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八回 恩仇如山隔鴛鴦2
桃夭夭絮絮念述舊事,多半是講給自己聽,一瞬間喉頭哽噎,吐不出半個字。細想龍靈長大後的性行,見了蛇蟲仍自遠避,顯是內心陰影未除。今逢情思失落,孤獨傷感,陷身黑屋群蛇之內,與昔日慘景何其相似?雙重打擊之下,兒時舊疾複,也是意料之的後果。他越想越愧疚,說來說去,自己生硬的拒絕,才是導致她失常的誘因。
燕盈姝診畢脈息,說道:“龍師妹的脈象,左寸虛散如捋毫毛,右關沉緩如撥珠石,是以恍惚怔忪,反胃嘔吐,此為驚悸傷情引的小症,本來無足輕重。但她體內另有一股矯熱陰流,似毒非毒,飄忽難捉。從衝脈幽門至注,每逢腎冷欲淡,即補充血氣入腎,維持情熱。如果乍遇怖境,驚嚇過,那陰流又潛入手少陽三焦經,足陽明胃經諸穴,致使體虛性怯,行為迷亂如幼稚孩童。須當外部陽氣嗬養,方可恢複常態。而這陽氣來源很特殊,必須是桃師弟所的才有效。”看了桃夭夭幾眼,續道:“龍師妹的病根,我暫時無法祛除。”
一大篇醫理,桃夭夭不知所雲,隻聽神龍高手束手無措,登時大感失望,勉強道:“也沒什麽大害,多哭三五個時辰。我抱她安睡一宿,明天自會好的。”
燕盈姝道:“那股矯熱陰流絕非天然生成,極象某種法術產生的咒結。我入門多年,頭次碰見這樣的情形。”神農弟子修煉巫醫神術,凡間絕症應手而解,道法提升極難。如遇著罕見奇症,反而如獲至寶,定要深入鑽研。燕盈姝道:“奇怪,有趣,可惜魔芋大夫不,否則試煉一回,於本門的法義大有增補。”
桃夭夭微感不快,暗想靈兒又非木樁草靶,怎能拿給你們試手練招?淡然道:“師姐若無良方,就請自便,日後也不用煩勞了。”
燕盈姝木然道:“你瞧著辦罷。”身影飄走,稍頃返回屋,手裏拿了女子的內外衣物,道:“她胸腹全吐濕了,恐染風寒,讓我給她換幾件幹淨衣服。”
桃夭夭道:“多謝師姐,這會兒她離不了我,衣服放地上就好,我來換。”
燕盈姝默然,隨即將衣物拋下。桃夭夭腰背後仰,挪動腿腳調整坐姿。龍靈右臂勾著他的脖頸,移動時鬆脫,左臂又繞上來,緊緊環抱桃夭夭的肩膀,神誌雖不清,動作卻很自然,果是片刻不可分離。
旋即坐穩,桃夭夭騰出右手,解開她的腰帶,脫掉襦裙,短襖,乃至褻衫抹胸,再撿起幹衣服依次換上,整個過程就象為嬰孩換衣。龍靈身子時有**,但見肌膚玉潤冰潔,腰肢綽修而線條膩勻,身材之美,連心如止水的燕盈姝也看癡了。費了好大周折,終將衣帶係好,桃夭夭鼻頭微微冒汗,良久才緩過氣兒。燕盈姝一言不,拾起換掉的衣裙,留下調補的藥劑,轉身掩門離開。
漸至夜闌時分,遠近晏然,月光從窗格透入,給房間內鋪了一層清霜。桃夭夭怕靈受冷,雙臂遮護她背心,左頰著她的臉蛋,隻覺柔嫩細滑,透著點涼意。呼吸均勻而平緩,氣息輕吐宛如幽蘭飄芳。桃夭夭尋思“靈兒確是長大了,早先受驚失神,非得哭到天亮,不會這麽快就安定。”
正想著,懷內少女嚶嚶而醒。桃夭夭連忙輕拍肩背,助她順氣,伸手拿到燕盈姝留的藥瓶。一回頭,龍靈睜著澄澈明徹的眼眸,正癡癡的望著自己。他弓起膝蓋支撐她的後背,手指旋開藥塞,笑道:“醒的好快,靈兒很有進步。”
龍靈道:“大桃子哥哥”這稱呼隻於十歲前上口,桃夭夭一聽,就知她人醒而神昏,心智仍處幼齡,笑道:“靈兒乖乖的聽話,快喝了藥,一覺睡到大天亮。”靈側頭避讓,皺眉扁嘴,萬分不樂意。桃夭夭道:“甜著呢,這藥這不是藥水,是蜜糖水,甜滋滋的好吃,不信你瞧。”瓶口湊近唇邊,故意嗒咂舌,讚道“好喝啊,好甜啊!乖乖張嘴喝咪咪啦,喝完就壓歲錢呀!”心下暗歎“可憐我英雄一世,到頭來還是當保姆的命。”
連哄帶誆喂她喝了幾口,霎時頰生紅霞,嫣然嬌豔,猶如抹了層胭脂。桃夭夭暗想“神農門的藥劑果然靈驗。如燕師姐所言,靈兒體內暗藏‘矯熱,陰流’,那到底是些什麽東西?”
龍靈抱著他的腰,頭臉埋他懷裏,似已沉沉入夢,忽道:“大桃子哥哥,不要攆我走,不要不管我,好麽?”沒等桃夭夭回應,又輕聲的道:“你可罵我打我,就是別不開心,別讓我離開你我走了好遠,我到處找你,遼東塞北,天好高地好寬,可我看著象黑屋子,待裏邊又冷又寂寞,我怕的很大桃子哥哥,一生一世我隻想跟著你,為你做飯,為你洗衣,悶了寫詩填詞畫畫下棋不,你心氣兒高,我可不能太顯能。從今後,我要忘記那些學識詩,老老實實的伺候你等我的頭白了,你看厭我了,那才離開罷。嗯,好,那時我不會再哭的,因為我快死了”
這番話亂七雜八,卻說的溫柔至深。滄海孤月,清冷幽渺,淒婉的傾訴傳入耳,恍如冥河彼岸傳來。桃夭夭胸大慟,輕輕托起她的臉龐,眼裏的感傷逐漸變為愛憐,喃喃道:“不會了,再不讓你離開我。管他春夏秋冬,海枯石爛,我們永遠一起。”
一夜間感交集,桃夭夭竟未合眼。而小雪躺**輾轉反側,同樣無法安眠。初時聽說龍靈犯病,桃夭夭抱著她壓驚,心內便有幾分煩悶,暗地裏對自己說:玄門弟子急人所急,扶危救患原為己任,哪怕龍靈是白癡也罷,瘋子也罷,總不能撒手不管話雖如此,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整夜耳鬢廝磨,天底下哪有這種治病的方法?思前想後,她霍地坐起,一拍床沿道:“龍靈愛使詐,這間大有蹊蹺。”
忽覺臉側微熱,扭頭望向窗外,一輪旭日浮現海空。原來長思忘倦,已是翌日清晨。她推門走上甲板,迎著晨曦伸伸手臂,微鹹的海風輕吹,洗了夜來的陰霾。小雪心胸純直,藏不了隔夜氣,吐納幾番憂煩消,又開始思念桃夭夭,暗想“師哥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