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十五回 幽茫長河通今古3

龍靈一時癡了,隱約聽見黃幽央求:“師妹你哭了你哭出聲,哭出聲好受點兒。”

何時淚流滿麵,她根本不知道,渾身涼透如陷冰窟,唯剩目光遊移,茫然的視著江麵。幽冥江再次呈現碧青水色,重重水波下隱藏了多少魔域,桃夭夭到哪裏去了?他還活著麽?他又會經曆怎樣的奇遇艱險?無從知曉,一切都象橋頭柱上的八個字,龍靈的腦海裏閃現“無始無終,永淪永沉”

自踏上橋頭的那刻起,桃夭夭就迷糊了,眼幻影叢生,小雪颯爽的笑顏,娘親慈愛的笑容,靈兒溫柔的笑靨,圍繞身側融融暖心。朦朦朧朧的,紅豔的背景映入眼簾:紅緞紅帳子,紅燭紅燈籠,紅漆家具紅紙,正是婚洞房裏的擺設。靈兒作伴,小雪為妻,三人共同侍奉娘親,紅紅火火過起小日子,這念頭深藏心底,平常不願多想,此刻忽然成了難以拒卻的美景。

桃夭夭伸出手去摸,景象一下又變了,指間溫軟如綿,靈兒拉著他,不對!是小雪執手牽引,隻見她嬌軀裸呈,一如竹林偶遇時的美態;眉目含情,又象夢局初逢時親切可愛。桃夭夭聽不見聲音,卻能察覺前麵的呼喚“跟我來,跟我來”**如羅網,刹那間捕獲了他的靈魂。

他跟著走著,漸行漸遠,任由光明身後消,美麗的少女隱入黑暗。他再辨不出方向,失去知覺,溘然長眠。

……好象過了漫長的歲月,曆無數個酷暑嚴寒,累累傷痕超出身體的負荷。猛然一陣刺痛鑽心,桃夭夭翕動眼皮,終於蘇醒了。

他冷的抖,奮力扭轉脖頸,喉嚨裏“嗬嗬”幹嘔。

四方光線昏慘,地上草泥混雜,散出刺鼻的臭味。桃夭夭喘息了許久,逐漸的定下心神,隻見青石牆壁遍布汙垢,頂上滴答漏水,是一間狹窄肮髒的小屋。三麵堅壁森然,一麵由硬木柵欄封死,外邊過道掛著油燈。他扭頭觀望,眼光停牆角,那裏坐了個年漢子。

桃夭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問道:“這這是什麽地方?”

年人穿件青袍,麵朝牆壁獨自出神,側影如山峰一般蒼勁。桃夭夭暗想“敢情是啞巴?聾子?”摸著顆小石子,拋過去“搭拉”一響,喊道:“喂,你是誰啊?”那人聞聲望過來,就這麽一轉臉,虎顧龍盼,神目朗朗英武,透著指揮千軍萬馬的氣魄。桃夭夭吃了一驚,又見他麵容清瘦,三縷掩口黑須,年紀將近四旬,抬手鏗鏘作響,竟戴著粗重的鎖鏈。

桃夭夭一轉念,猛省道:“這裏是監牢麽?”

年人微微頷,依舊默然。桃夭夭尋思“這位爺台不愛搭訕,氣宇穩重如山,絕非等閑俗人,我適才的口吻太過冒失。”當下斂容正色,恭恭敬敬的道:“小子莽撞,請教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一愣,似乎沒料到對方謙恭知禮,輕撚須髯,回答:“湯陰嶽飛。”

桃夭夭張大嘴巴,好半晌才回過神,訝然驚呼:“湯陰,嶽嶽飛,你是嶽飛?!”一躍從地上蹦起,忽感肌膚冰涼,原來全身精光,慌忙屈腿蹲下,骨節筋肉無處不痛,低頭一瞧,身上布滿鞭痕,傷舊創,橫七豎八的縱橫交錯。

木柵外腳步聲響,一個獅鼻大漢走來,喝道:“拔都兒你個賊廝鳥!大呼小叫號的那門子喪?賤骨頭,早上看你快沒氣兒了,還以為要見閻王爺了呢。現居然又能活蹦亂跳了,千刀萬剮死不了的金狗!入你娘的拔都兒,天天挨打還叫春。”大嘴湊近柵欄,唾沫星子直噴桃夭夭,顯然“拔都兒”就是指他。

桃夭夭給罵了個昏天黑地,暗想“誰是拔都兒?認錯人了罷?”直瞪瞪的看,覺那人口音古怪,戴黑帽穿皂衣,腰間掛串鑰匙,象是監獄裏的獄卒。那大漢罵了半天,次後衝年人作揖:“嶽元帥,您多包涵,把金狗關進號子,這是上邊的鈞旨,元帥您老大人海量,就當跟前多條瘋狗,甭理他鬼嚎。”又賠了許多話,掉頭走開。

桃夭夭尋思“嶽元帥,金狗,八豬兒,對了,叫我拔都兒,搞什麽名堂,演戲麽?”視線掃過地麵,驀地一抖,猶如被雷電擊頭頂。

兩腿間的地上有個小坑,屋漏滴水盛滿了,反射油燈的亮光,儼然是一麵鏡子。桃夭夭呆呆瞪視,水映出一張臉孔,塌眉毛酒糟鼻,前額青頭皮,腦後拖一根小辮,耳朵掛鐵環,雙頰胡子拉碴,整個兒戲裏演的書上寫的番邦蠻子兵。他伸手觸摸額角,鼻梁,下巴,水裏那人也摸同樣的部位,一刹間,兩張臉同時變了神色,由迷茫變為驚駭。桃夭夭張嘴欲喊,卻透不過氣,心裏狂叫“是我,這是我?!我怎麽成了這個醜樣子?”

青春灑脫的桃夭夭不見了,沒影了,莫名消失了。替而代之的是“拔都兒”,一個臭烘烘,髒兮兮的醜漢,瞧模樣三十歲好遠,形貌猥瑣,跟條癩皮狗似的。這變化來的太大,刺激太強烈,甚至令人微生奇之悅,萬種念頭如野馬狂奔,半刻停不下來。桃夭夭長久呆坐,駭異之餘竟而笑,忽生怪想“小雪喜歡我,靈兒想嫁我,若此刻跑來跟我親熱。拔都兒摟著兩位美女,他媽的鮮花插牛屎倒也好玩!”

一連三天,他就麵朝水坑嬉笑癡。牢房開飯,餿饅頭臭飯團扔到身邊,他連看都不看;洗刷馬桶,幹粗活的小牢子鬧脾氣,對他拳打腳踢,他也毫不理會。直到有一晚,四個獄卒開鎖進屋,左右架起他的身子,兩人揮鞭狠狠抽打,桃夭夭才猛地痛醒,扭動脖頸掙紮,忽見門口站個矮胖男人,穿錦袍係玉帶,一張肥臉鼓凸,象屁股的兩瓣。

打了一會兒,那錦衣胖子嘿嘿陰笑道:“嶽飛,念你我同殿為臣,本官數日寬容,如若再不招供……”伸手一指桃夭夭,森然道:“這金狗就是你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