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湖坐落在柳州東麵,比餘安那方湖大上一些,因其常伴清風,湖麵時時滌**起條條水痕,故而得名漣漪。而美景之處,除了慕名前來的旅人外,必定也是少不了文人墨客的,於是每日遊湖吟詩作對的公子小姐數不勝數,精致的湖舟個個華麗,散落在漣漪湖各個角落。

“江南美景果然不適合我。”方霖君小酌一杯清酒,坐在船沿,一手滑落在水中,“改日定要去大漠看看暮色。”

“江南的女人才夠味!”

“哼!”方霖君美眸一瞪,捧著一捧水朝劉青潑去,“本姑娘終有一日把你做了,然後賣到宮裏當太監!到時候看你到哪兒去逍遙!”

“你!”劉青麵色鐵青,想把那方霖君揍上一頓,不過礙於阿宓在場,隻好作罷。

“主子主子!你看!”方霖君突然大吼起來,接著跑到船內把阿宓拉了出來,“那個女的跟那個男的快打起來了!”

阿宓聽後一笑,順著方霖君指的方向看去。約莫五丈的距離,一艘華貴的大船緊靠著另一艘稍顯質樸的木船,大船上站著兩個華衣女子,而木船上站著白衣公子和一個青衣小廝。

“真不知好歹!我們家小姐看上你們,是你們的福氣!”梳著雙環發髻的黃衣女子,雙手叉腰,一臉怒容,“別給臉不要臉!”

“呸,我們公子可是南朝出了名的才子,憑什麽聽你的!”小廝也不甘示弱,扯著嗓子跟黃衣女子較勁。

“你個大男人,居然欺負我們弱女子!”

“是你蠻不講理!”

“主子,咱們要不要去看看?”方霖君壞笑著,饒有興趣地看著對麵的四人,“這兩個下人吵得倒是厲害,主子們卻是像看戲的一般。”

“嗯。”阿宓不多說,也不愛搭理這些事情,看了一陣,又坐了回去,繼續喝著小酒。

“我說姑娘啊,那兩個姑娘可是惹不得的!”船家停了下來,耐心地跟方霖君解釋道:“那艘大船是柳州知府老爺的,站在船頭的粉衣姑娘就是知府老爺的千金,叫李芸芸,身旁的黃衣姑娘是她的丫環。”

“哦。”方霖君想了想,指著旁邊的木船,“那另外兩個呢?”

“這個我倒不知道了。”說著,船家調轉了船頭,“李小姐脾氣雖然大了點,不過也是一個挺有才氣的小姐,琴棋書畫無一不差。”

“是個美人兒。”

“擦擦你的哈喇子!”方霖君狠狠踩了劉青一腳,環抱著雙臂,“不知悔改。”然後跑到船內坐在阿宓身旁,留下那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劉青。

遊完湖,去了一個時辰。

阿宓拍了拍懷裏的阿白,準備回客棧拿劍。卻不料又遇上了那四人,隻不過在他們中間,又多了名女子。

“主子,那個是霍姑娘!”方霖君眼尖,看到了他們之中那個衣著狼狽的女子,轉而又搖了搖頭,“算了,咱們不管了。”

“怎麽不管了?”劉青問道。

“管了給你帶回去欺負麽?”方霖君笑道,接著一臉正經,“是霍姑娘自己選擇離開的,現在有難了,也不該咱們主子管。”

阿宓滿意地點點頭,緊了緊衣衫,轉身離開。不過,那一聲聲謾罵,又讓她止住了腳步。阿宓回頭,仔細打量起跪在地上的霍瑩瑩。單薄的布衣破爛不堪,微微露出了嬌嫩的肌膚,以往淡雅的臉龐,如今掛滿淚痕,臉頰也有些紅腫。阿宓暗自歎了歎氣,不禁想起了三年前,那個舞姿曼妙的可人兒。

“讓你滾開,擋在這裏做什麽?”黃衣女子作勢又要一巴掌打向霍瑩瑩,卻不料那白衣公子上前一步,將跪在地上的女子擋在身後,“李姑娘,何苦為難一個可憐人。”

“嗯。”李芸芸微微一笑,“那麽公子也別為難我,可好?”

“我們家公子為難你什麽了!”小廝一臉憤怒,怒哼一聲,接著彎腰把霍瑩瑩扶了起來,“官家小姐果然脾氣大!”

“芸芸隻是想要蘇公子的一幅畫作,苦苦求了幾日都不應允,這不是為難小女子麽?”李芸芸提起裙擺,繞到霍瑩瑩身前,“若蘇公子答應我,我就給她些銀子,讓她好埋葬親人。”說著不屑地看了一眼路邊用白布蓋住的屍身,“不然,芸芸得買她回去做丫環了。”

“李小姐想要什麽畫作?”

“蘇公子答應便好。”李芸芸笑道,“至於這題目,過兩日我再讓丫環告訴蘇公子。”

蘇公子?阿宓皺眉,這才朝那白衣公子看去,卻是笑了起來。

笑如和煦,宛如春風。

一如三年前,毫無改變。

這個蘇和,怎麽到哪裏都能碰到?

“也好。”蘇和無奈地點點頭,又看向霍瑩瑩,“姑娘快些安葬親人吧,今日之事,蘇某在此賠不是了。”

“不怪公子。”霍瑩瑩小聲答道,身子虛弱得厲害,隻能由小廝扶著,“小女子還得多謝公子了,瑩瑩無以為報。”

“無礙。”蘇和笑了笑,隨後對李芸芸說道:“李小姐別忘了替這位姑娘安葬親人了,權當是給蘇某的報酬吧。”

“你…”李芸芸麵帶慍色,卻也裝作鎮定,從丫環手中拿出一張銀票,一把塞到霍瑩瑩手中,“走吧,別說本小姐欺負你。”

“不合算。”阿宓淡淡開口,輕輕推開蘇和,從霍瑩瑩手中拿走銀票揉成一團,運起一成內力,朝李芸芸扔去。不習武的千金小姐自然受不住那一點內力,李芸芸左肩吃疼,麵色逐漸泛白。隨後阿宓冷冷開口,下令道:“念。”

方霖君接過阿宓遞來的紙條,得意一笑,說道:“我家主子說,要帶這位姑娘走,所以銀票還給你了!”接著轉過身看著蘇和,“這位公子也不必替那個小姐作畫了。”

“你們是什麽人!竟然敢這麽放肆!”黃衣丫環扶著李芸芸,一手指著阿宓。

“咱們主子的事還輪不到你們來問。”方霖君說道。

“走。”阿宓掃了李芸芸一眼,從小廝手中拉過霍瑩瑩,不再多說。

“姑娘…”蘇和上前一步,疑惑地看著阿宓,“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公子,我們是不是也見過呢?”方霖君學著蘇和的樣子說著,繼而大笑起來,“換個搭話方式再來跟我們主子說話吧。”說完,拽上劉青趕緊跟著阿宓離開了。

“小徒兒。”秋月離笑了笑,將阿宓攬在懷裏,把她昨日扔下的麵具遞還給她,“餓了麽?”

阿宓抬頭一笑,沙啞的聲音卻不失可愛,“餓。”

“秋月離…?”

阿宓一聽,愣了片刻,連忙把麵具戴在臉上,方才竟是把身後這兩人忘了。而身旁的秋月離卻是無奈地聳了聳肩,繞到阿宓身前,將她擋住,“真沒想到,還能遇見熟人?”

“既然你在便好,給滄與看看吧。”洛珂說著將趙滄與的手臂抬起,“傷口的血雖止住了,還是上些藥得好。”

“秋某為何…”

“哈哈哈哈……”墨子將打斷秋月離,兀地大笑起來,隨後領著孫協走到阿宓麵前,“沒想到公主竟能在這麽短的時辰內,就出了這軍山的迷陣,本將軍佩服,佩服!”

“公主?”趙滄與一急,生生扯疼了臂上的傷口,“什麽公主?”

“當然是我朝的享榮公主啊。”秋月離妖冶一笑,滿是諷刺,“趙將軍可是貴人多忘事,不如讓秋某來提醒提醒吧?”說著,走到趙滄與身側,一手持折扇,抬起他的下巴,說道:“那個被你拋下在戰場上的公主!”

洛珂一聽,心中一喜,卻又不安起來,目光終是不敢看她…

畢竟…是他違約了…

“她不是。”趙滄與別過頭,喘著粗氣否認。

“什麽?”洛珂皺眉,看他麵色蒼白得緊,以為他傷口疼得厲害,“要不要去城裏休息?”

“你到底是誰?”趙滄與顧不得臂上的傷口,甩開洛珂就朝阿宓走去。

我該怎麽辦?

阿宓搖頭,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難道現在就要被他拆穿?可是…都走到這一步了…就差一點點了啊…

“快說,你到底是誰!”趙滄與咬著牙將阿宓一把拽住,“為何要冒充公主!”

“冒充?”一旁的墨子將小聲喃喃道,忽然有了點興致,看來這裏麵還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將軍,我們該看戲嗎?”孫協無時不笑,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當然。”墨子將環抱雙臂,不再多說。

“說啊!”趙滄與正想扯下阿宓的獠牙麵具,卻不料腿上一疼,緊接著便是一陣麻痹,令他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阿白舔了舔嘴角的血,齜著牙低鳴,身後的三尾高高揚起,警惕地看著趙滄與。

阿白…阿宓抬頭,也隻有你會一直保護我,哪怕我什麽都不是,哪怕我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哪怕我罪大惡極,你都不會在乎…

不過,我不會低頭,我的公主,是他給予的身份,我為何要怕他?是他對不起我,我真是恨他都來不及……

阿白身後的阿宓沒人敢靠近,這一點,秋月離清楚,就算平日和阿白熟識,卻也不敢在此刻逾越半分。

阿宓蹲下身子,輕輕撫了撫阿白的腦袋,而阿白也立馬變回了平日裏愛撒嬌的小狐狸,立馬竄到阿宓的懷裏,舒舒服服地躺下,可那雙眼還是狠狠地盯著趙滄與。

“趙將軍。”阿宓緩緩邁著步子,一點一點靠近趙滄與。此時的她,沒有方才的顫抖,也沒有憂慮和害怕,青麵獠牙下,墨黑的眸子竟是陰狠,其中還有一絲的得意。這種氣勢,容不得任何人反抗,望而生畏。

“別來…無恙?”

“你什麽意思?”趙滄與左腿已失去了知覺,額上滲出的汗滴如雨下。其實,他隻想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她,那個因為他和公主而毀了一輩子的人。

“丟下本公主,獨自離去,倒是很好的保命方法。”

沙啞的聲音如同枯樹,卻像修羅一般震懾,令趙滄與說不出一句話來。

“知道嗎?”阿宓一笑,將趙滄與低下的頭抬起,“本公主的嗓子是拜你所賜。”繼而猛地扯下麵具,貼近了趙滄與的臉,“這容顏也是拜你所賜。”

那雙凸出的眼睛裏帶著濃濃的恨意,醜陋不堪的臉上寫滿悲傷和苦痛。

“你和公主過得好麽?”阿宓湊到趙滄與耳旁呢喃,“若你敢說出半句真相,我便讓你不得好死,然後再是公主…”

“你!”趙滄與咬牙,意料之中卻又意料之外,“果然是你。”她何時變得這麽狠戾,那個天真的女孩,天天陪著公主開心的女孩,真的就是她嗎?

“你得補償我,不是麽?”阿宓笑了笑,拍了拍阿宓的頭,由著它在趙滄與身上嗅,接著輕輕從他的裏衣裏拿出那方兵符,“這個,我收下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

“很簡單,你帶著公主永遠離開南朝。”

“你想取代公主!”趙滄與大怒,“你妄想!”

“是麽?”阿宓滿意地笑了笑,“那我們試試吧,看看誰會贏?”說著,又將麵具戴上,轉過身去,“狐狸,替他療傷。”而在觸及秋月離身邊的洛珂時,阿宓不由心虛起來,趕緊別過頭,不再去看。

嗓子…好疼…

阿宓抱緊了阿白,麵具之下,一臉痛苦。

“公主,本將軍出兵的條件可要聽聽?”墨子將迎上阿宓,滿臉笑意。

“說。”

“本將軍因為公主你,失去了一個好部下。”墨子將猶豫一陣,支起下巴,“大齊那邊,本將軍去,麾恪那方,公主去。”

“公主讓在下著實佩服,不僅有曠世神駒,還有這九尾靈狐相助。想必,能收服這兩個,才智也不凡。”孫協趕緊接話,不讓阿宓有一絲拒絕,“依公主的實力,拿下麾恪是綽綽有餘,所以,還請公主別再推辭。”

你們早已計劃好,還能推辭?阿宓冷笑,隨後淡淡點了點頭。

“大齊領軍十八萬,麾恪領軍十萬,公主想要本將軍派多少兵力?”當阿宓正想開口時,墨子將又道:“不過軍山這陣子老兵多,不宜出戰,雖說有五十萬兵力,可算下來能上戰場的也隻有二十多萬人。”

五十萬的大軍,還真敢說二十多萬。阿宓不想與他多爭辯,想來再怎麽克扣也不會太少。

“步兵五萬,騎兵一萬,弓兵一萬,死士一千,至於輜重營嘛…”墨子將考慮半天,似是豪爽,“再給你五千精兵。”

七萬六千?怎麽和麾恪十萬大軍相對?

“希望公主戰後,能夠帶五萬將士回軍山,可否給本將軍這個承諾?”

想了一陣,阿宓笑了笑,格達琳那方還有顢頇的大軍,還怕這個那摩嗎?

“公主應該明白,棄兵之帥…”

“我答應。”未等孫協說完,阿宓應道。

“那公主進城休息吧。”

“不。”阿宓搖搖頭,現在是巳時,那麽午膳之後便可出山了。

孫協見阿宓這般,抬頭看了看天色,似是猜到她的心思,“公主還是歇一晚吧,將士們也好準備準備,畢竟很久沒上戰場了。”

“那當然,小徒兒還得養病呢。”秋月離第一次和孫協一致,卻又忍不住打趣,“軍師的出師宴別忘了,秋某胃口大得很哩。”

“那是自然。”

巳時三刻,阿宓和秋月離再次回到軍山腳下的村莊。

正打算回院子的劉青見到阿宓站在門口,突然一個踉蹌,腿一軟,摔倒在地,隨後朝著屋內喊道:“姑娘回來了!”

打開門最早出來的便是方霖君,臉上的擔憂立馬變為喜悅,跑到阿宓身旁,仔細打量著,“主子身子好麽?有沒有吃藥?”

“主子。”霍瑩瑩施施然行了個禮,“阿君天天念著你回來呢。”

“是啊是啊。”方霖君狠狠點頭,“阿生也好想主子的!”說著回頭看去,一臉疑惑,“阿生去哪兒了?剛才還看到的。”

“是去叫公子了吧。”霍瑩瑩想了片刻,答道。

“主子師父,公子爺這兩天睡得可晚了,說是您說要讓他養生。”方霖君一刻也停不下來,這麽多天沒見,當然得好好問問。

“別忙活了。”秋月離一笑,攔下急著拉他們進屋裏去的方霖君,“咱們得趕著上軍山,快些收拾吧。”

“上軍山?”

“主子,你真的請那個將軍出兵了?”霍瑩瑩看著方霖君笑了笑,很是開心。

“還不去準備。”秋月離佯裝微怒,“將軍等急了可是得罪不起的。”

“好嘞好嘞,我這就去。”方霖君說著給劉青吩咐了幾句,便拉著霍瑩瑩下去了。

“有這群人陪著你,還是真熱鬧。”秋月離斂起笑意,突然覺得阿宓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幸福。而這種幸福,不是冷冰冰的皇宮能給得起的。皇宮?想起這個詞,秋月離不禁回憶起趙滄與說的話,為何會這麽生氣地說她冒充公主?他疑惑地看著身旁的阿宓,卻兀地笑了起來,他的小徒兒還真是個迷呢!

此刻,密林的馬車裏,方霖君和霍瑩瑩滿是無奈,阿生則是在一旁傻傻地笑著,因為他們的公子爺喚不醒,所以隻能被劉青扛上車來,並且一直睡到現在。而老墨卻不在車上,隻在一天前留下一紙書信,便不告而別,也未寫何時回來。為了這事,方霖君還被氣壞了,說老墨吃完喝完就拍屁股走人,把他罵了個遍。

“流連…”阿宓回頭看看誰後的馬車,然後瞪了一眼秋月離,“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