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抬起了頭,皺紋滿布的臉上一瞬間似是老了十歲,“奴想問,皇上昏迷一事,是不是娘娘做的?”
師堯亦是堅定的回望常盛的雙眼,緩緩的搖頭,“本宮亦給你準話,皇上昏迷一事,與本宮沒有絲毫關係,若本宮有所插手,不僅是本宮,整個師氏上下,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舉起了手,皓腕凝月,唇色鮮豔,語氣堅定一字一頓地發誓。
當今世上,拿自己性命不當回事的人多得是,但凡名士卻定將家族榮辱時刻銘記於心,以常盛對麗昭儀的了解,麗昭儀雖非名士,但是對於家族還是頗為看中的,是以,這個發誓,常盛是信的。
遂及,常盛緩緩點頭,“皇上自然是知道娘娘是身不由己的,等到皇上醒來,奴也自然會對皇上實話實說,娘娘亦無需擔憂。”
這個時候,常盛才算是勉強相信了麗昭儀師氏,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師氏無論用什麽法子都別想在常盛的嘴裏撬出一個字出來。
就目前來看,麗昭儀暫時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比起她,這周圍的所有人,看著都是十足的豺狼虎豹。
那些官員不必說,就那場晚宴風波之後便可以看出,除了師大人師鈺之外,那些官員各個都是隻重鑽營的草包,而自宮裏帶來的幾個女人,地位最尊的德妃,常盛不好說,看著是麵善的,可是實際上,就常盛了解宣明帝的看來,德妃這個人還真不好說,柳美人雖受寵,可地位太過低下,人微言輕,她說的話一般來說是沒有這麽大的說服力的。
如此細算下來,就隻有一個麗昭儀才是最合適的人。
別看事後常盛才理清了這裏麵的門道,實際上,在宣明帝陡然昏迷,封鎖了消息之後,常盛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便和當時在場的麗昭儀相當有默契的安排好了一切。
有些人的腦子,天生就轉的快,這是天賦,誰也比不了。
若非如此,常盛就不可能長伴宣明帝多年,並且得其信任,坐穩內府局總管一職了。
既是打定了主意,信了麗昭儀所言,常盛便不再遲疑,當下便將這些折子的關竅,朝中大臣的性格特點,他所知道的,一一說與了麗昭儀的耳,“兵部尚書楊大人,乃後宮榮貴妃的父親,楊氏滿門皆在軍中擔任要職,且北疆蠻夷最為懼怕的便是宛城楊氏楊家軍,這是我大齊一難以破敗的屏障。”
“本宮聽說,楊氏父子皆是疼愛榮貴妃不過,是也不是?”師堯親聲問,她看著手上的折子,這是楊尚書上書軍餉的,也是老問題了,隻是不知道,在這個關口,楊尚書突然來此一遭是個什麽意思。
師堯心裏有一個猜測,不知真假,隻希望是假非真,否則,這事兒就棘手了。
常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話中有話,卻還是將自己所知道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傳聞中是這樣的沒錯,隻是宛城楊氏疼愛榮貴妃僅僅隻是榮貴妃的幾個哥哥疼愛妹妹罷了,而楊家主,為人最是穩妥不過,在大是大非上,最有自己的主意,這一點,想必就算是榮貴妃也不可能有絲毫動搖。”常盛深知當年的皇室辛秘。
當年,榮貴妃進宮實非心甘情願,這其中,楊家主占了多少重量,旁人未可知,可是常年跟在宣明帝身邊的常盛卻是了解幾分。
可是不情願又如何?
世家女到底隻是世家女而已,違背不過家主的意思。
“哦?”師堯得了這句話,一直以來的愁眉不展這才微微散去了些,她將楊尚書的折子遞到了常盛的眼前,“常總管,你來瞧瞧,楊尚書這是個什麽意思?”
常盛識字,結果一看,也明白了師堯的暗喻,“娘娘聖明,楊尚書這不過是在試探罷了。前幾天,戶部才給兵部撥了軍餉糧草,楊尚書雖上了年紀卻也沒有老眼昏花到忘了這一茬又提起的,想必是在試探今兒個批奏折的人是真龍還是水蛟。”
師堯道,“不錯,若是折子不批,返不到楊尚書的手上,以楊尚書的心計定會知曉什麽,到時候,再憑著他手中的楊家軍,這大齊想不亂都難,若是折子批了,處處不是皇上的意思,想必這後果亦是如此。”
常盛歎了口氣,“然也,在這個緊要關頭,楊尚書此舉,實在是不得不讓人深思,隻是不知道,這究竟是他的意思,還是榮貴妃的意思。”
如果是榮貴妃的意思,楊家主其人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是不可能踏出那一步,可若是楊家主的意思,其人最是謹慎不過,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已經做好了十成十的部署,到時候,無論他們做什麽,都已經是無力回天了。
師堯也知道這一點,見常盛頗為憂慮的樣子,連忙道,“想必後者的意思大一些。”
常盛眼前一亮,“娘娘何解?”
“若是楊尚書的意思,此時此刻他就不是試探這麽簡單了,而是直接起事。”聽常盛之言,楊尚書此人,非十成的把握絕對不會動手,也就是說若是他已經知道了宣明帝的情況,定會直接動手而非還特意寫個折子試探,師堯又言,“再則,總管常年跟著皇上,後宮之事或許不太了解,那德妃娘娘在她的小佛堂呆了三年,心中若說是對皇上沒有怨懟,本宮自是不信的,可是就在心中有怨之時,德妃娘娘竟願意向皇上求了準許,得到了出宮伴駕的名額,這當中沒有什麽問題,本宮也是不信的。再則,常總管可還記得,如今大公子齊澤可是留在了京城的。”
當初榮貴妃做局子,德妃宴席,不僅打壓了嚴皇後,而且還讓齊澤“立了功”讓他成功的留在了京城,說不定就是為了此時此刻作準備。
真可謂是一箭雙雕。
常盛聞言一愣,卻又恍然大悟,“奴自小去勢進宮,沒了根,自然不明白**,隻是承蒙皇上信任,掌管了內務局多年,卻也知道一點,德妃娘娘早已失了勢,沒了娘家庇護,若非這麽多年來榮貴妃照拂,她恐怕在宮中生存艱難。”
“然也,榮貴妃照拂德妃娘娘多年,德妃娘娘一朝報恩也不難猜了。”
常盛長歎了口氣,“大公子齊澤遠在京城,奴無可奈何,可奴德妃那奴就得命人去看著了,一切都等候皇上醒來後發落。”
師堯道,“從蜀州到京城,走水路反而要慢些,隻是若是走陸上的話,臨近那處又要多加煩擾,反而還不如水路來的快,隻是就算如此,也要近個月的時間,一個月,這當中的變故可大了去了。”
常盛知道,麗昭儀這是在擔心榮貴妃和宛城楊氏,更有甚者,或許各個世家都會有異動。
皇上在時,與各世家本就是難得的平衡,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此間平衡被打破,就算有他和麗昭儀苦苦維持,難保不會有有心人從中作梗,到時候,恐怕維持不到眾人回到京城,也維持不到皇上的蘇醒。
皇上的蘇醒那是常盛理想的狀態,若是一個不好,醒不過來······那事情就大了。
大公子齊澤在京城,身後站的是手握重兵的宛城楊氏,也許還有德妃的娘家廣陵梁氏,二皇子齊端雖是藥罐子,卻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子,比起已經過繼了的大公子,齊端的競爭力要大很多,他的身後也並非沒有支持,太原林氏和常州王氏都與他的母妃賢妃走得近,過節往來都很是親密。
比起這兩位,還有最重要的一位自然是不必說,那便是正兒八經的皇位繼承人——太子。
太子的母家雖是廣陵梁氏,但是廣陵梁氏一向清流,忠的也是皇帝,隻要太子一日不是皇帝,廣陵梁氏便一日不會支持太子,是以,看起來,太子是孤軍奮戰了,身邊除了那些招攬的門客之外,世家中竟無一人支持。
然而,這些東西終究隻是外物,太子天生便不需要這些東西的,隻要太子一日是太子,宣明帝一日不廢了他,宣明帝死後,下一任皇帝鐵板釘釘的便是太子齊端!
如果,皇上真的醒不過來了,這天下不亂都不可能。
想到這,常盛歎了口氣,“德妃,她糊塗啊······”
糊塗嗎?
送走了常盛,師堯端著蓮步,款款的走到了宣明帝的床榻前,輕佻地撫著他的臉,輕輕一笑。
怎麽可能糊塗?
德妃精明著呢——若此事成了,她的兒子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她就是聖母皇太後,從此以後這天下除了皇帝就隻有她一個人最尊貴,這場豪賭,為什麽不賭?
她的大兒子早年就被過繼了,如今母子想見兩人隻能互相喚一聲“德妃娘娘”和“大公子”,小兒子被人害死了,從此天人永隔,家族也遺棄了她,她除了這條命已經什麽都沒有剩下了,何不在有生之年用她唯一的這條命,為她唯一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親人,為她唯一的牽掛搏得一個潑天富貴呢?
這是一筆買賣,贏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輸則命喪黃泉。
德妃,早就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