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在嶺南館宴請了柳如是和宋至容,然後三人都在嶺南館歇下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劉令的案頭上。
一本冊子上將三人的一言一行描述得非常詳盡,連謝珽今日穿的是什麽,飲了幾杯酒,同無音和無香親了幾次,又用了哪些菜都清楚地記在了上頭,包括溫立亭自屋內熄燈之後沒再出來的事都記得詳實。
“廷玉真是越來越貪玩了。之言,你看看,這才在家養了沒兩日就又出去胡鬧了。”
深夜的宮廷並沒有沉睡,劉令坐在禦案前翻完了這本冊子,叫胡生遞給了在下首坐著的人。
坐下首的男子接過了冊子卻沒有翻動,將它放在了桌邊,開口說道:“謝世子年少貪玩,陛下回頭訓斥她幾句便是。”
劉令先是似無意一般,掃了一眼被放在茶杯旁的朱紅色冊子,隨後轉頭一問:“三弟怎麽不翻開看看?”
劉念著了一身灰色的冬襖,明明是個少年,卻一臉老成地回道:“王兄,眼下北臨駐將通敵一事緊急,需盡快拔除隱患才是。”
久不在京的三皇子劉念連夜歸京,方入宮門,連風塵仆仆的靴子都沒換就坐在了此處。
軍報緊急,他一刻也沒敢耽擱。
劉令聽了這話也不再追問,接著之前他們兄弟二人之前的話題道:“正好年關將近,就如你所說先召了他進京封賞多年戍邊之功。至於問罪這事,我會命大理寺協禦史台一道查辦。你帶來的人先交由大理寺看管。哎,這李成林偏是個李家後代,看來今年這年是難熱鬧了。”
話說到最後,劉令歎了一聲。
劉念雖然獻了策,但還是有些顧慮。
通敵之人大多心思細膩,多思多慮,對年關前傳召進京一事應當十分警惕。
他憂心道:“皇兄,朝中突然急召是不是會打草驚蛇?”
“無妨。既然是犒賞邊軍,衛冼駐守南閔也有多年,理當嘉獎。英國公前些日子遞了折子求我給謝飛白賜婚。廷玉的這個二弟啊,如今是衛冼的左膀右臂,又是我朝最年輕的司階,正好可以回京替邊軍領了賞。廷玉也多年不見親人了,這次正可以與親人團聚。”
劉令的話說著說著,又轉回到了謝珽的身上。
劉念略思索後,還是不太放心地說道:“以犒賞邊軍之名召回確實不錯。但若李成林也隻派副將回京領賞……”
“那便是抗旨不遵。”劉令把手裏的茶盞一擱,不容置喙地說道,“清雲的駐地與北臨相鄰。我會密令於她,以備後手。”
本也不能對軍政插手過深的劉念隻能借此誇讚一句道:“皇兄思慮周全。”
定好了主意,劉令招手讓胡生出去傳令了。
這等要緊的事,等不得天明。
劉令吩咐完李成林通敵的事,終於有空和這個剛回京的弟弟寒暄了。
“你如今回來了,正好也到了開宗立府的年紀,就留在京都吧。這三年多你在外遊曆,遲遲不回來,母後對你甚是想念。你開春後立了府邸,也別忘了要勤去探望。”
“臣弟明白。”
劉念此次秘密回京一是為了將李成林通敵叛國一事安全送達到禦前,二也是信守當年對母親所作的四年內必回的承諾。
兄弟二人的敘舊直至天明。
這夜之後,天子的嫡親胞弟劉念返京的消息很快就在各大臣間反複推敲猜測中被證實了十之八九。
雖然劉令還沒有為這位即將封王的同父同母的弟弟設宴,但眾人都或早或晚地知道了宮中那個劉念幼時住的明棲宮已經重新迎回了它的主人。
在劉念回京後的第三天,謝珽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不早不晚。
這消息是溫立亭遞來的。
“世子殿下,三殿下回宮了。陛下為三殿下辦的宮中內宴定在了明日。”剛從宮中回來的溫立亭朝謝珽匯報道。
他今日穿了官服。
常年習武的男子多健碩,硬挺的胸膛把官服前襟處撐得滿檔。
他的腰肢板正挺拔,不見一點贅肉。四散開的褶擺被他腰間一條黑色繡金腰帶束得整齊,一把古銅色的佩刀重重地掛在後腰上。
寬肩蜂腰,身直腿長,十足精神的打扮,很是吸引屋子裏小女婢們的目光。
躺在墨棋的膝上閉著眼睛小憩的謝珽沒有動,像是沒聽到一樣。
酒宴後的第二日,謝珽就從嶺南館回來了。
不為別的,就是府中傳話,劉令又賞了些訾玉國進貢來的瑪瑙擺件,還夾帶了六瓶禦製清心丸。
陛下欽賜,謝珽需得回府親自迎接謝恩。
被這麽一折騰,她便沒再住回嶺南館去。
劉令的意思她懂。這是要她在家歇著,清心靜心些日子。
墨棋的膝上放著軟枕。謝珽一頭烏黑的長發撒在上麵幾乎掩住了墨棋整個膝頭。
屋裏的熏香幽幽地燃燒著,透著一絲清洌的竹林清香,讓人逐漸平靜下來。
過了好半晌,謝珽那雙本交握在小腹上的手才輕輕抬了起來。
寬鬆的袖擺自然地滑落,隨著主人的擺手而輕微地晃動著。掛在那截**的腕子上的一條紅色瑪瑙珠子串著六顆相思豆的手繩就這樣露了出來,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
溫立亭提到的宮中內宴是為了迎劉念回京舉辦的,隻需要宗室皇眷參加,與她這種外臣無關。
劉令特意借溫立亭的口告訴她這件事,多半又是在試探她的態度吧。
謝珽閉著眼想道。
可是又有什麽好試探的呢?這四年多,她和劉念連書信都不曾通過一次。如今他回京這麽大的事,她也是被溫立亭告知才知曉。
這般還不夠嗎?
在一旁的墨棋也一並聽到了劉念回宮的消息。
小丫頭擔心地偷偷看了眼謝珽閉著雙眼的麵色,但又不敢提,欲言又止。
等溫立亭被謝珽揮手退下之後,墨棋才小聲地開口勸道:“小姐,咱們冬日還是少去外頭喝些酒吧。昨日就因晨裏吹了點風頭疼了一天,要是真的病了可如何是好?”
三殿下這三個字她不敢提,隻繞著彎子勸小姐注意身體。
“嗯。”
謝珽敷衍地應了一聲,然後她方才抬起的手又原樣垂了回去。
劉念回京都了。
這個念頭反反複複地在謝珽的腦海裏出現,攪得她心煩意亂。
一陣大風撞開了沒有上鎖的窗子,謝珽的臉上突然一涼。
她睜開眼睛看了過去。
外頭竟是突然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