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輪常日裏皎潔的明月此時竟是碎裂的血月模樣,四周隱隱泛起了黑氣。寒從心底升,孽鏡真是不要命了,竟把整個魔界都攏入陣法之中,隻要他催動陣法,別說是李天王,怕是他自己都逃不過!

“怎麽,小琉璃也會害怕?”孽鏡戲謔一笑,忽而目光一轉,附身提起趴在他身下的琅秀道:“我倒是原本以為,小琉璃為了他會什麽也不怕。”

琅秀麵容已泛出隱隱的黑氣,目光如僵死了一般盯著虛空之處。我心中一緊,雙手成拳收於袖口之中,努力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情緒道:“你對他做了什麽?”

孽鏡卻是詭異地眯住了自己黑紫色的眼睛,手一放琅秀便再度無力地癱軟了下去。

我心中一動忍不住要向前,卷簾卻忽然拉住我的手,附身在我耳邊道:“他眉目中是死氣,這陣法十分詭異,恐是用了琅秀為人引……”

我幾乎是要悲痛地昏厥,卷簾在我身後微微地托著我的身子,忽而對著孽鏡朗聲道:“你布下這陣法,定然不會是為了魚死網破的結局,不如說出你的條件吧。”

“條件?哈哈哈!”孽鏡狂傲的笑伴隨著一聲劇烈的轟響,魔界邊緣四方都仿佛被引爆了一般,聲如雷霆,火光滔天,淒厲地哭喊聲似乎要突破這蒼穹,孽鏡竟是不顧其他魔族的生命引爆了陣法!

李天王麵色一變,昴日和奎木狼迅速交換了神色,奔向東西兩邊要去穩住事態。李天王手中的寶塔也瞬間變大向著北方飛去,寶塔一落,火勢迅速停止了蔓延,卻仍舊能看見黑色的煙霧幾乎要吞噬半邊的天空。

“孽鏡,你身為魔界尊主竟要搗毀自己族人!我天界雖與魔界曆來為敵,卻遵循天地法則,與魔界相生並未曾想要將整個魔界搗毀!”李天王棱角分明的麵容上蔓延出極為駭人的怒氣。

“你們滅我與滅魔界有何不同?與其我一人死,不如整個魔界與我陪葬的好!”孽鏡幾乎目眥盡裂,眼中散發出的惡毒光芒幾乎能逼退常日的我三丈遠。

李天王目光一頓,看向卷簾,卷簾微微點了點頭,李天王便閃身而去。南方火勢仍舊需要人去阻擋,而如今看來已不是武力論勝負的階段了,李天王留下也無多用。孽鏡這般喪心病狂之舉動,已是全然動了要所有人要與他陪葬的心思,為今之計隻能與他周旋。

孽鏡看見李天王的離去,滿意地勾起了嘴角,再度目光幽幽地看向我緩然道:“你們倒是聰明,知道我隻想把你們留下。”

他的話聲剛落,那輪血月已在我們三人的頭頂,散發出的黑氣已全然將我們三人包圍。我冷笑一聲道:“你的元神也毀了,看你還能撐多久吧。大不了所有人一同死了罷了。可你真是可憐啊,我死了還有卷簾相伴,你死了卻是連灰也不剩了。”

孽鏡不怒反笑。

“鋥!”孽鏡臉色突變,而卷簾已迅速幻出降魔杖,以疾雷之勢往孽鏡的麵堂劈去,孽鏡以雙手解下,而卷簾右腿一掃便將琅秀掃出孽鏡腳下。

琅秀身子在空中一個翻滾,我上前將他接住,衝擊力迫使和我他一同跌落在孽鏡所布的結界邊緣,琅秀竟是在衝擊之下向我的胸口嘔出一灘鮮血來。

我終究是有些撐不住地癱軟下來,吃力地將琅秀拖到自己的身邊,他的麵上的死色已開始往胸頸漫去,我心中一緊,封住。

“琅秀,琅秀!”我拍了拍琅秀的臉,晃了晃琅秀身軀,他如死水一般的眼睛微微一抬,目光僵住一般盯著我的麵龐,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半晌,卻隻能從喉管中發出詭異的嘶吼聲。

一股酸澀湧上我的心胸,我隻能抱住琅秀頭,死要住下唇才遏製住了自己的哭聲:“別說了,別說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啊!”卷簾一聲驚喊,我猛地一抬頭,卻見孽鏡巧妙地一手抄向卷簾的身後,趁卷簾要將降魔杖敲向他命門時就勢閃身而過,一手直接洞穿了卷簾的身後。

穿腰而過,卷簾的肉身被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腰腹之內的鮮血就著孽鏡的指尖向下墜落。

我胸口一疼,幾乎是不經思考地就將琅秀放下,明知沒有勝算也附身衝上前,眸中帶血,寒光四射,卻在距孽鏡分寸之處,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住。

“琅……秀?”眼淚不受控製,手上的觸感真實的存在,身前身後皆是這般的觸目驚心在我心上剜肉。

“他自有……辦法……”

隨著琅秀話音一落,卷簾也在此時也仿佛猛然回神一般,從自己的胸腹後抓住孽鏡的手反身抽出,無視噴薄而出的鮮血,用力將孽鏡甩下再以雙腿鉗製住孽鏡的行動,猛地將降魔杖斬在孽鏡脖頸之間。

“當啷!”降魔杖頂上的佛鈴發出巨響,一圈金色的光芒在孽鏡頭頂一閃即逝。

孽鏡明明受製於卷簾,卻在此時發出一聲悶笑來:“嗬嗬,怎麽,我欺你同僚戲你情人,此刻你卻遲遲不下手,莫非你也要把我先奸後殺?”

我頭頂一黑,覺得這魔頭真是痞性十足到了這番田地還要占人便宜。

“玩笑也隻能在這盡頭開一開了。”卷簾倒也不顧孽鏡那魔頭言語無忌,眉頭一鎖將降魔杖逼得更緊道:“快解開十誡陣。”

“十誡陣以血以契,以魂為力,魂是我的,血卻不是我的,單我一人何能解開。”孽鏡意有所指的看向琅秀,眸中的諷刺之意不過如此,我微微闔上眼睛,握緊了琅秀的手。

以血為契,獻魂為力,隻能再以兩人之力互為契結,才能解開著陣法。而孽鏡,怎麽此刻會如此爽快要解開這費盡心思布下的陣法?我有些疑惑的皺住了眉頭,而琅秀卻忽然一把鬆開了我的手。

琅秀的神智仿佛清明了許多,緩緩地直起身來,看向孽鏡眸色有些虛渺道:“從我變為遊魂喪失記憶開始,你就為了牽製琉璃而百般利用我,如今到了這盡頭也不忘拉上我一把,我還真是要感謝你了。”

“不用……感謝……嗬嗬。”孽鏡詭然一笑,在降魔杖的壓製下分明動彈不得,妖異地眸子卻莫名的光華璀璨,竟讓人有那麽一分半刻的信然。

我目光複雜地看著琅秀的背影,正對上卷簾帶著溫度朝我望來的麵容,心間不由得一暖,低下頭竟是有些泛淚。

我無論幾生幾世都虧欠了琅秀太多,而這些虧欠積累到今時今日,已不是一句情債能夠籠統地包括了。

“我……欠你太多……”心中仿佛永遠沉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是我終年無法拔除的禍恨,如若我當初為妖無心卻妄圖有心,也不會有接下來幾百年無盡的悔恨。

琅秀背影一頓,回頭看向我。麵色早已被死氣侵蝕目光也有些離散,語氣卻十分篤定道:“我從未覺得你有虧欠我半分,縱使你有虧欠,這幾百年你不停的追逐也足夠償還了。”

我以手掩麵,心中慟然不已。而我的悲痛不過維持了半秒,卻間卷簾以雷霆之勢將降魔杖洞穿孽鏡猛地向我撲來,而琅秀卻如同一片薄紙一般忽然飄向孽鏡那方,電光火石之間,我隻見他最後回頭對著我抿唇一笑。

“縱你白頭枯顏我也不在意,怕就怕是我等不了你白頭。”百年前我還是一隻無心妖時候他也對我說過這句話,當年的蜜語此時卻仿佛是橫在我脖子上的一把尖刀。

“琅秀!”我痛喊出聲,心如刀絞,他壓根不是要以和平的方式解決這一切,他這是想與孽鏡共死以求安寧!

“不……”我最後的話語和眼前孽鏡的容貌都被卷簾齊齊蒙住,衝破結界的那一刹,隻有濃重的血腥味竄入了我的嗅覺,待卷簾再度放開我時,卻已是漫天灰煙與火光,再也不見最後在結界中那兩人。

我近五百年的追逐,近五百年的執念,就這樣……停滯了?

“別哭。”孽鏡清冷的聲音裏似乎帶了一些顫抖,藹然一聲摟住了早已渾身僵住的我,緩了緩語氣才道:“他的死氣已通全身,而十誡陣是以生魂開,以死魂結,他早已知曉自己的命運才做出這般抉擇。”

“我不甘啊……我不甘啊卷簾……”我悲痛的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唯有死死地抓住卷簾的衣襟才能勉強站住。

我不甘五百年以這樣荒唐的結局收尾,我不甘琅秀幾世都為我而死。

“如若……他遇到的……不是我,而是與一般的凡人女子……相識相知,何曾會有今日這般灰飛煙滅的結局……如若不是我……”

我幾乎悔恨地把唇齒之內咬出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卷簾默然無聲,隻是又摟緊了我一份,任我在他胸膛肆意地哭泣。

魔界四方傳來安寧之鍾響,卷簾輕輕地放開,他清朗殊俊的麵容在我一片淚光中隻剩了個模糊的影像,我卻見他雙唇一動,說出了他有生以來,也是至此之後最動人也最撫慰的話語。

“我不後悔,如若遇到的不是你,我才要後悔,而他……必定也是這樣。”他莞爾一笑,當是情話卻又不似情話了。

魔界平息,孽鏡魂死,四方定,唯剩下這生死離別,還需用歲月來化解,而我與孽鏡,最不缺的當是歲月。

番外。

時公元六百多年,具體時間日期我也忘了,約莫就是那魔界之戰爆發後幾年,誒?你問我魔界戰爭爆發是哪年?拜托我活這麽久了,哪裏會記得。

反正約莫是那幾幾幾年吧,河卷簾同誌由於沒有完整的收集好琉璃碎片,還是要被遣送去西行了。

西行之前某某菩薩說要他的記憶消除一番,道是西行路上要清心寡欲,以到達西天為基本綱領以取得真經為最高綱領雲雲而是。

“等等!他回來之後你會把記憶給他把!”我英勇獻身擋在卷簾麵前攔住那隻向前的魔爪。

“自然自然,但是西行路上姑娘可不能多做幹預,否則去不了真經是要遭罪孽的,那時候你們小兩口也就要勞燕分飛咯……”

我瞅著那多嘴的胖子男菩薩,恨不得一嘴巴子把他一邊臉從丘陵打成高原,但是我心裏為數不多的道德感告訴我,這樣是會毀了我的淑女形象的。

於是我隱忍大度笑嗬嗬地送走了卷簾和胖子菩薩,幾月後,埋伏在這流沙河畔,一邊看著原生態藍臉紅發的卷簾裝腔作勢威脅小白臉唐僧,一邊吃著酥油烤河童一邊和河畔邊擱淺的死魚眉來眼去。

忽然脊背一寒,我迅速地回頭望去,那寒光卻陡然消失,隻剩下仍舊在裝腔作勢威脅小白臉的河卷簾通知。

“咦……我的錯覺?”我默默地又給烤河童上了一層油……

河的另一邊,原生態的河卷簾同誌默然地給琉璃君又記上了宏偉地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