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十五回 幽茫長河通今古4

旁邊的打手幫腔道:“萬俟大人活菩薩下凡!大理寺太爺審案不動刑,小人們出娘胎何曾得見哩!嶽元帥運氣好,撞著這位仁善慈悲的青天老爺,你還倔性子嘴硬,那太不懂人情事理了。”

另一人道:“嶽元帥,你招罷,少吃點苦。”

桃夭夭左掙右扭,好似黃鱔上了釘板,掙了會兒沒掙脫,隨即瞑目調息念訣,意圖運功施法,哪知統統無濟於事。早先的純陽真氣,清風神劍,伏柔天王盾等玄門奇功,全部泯然無存,幸好這副身板硬朗,皮粗骨硬堪比拉磨的毛驢,餓了三天吃鞭子,竟然沒散架。“劈裏啪啦”硬挺一下又一下。桃夭夭隻盼早點痛昏,偏偏越打越清醒,灼痛徹骨,禁不住呻吟。

一名獄卒勸道:“嶽元帥,您老可憐可憐拔都兒,他陪刑十天挨打受凍,雖說是畜生一般金人,究竟算條性命。元帥爺肯招,他下世變牛作馬也會報答您的恩德。”

桃夭夭尋思“搞了半天,我是陪刑的冤大頭,殺雞給猴看,拿鞭子打我,是為嚇唬別的犯人招供。”

年人似被觸動,側身半轉,道:“且放開他,要我招認何罪?”

萬俟大人道:“將你按兵避戰,克扣糧餉,私通金國之事招上來,供狀畫押,以備聖上欽查。”

年人道:“別的猶可,這通敵的罪名我豈能領?”

萬俟大人道:“不敢領罪,倒敢犯法。”

年人道:“休弄舌,誣陷嶽飛私通金國,無憑無據,爾等如何久蔽聖聽。”

萬俟大人道:“怎麽沒證據?”舉手指定桃夭夭,森然道:“你如果沒有私通金國,為何跟這個金人同處一室,朝夕密談,意圖舉兵反叛?”桃夭夭一驚,大叫道:“我不是金人!我是峨嵋派的桃……”抗辯未幾,下巴早挨了重重一拳,牙齒差點把舌頭咬斷。

年人淡淡一笑:“欲加其罪,何患無詞。”按膝麵壁,再不多看眾人一眼。

獄卒們見狀拉起桃夭夭,舉鞭欲再拷打。萬俟大人揮手叫止,冷笑數聲,率眾離開了牢房。桃夭夭趴地歇息,暗罵“我什麽時候成金人啦,什麽金人銀人鐵人泥人,荒唐透頂!八成是戲子們吃錯藥瘋,做成此局耍弄老子。”稍頃怒氣漸消,暗自思忖“害死嶽飛的壞官,我記得書裏記作‘萬俟?’,是那個萬俟大人麽?嘿,他們扮戲還真賣力,演奸人就生一副奸相,難為長那身肥肉,比老母豬還富態。”

正胡思亂猜,年人端過來食具,一大碗白米飯,半斤幹饃,外加一碗白菜湯,這是他的晚飯,放桃夭夭跟前,轉身又去靜坐。桃夭夭昏了幾天神誌初複,餓的嗓子眼能飛出爪子,不用筷子,埋頭手抓稀裏呼嚕,將飯菜一掃而光,完事拍拍肚皮,隻覺快美舒泰,比靈兒煮的美食還好吃。這才想起受了人恩惠,欲待相謝,那年人合目養神。桃夭夭知他不喜閑談,當下不去打擾,以稻草作被褥,堆身上伏地而睡。

深夜時分,“嘩啷啷”門鎖拉開,幾名獄卒進屋呼喝,剝了年人的外衣長袍,押送他走出牢門。桃夭夭睡意正濃,依稀聽聞“過堂,太爺親審”等字眼,並未留意。直至翌日午,仍沒見年人回來,桃夭夭開始擔憂了,隱隱心感不祥。黃昏時天降大雨,屋角梁間滴水淅瀝,那年人被獄卒抬回牢房,果不出所料,衣衫破裂,鮮血淋漓遍體鱗傷,顯是經受了嚴酷的刑訊。等獄卒走遠,桃夭夭團了把稻草,蘸雨水為他擦拭血跡,擦到手掌時倒吸口涼氣,隻見年人指端血肉模糊,十根指甲全被拶子夾碎了!

桃夭夭大駭,暗叫道“下的好重血本!為演戲弄成終生殘疾,瘋啦瘋啦!戲子們假戲真做,遲早弄出人命!”忽而冷風吹動,掀開那人的破衣洞。桃夭夭目光停他後背上,久久呆愣,手草團“啪啦”滑落。

年人露出背脊,隻見刺紋墨黑,筆劃深入肌理,乃方方正正“精忠報國”四字。自古武穆抗金,嶽母刺字,千秋忠烈人皆知,背上刺“精忠報國”的,除了嶽飛還有誰?桃夭夭大叫一聲:“見鬼啦!”連滾帶爬縮進牆角,腦子裏嗡嗡響,浮現出一個可怕的事實“這一切不是演戲,我回到了宋朝,到了宋朝”

此後半月他很少動彈,除吃飯便溺以外,白天黑夜蜷縮牆角邊。一陣風吹過,一股水流過,一隻耗子跑過,都令他心驚膽戰,配上“拔都兒”那副醜相,真是要多寒磣有多寒磣。時光倒流,改天換地,連自身都成了另一個人,這比任何地震海嘯具震撼力。此時此刻如陷夢魘,也是桃夭夭本性開朗,換作常人隻怕早嚇瘋了。

年人漸能起身活動,白天扶牆踱步,夜晚長坐久思。所蓋被褥和氈毯,包括那件青袍,全給了桃夭夭避寒。雖是髒臭襤褸,卻比金縷玉衣還珍貴,桃夭夭總算免了**之苦。他心懷感激的注目恩公,現他形銷骨立,眉宇間豪氣日漸淡薄,代之以悲壯之色。某天他停住步伐,喚來獄卒吩咐幾句。稍晚萬俟大人趕到,未進門先作揖,諂笑道:“嶽元帥想通了麽?”

萬俟大人跨入牢房,先命掩住牢門,獄卒知趣退開。牆根下多了蠢如牛馬的“拔都兒”,萬俟大人沒放意裏,對年人道:“下官早知元帥蒙受大冤,本欲上本保留,奈是秦丞相主意,此本決難到得聖前。日前過堂時,元帥呼喊公子並貴部張憲名字,何不修書請他到臨安府,上一辨冤本!下官於幫助,定可洗脫冤情。前已致問,元帥今日可作決斷?”

年人道:“甚好,甚好,幾天來思前想後,吾意已決,便依爾等所議。即使聖上不準,我也情願與兩個孩兒同死於此,以全我父子忠孝之名!”萬俟大人眉開眼笑,忙命取來筆墨和小桌。年人蘸墨親書,但他十指皆碎,隻得用手掌握筆,半日寫不了幾劃。萬俟大人不耐煩,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