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十五回 幽茫長河通今古5
桃夭夭見狀暗思“嶽元帥的公子必是嶽雲了,那張憲是嶽元帥女婿,也為史籍留名的虎將。臣子外給皇帝奏本,派人呈送就行了,幹麽讓他們親自到臨安?”幾次想自告代筆,懾於年人的虎威,總感貿然開口不好,還是先捋清頭緒再說。一夜無眠,思潮翻騰,他想到南海仙魔大戰,想到大哥李鳳歧重傷待治,有時隱隱猜著“萬俟大人忌憚嶽雲,張憲英勇,怕他們日後給父親報仇,故命嶽飛修書誘來除掉,以絕後患。”
天蒙蒙亮,年人書信寫完,指尖鮮血滴落紙張,襯著青黑墨跡,當真是字裏行間丹心碧血。這時牢門打開,小牢子將酒肉端至近前,一個虯髯大漢跟著進門,“撲通”跪倒,一氣“砰砰”磕頭,直磕到額前流血,方才膝行幾步,叫道:“老爺,何故如此受屈!”
年人看了看那大漢,歎道:“張保,你既濠梁作總兵,到此作甚?”
桃夭夭猛一凜,想起“常言道‘馬前張保,馬後王橫’,這張保是嶽爺爺的身侍衛。”
張保道:“小人已辭官回轉湯陰,近聞老爺入獄,特來探視,一則送飯,二則請老爺出去!”
年人劍眉一豎,道:“你叫我出那裏去?”
張保道:“仗小人一條鐵棍,定保老爺走脫。得到外間振臂一呼,萬眾響應,老爺的威勢誰可抵擋?”
年人大怒道:“張保!枉你隨我多年,豈不知我心跡!若要我出去,須得朝廷聖旨。你既來看我,竟出大逆不道之語,陷主失節不忠之境!休言休言,且看情份領你一杯,從此恩斷情絕。你速返鄉,莫受牽連。”
張保道:“小人明白了。”跪舉酒杯奉上,眼望元帥飲,道:“張保蒙老爺抬舉,粉身難報。日前聞王橫為主殉難,小人難道不如他麽?願先向陰司會齊,專候老爺大駕。”霍地跳起,俯身朝石牆上猛撞,一聲響,頭顱碎裂,血流滿地而死。
大活人腦漿迸濺,橫死當前,絕非戲台上的假場麵。桃夭夭再無懷疑,叫道:“不要啊!”撲上去拉扯,可惜短了尺許,觸手已是熱屍一具。桃夭夭遍身驚麻,連問:“為什麽,為什麽”年人卻哈哈大笑道:“好張保,好張保!”桃夭夭抬起頭,問道:“嶽元帥,他為你而死,你怎麽還笑?”
嶽飛道:“大丈夫處世‘忠孝節義’,我嶽飛戰浴血是為忠;臣為君死是為節;今日張保棄官探主,毅然捐生,正好全了這個‘義’字,我怎不暢快!張保,好張保!”說罷保住張保屍體,放聲痛哭。桃夭夭無言以對,陪著淒然淚下。嶽元帥哭一回,向小牢子跪求:“萬望垂憐,賞他一副葬身的棺板。”
小牢子手足無措,連忙攙扶嶽元帥,呼喊牢頭前來處理。那獅鼻大漢進屋問明原委,不勝唏噓悲歎。此人姓倪名完,本來同情嶽飛的遭遇,張保也是他偷偷放入牢獄的,當下找仵作收屍安葬。嶽飛將那血書交給他,道:“煩勞倪獄官傳遞此信,告知萬俟?,嶽某已命嶽雲,張憲火速前來。”桃夭夭道:“傳不得!”撲上去搶信。倪完橫臂阻擋,一把將他推倒地。
桃夭夭大叫:“明著是奸臣設好的圈套,嶽公子來此必遭毒手,這信萬萬送不的!”
嶽飛道:“兩兒赴死,吾已料定。但舍身殉父是為大孝,吾兒行所應當。人固有一死,我們‘忠孝節義’四德已全,這等死法正求之不得,萬望倪獄官成全。”倪完命人抬走張保,捧信躬身而退。
桃夭夭良久呆站,胸憤懣如烈火狂燒,吼道:“為全個‘忠’字,寧被奸臣誣陷;為全個‘節’字,聽憑昏君投降;為全個‘義’字,忍教部下橫屍;為全個‘孝’字,坐待兒子受害。什麽狗屁忠孝節義!多少事壞這上頭!”
出乎意料的,嶽飛並沒火嗬斥,隻道:“君父大倫,天理根本,我必舍生而守。”忽然間象老了幾十歲,坐地再不多言。桃夭夭還欲再辯,嚅囁終難開口。對這位名垂青史的大英雄,他從小視作天神一般。才剛頂撞已然後悔,追思自己往日尊崇的品格,不也以“忠孝節義”為貴,努力行效麽?如今竟要逐條反對,實找不出理由。
他暗自著急“隻怨我笨嘴拙舌,靈兒就好了。她學問高點子多,一番引經據典,白的說成黑的,說不定能勸服嶽元帥。”
念及典籍,史書的記述流經腦海:嶽飛弱冠之年入伍,真定充當“敢死士”,平賊靖國,保境護民,積功官拜統製。後值金國南侵,金兵殺人如鏟地割草。宋朝各軍望風而潰,唯有嶽飛獨木擎天,太行山單騎退敵,汜水關箭斃金將,廣德勝,常州四捷,複健康,收襄陽,朱仙鎮大敗兀術,十萬金兵作鳥獸散嶽家軍的軍旗所指如狂飆卷席,直殺的金國人肝膽俱碎,相互告曰“撼山易,撼嶽家軍難”。而威震天下的嶽家軍對老姓卻非常“柔弱”,廣為流傳的“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擄”絕非空談,確有士兵因饑困不忍擾民,以致活活餓死的實例!如此威武仁義之師,老姓怎不“頂盆焚香,感慕而泣”?嶽元帥清廉儉潔,吃的食物與“士卒下者同”,結茅為軍帳,穿粗布草履,家清貧一如水洗。史上善戰大將頗多,似嶽飛愛兵愛民,諸般德行乎天性,曆代難有第二人相比。
令桃夭夭敬佩的,又有兩點。一是嶽飛事母至孝,母親病重嚐藥進餌,母親亡故他千裏扶棺。後世某些人批評他“借孝母沽名,掩殺舅之責”,桃夭夭對這類評論極反感。細溯嶽飛的身世,初生時黃河決堤衝毀家園,是母親抱著他坐甕逃生,那種相依為命的母子親情,桃夭夭深有同感,對報答親恩的善行自然推崇備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