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痛逝

當凱和修羅回到狄歌的臥房中，**的人依舊未醒。

凱不免有些擔心，納伊撒發病沉睡的時間從未這麽長過。朝著沉靜的麵容俯下身去，凱低聲呼喚著：“納伊撒，納伊撒！”

“我在這。”熟悉的回應卻是從身後傳來。

凱吃了一驚，回過頭去——納伊撒朦朦朧朧的身影正漂浮在空氣中。

看看**沉睡的男子，再看看身後的幽靈納伊撒，凱一下子傻了眼：“出什麽事了？！”

“不用緊張。”狄歌淡淡地回答，“我的肉體在抗拒我恢複記憶，所以，我隻能魂魄離體，和他交流。”

“狄歌！”少年聞言，百感交集地撲入他的懷中。靈體之間的接觸一如常人，甚至能直接感應到對方的心念。

“那是我在人界的名字嗎？”緊摟著修羅，狄歌輕撫著他的金發低語，“你的模樣，你的聲音，你的味道，這種感覺，好熟悉……”

修羅微笑著，任憑淚水縱情奔湧：“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係，隻要見到了你，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凱悄然退出了房間。

靜靜地站在走廊上，凱出神地凝望遠方。錯落有致的建築群影影綽綽，霧氣還沒有完全散去，襯托得天地間一片虛幻迷離，凱金色的眼眸也仿佛蒙上了一層霧。

下一秒鍾，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漆黑，令人涼徹心扉的絕望的黑。

預料之中的時刻終於到來。

凱的十指攥緊又放鬆，微微仰起頭來，閉上了不能視物的眼睛。感受著伴隨著霧氣而來的輕柔晨風，呼吸著淡淡的濕潤氣息，心裏出乎意料地平靜。

至少，在我失去光明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他幸福的樣子。

就算今後要永遠生活在黑暗中，我也無憾了。

……

回到房中的梅伊，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哥哥所說的納伊撒的戀人，到底會是什麽樣？在她的心底，哥哥始終是天底下最好、最了不起的人，難道那個人會比哥哥更好嗎？

想到這裏，她不禁跺了跺腳，再度折了回去。

剛走到院子裏，梅伊愣住了。

四周來來往往的侍從不少，不遠處，那個靜靜佇立在長廊上的俊朗男子顯得那麽形影單隻。

他背對著納伊撒緊閉的房門，眼眸微微闔著，麵容寧靜而滿足，嘴角還掛著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

呆呆地望著哥哥，淚水悄然從梅伊的眼角滑落。

突然間，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衝擊了梅伊，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她整個人已飛出數丈遠，重重摔落在地。

暈頭轉向之後，梅伊掙紮著坐起，全身火燒火燎地疼。周遭傳來一片呻吟聲，府內侍從們或趴或臥於四周，年紀大點的半天都爬不起身來。

更多的下人和侍衛聞聲趕來，看到院中的狀況，不僅愣在當場。下一秒鍾，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衝擊波的源頭。

族長的臥房和緊鄰的數個房間已經化作廢墟，長廊完全消失不見。在迅即向四周擴散的耀眼奪目的光芒中，一個身影緩緩升起。

“納伊撒！”梅伊的驚呼哽在了喉嚨口。

在妖異的藍色火焰簇擁中，狄歌高高揚起的黑發在身後狂亂舞動，晶瑩的麵容籠罩著幽暗氣息，一雙血眸冷冷俯視著下方，那目光令所有人血液凍結。

在他的身後，一個少年的影子淡淡發著光，閉著眼睛漂浮在半空中，似在沉睡。

眾人戰栗地看著狄歌緩緩逼近。麵前已不是他們所熟悉的族長，那冷酷森寒的麵容，那渾身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強大壓迫感，活脫脫就是來自冥獄的死神。瀕死的恐懼扼住了每個人的脖子，他們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梅伊淚流滿麵，眼神中滿是哀傷與絕望。

正在此時，廢墟中傳出了一些特別的聲響。這聲響讓狄歌的身影停滯，回過頭去。

煙塵過後，一個渾身是土的男子自廢墟中立了起來。

“凱哥哥！”梅伊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凱的藍發和麵容上滿是灰土，眼神茫然，但腰身卻挺得筆直。注視著凱，狄歌冰冷的血眸似恢複了些許溫度。

“納伊撒，是你嗎？”感覺到了射向自己的灼人目光，凱輕聲喚道。

“我是狄歌。”藍焰簇擁的死神聲音低沉。

“狄歌？納伊撒，你恢複記憶了？！”

“是，修羅的出現喚起了我今生的記憶。”絕美惡魔邊回答邊飄近了凱，由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息令離得很遠的眾人都渾身顫抖，凱卻渾然不覺。

狄歌與凱相對而立，騰躍的藍焰舔噬著凱的身體，凱卻依舊沒有反應。

凝視著那雙赤誠的金色眼眸，狄歌低聲卻清晰地說：“殺了我！”

“你說什麽？！”凱懷疑自己聽錯了。

“殺了我！”狄歌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

“我的體內有顆創世魔石，原本我用今世的記憶將它封印，現在隨著我的記憶恢複，它的力量也已複蘇。過不了多久，我的理智就將完全喪失，被它所掌控。你若是不殺我，你們，包括整個魔界都將毀滅在我的手中！”

聽了狄歌的話，凱震驚不已。

狄歌沉聲補充：“作為聖魔之淚的主人，你是如今唯一不受我影響的人，隻有你能殺得了我！我已護住了修羅的魂魄，等殺了我之後，請找通靈師將他送回人界去！”

說話間，狄歌將右手幻化出的黑色長劍塞至凱的手中，厲聲道：“快，這柄幽冥劍是我的克星，用它刺穿我的心髒，再砍掉我的頭顱！錯過了這個機會，你我都將萬劫不複！”

凱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哀傷而又欣慰。

“對不起，納伊撒，你所說的事我辦不到了，因為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

言畢，幽冥長劍自凱的手中滑落，他握緊胸口綻放藍色光芒的聖魔之淚，語氣斬釘截鐵：“而且，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納伊撒，好好活下去！”

瞬間，一道奪目異芒自聖魔之淚中迸發，迅速蔓延，將他們和修羅完全籠罩其中。

那片光芒穿透了魔界的幽暗，直射蒼茫天幕，刺得眾人睜不開眼。

沐浴在光芒中，狄歌周身的藍焰悄然隱去，絕美麵容恢複如常，身後的少年已經不見。與此同時，凱高大的身軀卻從腳部開始，如泡沫般消散。

狄歌神色一黯，驀地伸出手去，卻隻抓住了凱的右臂。

凱燦爛地微笑著，麵容近在咫尺卻又如此遙遠：“修羅已經回到人界了，快去找她吧，她需要你！”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隻可惜，我不能再看你最後一眼……”

帶著那樣的笑容，凱被狄歌抓著的手臂化作了塵埃，從指縫中點點消逝。

最後消失的是那張冬日陽光般的麵容，和那雙深情難釋的金色眼眸。

“納伊撒，你一定要……幸福！”餘音繚繞，盤旋不去。

“凱！！！”

狄歌的聲音嘶啞，頹然跪地。

殷紅的血淚自他的眼眶不斷滾落，洇濕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