠摜在了地上,一個繡著金蘭的多寶小錢袋子從他懷裏掉了出來,沉悶的落地聲砸得叫人心驚。

被抓了現行的小子悶哼了一聲,也不求饒,垂著頭看不出神色。

年輕力壯的堂小二擒住了人,略帶嫌棄地偏過了頭,忍著他渾身的味將人捆了。

當路人見這出戲唱不響亮後,滯緩的人流逐漸又歸於了川息,偶爾夾雜著一兩聲歎息。

堂小二把那個髒兮兮的半大小子捆住後,正要撿起那個錢袋子,就瞧見一雙染著蔻丹的素手先拾了起來。

因為彎腰,她腕上的翠色鐲子便滑到了底,白嫩的手背顯得這隻鐲子綠得通透極了。

一看就知道這隻手的主人沒幹過粗重笨活,是千嬌百嫩般長大的。

“小姐,是婢子沒看住。”

墨棋撿起了錢袋子,輕拍了拍上麵沾的塵土,對著剛跨出門檻的謝珽乖巧地認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