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帝臨出宮巡遊之前是將後宮宮權重新交給了嚴皇後的,是以,無論在此之前嚴皇後有過什麽過錯,她都是後宮正經的主子,無論榮貴妃等人有多得勢,麵對嚴皇後的時候還是要給她個麵子,讓其有個勉強的皇後尊榮,而此時此刻,咱們的皇後娘娘就在行使她勉強的皇後尊榮的權利了。

偌大的定坤宮內,嚴皇後高座在堂,兩側按其地位高低分別是榮貴妃、太子妃、賢妃和良妃等人,那皇後娘娘也不知是不是自知自己在眾人麵前已經沒了臉麵,就連往常的賢良模樣都不願意裝一裝了,麵上是冷若冰霜,口中吐出的話是公事公辦,“本宮得了皇上給的消息,說是最遲三日後龍舟就要到達京城碼頭了,各位,你們怎麽看?”

榮貴妃依舊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她的眼裏劃過了然,把玩著纖纖手指鮮紅蔻丹,紅唇豔麗,往日身上的那點檀香消散得一點都不剩了,有的隻是讓人背脊發涼的紅,她輕飄飄的道,“皇後娘娘這話本宮就有些聽不明白了,這後宮皇上既然交給了您做主,自然是您怎麽吩咐咱們就怎麽做咯,皇後娘娘何必故作賢良問咱們的意見?”

嚴皇後也是可憐,估計已經被嚴氏一族放棄了,這段時日竟然一點都沒有得到半點消息,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逞一逞她皇後娘娘威風,想到這,榮貴妃在心裏冷笑。

隻是,冷笑過後,卻又有些索然無味——若是平時,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死對頭將要落得個什麽下場,她定午夜夢回都會笑出聲來,可是,如今,榮貴妃的心裏卻又有些寡淡了。

有些人,也就這麽回事,把她當了真,反倒是把自己給看低了。

若一旦事成,什麽嚴皇後,都將對她俯首稱臣!

嚴皇後也不遮掩了,直接就冷笑出聲,卻也知道自己失了勢,不可明麵上和榮貴妃過不去,隨即也不管她,轉過頭問一旁默不作聲的太子妃,“太子妃,你怎麽看?”

梁殷一向很穩,即使是現在,也穩如泰山,內心更是一片平靜,她連臉上微笑的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活脫脫的像個假人,她恭敬的對嚴皇後道,“臣妾謹遵皇後娘娘鳳諭。”

聽聽,聽聽,也無怪嚴皇後事事看榮貴妃不順眼,對太子妃如春天般溫暖,明明兩個人說的話都是一個意思,可是這話一說出口,有些人就是說的好聽些。

嚴皇後被恭維得舒舒服服了,不由得一掃之前的陰霾,對梁殷笑道,“皇上的意思是,算算行程,到了京都那也是傍晚了,一路上舟車勞頓,若是再大費周章相迎,更添勞累,是以,吩咐了本宮以及朝中上下不必去碼頭以及宮門口相迎了,後宮妃嬪也無需興師動眾,一應入場,甚至於晚宴也不需要舉辦,總之一切從簡。”

哦,一切從簡啊。

在場這些世家女基本上早就都得了這個消息,也就隻有嚴皇後還被蒙在鼓裏。

榮貴妃更是笑得高深莫測:一切從簡,也就是說,無論是從皇上下碼頭,到回到紫禁城,回到宮中,他們這些無論是妃嬪還是朝中大臣都是見不到皇上的麵的。

如果說,這一切都可以用皇上舟車勞頓、體恤朝臣、不願勞師動眾來搪塞的話,這回宮的宴會都不準備舉辦,這個中的意思,就足夠引人深思了。

紅唇一勾,想來,德妃是成事了吧?

宣明帝昏迷不醒,久而久之隻會在睡夢中駕崩,這樣的結局是誰都想不到的,可是,榮貴妃她偏偏能做的出來,到時候,她再冠冕堂皇的查一查宣明帝的死因——呀,這一查可不要緊,居然牽連出了如今宣明帝膝下唯一活著的一個皇子,藥罐子齊端,再一查,這齊端,竟然和太子暴斃一事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樣一來,就算齊端是有千隻口萬張嘴那也是說不清了,如此一來,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悌的皇子怎堪大任?

隻是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駕崩,總要有繼承人來繼承國祚的,太子暴斃,二皇子齊端不忠不孝不悌,養在麗昭儀膝下的五皇子齊方那還是個天殘奶娃娃,怎麽看宣明帝這一脈都沒有正兒八經的繼承人了,怎麽辦?隻有在旁支裏找一位皇室血脈的人繼任皇位了。

而再仔細看看,離宣明帝血脈最近的那不就隻有一個皇帝的弟弟武王了嗎?

武王膝下也是單薄,唯一的孩子還是宣明帝過繼給他的原來的大皇子齊澤!

嘖嘖嘖,原本大皇子齊澤的過繼就是皇上盛怒之下的決定,若非如此,齊澤便是名正言順的大皇子,按照子嗣繼承立嫡立長的祖宗規矩來看,太子暴斃,長子齊澤本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今,因緣際會,皇位又重新回到了齊澤的手上,這麽一看,倒有些因果循環的意思了。

當然,這都是明麵上的說法,這些世家是不一定服的,好在,她身後是楊氏,有宛城楊氏的支持,身有三十萬兵力,就算是擁兵自重,自立為王那都是夠了的,推舉一個本來就是宣明帝的兒子為皇帝又有什麽幹係呢?好歹還是正統不是嗎?

想到這,榮貴妃心下就更加舒暢了,她甚是可以預見不久之後自己成為天底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模樣,那滋味,定妙不可言。

太後常年居住於深宮,她身後的家族又不是什麽顯貴,根本上不得台麵,沒有家族傳遞消息的她自然不知道這朝廷上的風起雲湧,她一心還想的是保住寧常在腹中龍胎,蔭及她的娘家,幫她的娘家一舉奪得從龍之功,於世家也有一席之地。

做著這樣美夢的她,自然不會管宣明帝回宮一事,再則說,宣明帝都說了一切從簡,她也沒必要非要去忤逆皇帝,自然是聽之任之。

至此,當三日後,師堯一行人坐著龍舟回到京城的時候,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後宮,那都是悄無聲息的,若非有人事先打了招呼,他們根本不知道宣明帝回了宮,而一路上,明明應該出來主持大局的宣明帝竟然連麵都沒有露,一應事物,都是由麗昭儀出麵發話,不僅如此,就連從龍舟上下來,也是有麗昭儀扶著的,天黑,看不清宣明帝的模樣,隻知道虛弱得很。

不知情的人隻道是宣明帝舟車勞頓,龍體有恙,知情的人卻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事成了。

德妃,當記首功!

乘著夜色,回了宮,麗昭儀便昭告了後宮,說是得了皇上口諭命德妃禁足於她的承乾宮,沒有吩咐不得任何人進出。

本來吧,這樣的口諭是站不住腳的,但是執行命令的人是宣明帝身邊的貼身太監,乾清宮的總管常盛,眾人自然不好說什麽,而唯一能提出異議的太後、皇後等人那是巴不得這些人下阿鼻地獄,生前受這些個苦楚又算得了什麽?

入了夜,鹹福宮裏,榮貴妃招來了她埋在承乾宮的釘子,臉上難得帶了期期艾艾,不複白日裏運籌帷幄的模樣,“德妃那,一切可好?”

那釘子是很早之前榮貴妃便送給德妃的,如今這姑娘已經是德妃身邊的貼身宮女了,德妃盡管知道她的來曆,自己的一應事物卻也未曾瞞過這位宮女,是以,這宮女,說是榮貴妃埋在承乾宮的釘子,實際上不過是德妃心知肚明的人。

德妃想要傳遞什麽消息,也經由這位宮女的手。

宮女賤名不足於耳,低眉順眼得叩首道,“娘娘一切都好,隻是,不得片刻自由罷了。”

榮貴妃歎了口氣,低語道,“也是委屈她了。”

宮女亦是輕聲道,“娘娘說,不委屈,這些年多虧了貴妃娘娘,才讓承乾宮苟延殘喘,能為貴妃娘娘辦事,娘娘說,是她的福氣。”

“福氣?”榮貴妃不知想到了什麽,慘笑一聲,卻又陡然平複了心情,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話鋒一轉便問向了她最想知道的,“你這次陪德妃出宮巡遊,可有發現了什麽?”

這裏說的發現,自然指的是如今回到了京城,回到了紫禁城,連接風家宴都沒有辦,麵都沒有露的宣明帝了。

之前榮貴妃千般駑定,萬般肯定,不過是做出來的一個樣子罷了,專門擺給她如今依舊搖擺不定的父親看的。

榮貴妃知道,比起她楊家無條件寵她的哥哥們,她的父親永遠要理智得多,或者說要穩當得多,比起她哥哥的敢打敢拚,她的父親作為宛城楊氏的家主,是萬萬不敢將整個楊氏的命運搭上去的,特別說在如今情況未明之下。

——說到底還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盡管榮貴妃麵上如此淡定,如此駑定自己已經成事,但是了解她的楊氏家主卻也知道她內心的忐忑。

榮貴妃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認為宣明帝已經昏迷不醒。

這很有可能是宣明帝的故布疑陣。

咱們這個皇帝啊,比起先帝來說手段要了得得多,也豁得出去得多,先帝尚且還顧忌著百年世家的麵子,行事束手束腳,但是咱們這皇帝卻並不,鐵石心腸,心狠手辣都不足以說明,若非世家勢大,想要徹底除掉也不容易,否則,如今,這世上還存不存在四大世家都是個未知數了。

這,難保不是宣明帝設下的套,就等著有心人往裏鑽。

楊氏家主怕的就是這一點,顧慮越多越不敢輕舉妄動,說到底還是以往宣明帝的餘威尤在,鎮得這些人不敢動,這便是師堯的機會所在,也正是因為楊氏家主的顧慮,反而讓榮貴妃也越來越不確定起來。

隻是啊,一旦她決定做這件事,身後跟的人多不勝舉,而她便是這些人的主心骨,若是主心骨有了動搖,原本九分的勝算,估計也會剩不到兩分。

也隻有這個時候,夜深人靜之時,麵對心腹,榮貴妃才會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

那宮女沉默了片刻,才道,“望娘娘恕罪,奴婢,奴婢盡管跟隨德妃娘娘左右,也知道,德妃娘娘將藥粉下到了皇上的茶水裏,隻是,因為皇上時不時便招柳美人或是麗昭儀伴駕,就算是德妃娘娘,也並沒有見到過一次皇上親口將茶水入喉過······”

這宮女知道此時此刻,榮貴妃想聽的是實話,她說的也是實話。

什麽?

榮貴妃心肝一顫,失手將手裏的茶杯給摔落在地,茉莉花茶的清香滿屋子飄散,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杯子沒有摔碎,碎的是榮貴妃精心保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