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二十七回 柔思巧構成重器3

蠶娘子搶前幾步，扶住道：“真夠倔啊，都這樣了還嘴硬！”扶持靈坐下。兩人倚靠骨堆，用錦被蓋覆身軀，少時暖意漸升。龍靈卻感病體越來越沉重，實實的撐不住，隻欲合眼昏去，但昏倒了誰給相公設謀解厄？少不得咬牙苦熬，微笑道：“等著瞧，天亮時，神木甲準保複原。”

蠶娘子情知勸不了，嘀咕道：“我瞧難辦，除非老天爺顯靈下降，手把手的幫咱們拚甲。”龍靈笑道：“正要借老天爺的手哩。”瞧她神情柔帶堅，不似弄虛，蠶娘子信了幾分，疑道：“待會兒真有天助？”靈笑道：“東風應與周郎便，莫許開口泄天機。諸葛亮借東風，先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強自談笑，隻為提神鼓勁，硬挺著不讓自己昏厥。蠶娘子端詳片刻，稱奇道：“外表嬌柔內裏堅韌，一個嬌美女兒家，果毅堪比勇夫，我是頭回得見。”龍靈含笑不語，心道“我隻要相公作伴，天底下何事可懼？若一個人遇禍，早就撒手認命了。”蠶娘子道：“雖如此，小小年紀臨危沉篤，竟象幾十年修成的定力。”咬指晃腦，一臉疑惑不解，問道：“常言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小姐智謀是極高的，但後事難測。倘若姑爺的殺氣未能除掉，化身殺魔毀天滅地，那時萬物皆亡，小姐怕也…你沒想過那種結局？就半點不害怕？”

靈道：“不怕，我死去變鬼，相公定會追入地底，多兩個人，同遊黃泉路。”語音輕細，眼波脈脈，不自覺衝桃夭夭微笑。與子同穴何其幸福，從她臉上可閱出。

蠶娘子一拍膝蓋，道：“嗨，我以為小姐修為高深，故有視死如歸之勇。卻是仗著孩子氣逞強，什麽都不懂，若你嚐試過夫妻間的樂事，焉肯做一對死鴛鴦。”

舊諺雲“巧舌搭成鵲橋會”，男女情事合巹，多始於口舌攛掇。蠶娘子擅撩撥風月，暗誘導，誇談人生美妙，隻盼激起龍靈求生的意誌，免得清寡念頭迷了心性。恰巧龍靈也想聊天消乏，當即笑問：“那你講講，夫妻樂事究是怎樣？”心裏想“如今我陪著相公，已覺心滿意足，又有什麽樂事比現這樣快樂？”

蠶娘子道：“無須講解，**陰陽**，床第綢繆其樂無窮，人長大了都該明白。”

龍靈方知是羞事，低了頭無語，久存的疑問湧上來“那種風慕雲和洗牙婆那樣，真的有什麽奇趣？”

蠶娘子笑道：“害羞了啊，姑爺睡著呢，就咱兩個女的麵對麵，聊些閨房私密，正可打時間等天亮。”龍靈無言應對，頭埋的低了。蠶娘子道：“嘖嘖，這會兒靦腆了，剛剛還摟著姑爺親嘴。”靈忙道：“沒我沒有親”蠶娘子逗她：“是親了嘴，我親眼看到的。”龍靈秀眉輕蹙，微嗔道：“好了，別說那麽惡心的事情。”

諸如“親嘴”等詞的含義，龍靈略有所知，受母親教訓，素來認為是汙穢醜行，不堪表付真情。蠶娘子道：“惡心？親吻是夫妻恩愛親昵之舉，唐詩宋詞多有描寫，小姐博覽群書，讀到‘檁郎愛弄舌，幾回深卷幾回咽’‘爛嚼紅絨，笑向郎君唾’等妙句，怎會覺得肮髒作嘔？”

龍靈道：“詩書所寫君子淑女，乎情，止乎禮，樂而不**。詞章雅俗有別，娘親教我讀書，可沒教我考究那些**曲俗藻。”蠶娘子道：“女兒能習詩，當為士紳人家，爹娘的教誨正兒八經。但姐妹們平日談及，也是那般厭惡風流，未免太古板了。”靈道：“我沒姐妹。”蠶娘子道：“朋友呢，一塊兒長大的閨房密友，總該談些私房話。”靈道：“我也沒朋友。”

蠶娘子語塞，想了一回，忽道：“小姐，你幾時來的紅鉛？”

古時所謂“紅鉛”，即指少女初潮之經血，妖魔道常用來煉製丹藥。龍靈自是知曉，立時沉了臉，慍道：“越說越髒了！怪道妖性下流，兩三句就不堪入耳。”

蠶娘子道：“你先莫惱，此事關乎婚姻成敗，小姐和姑爺是幼年定親的？因此必有此問。”聽說關係婚事，龍靈怔住了，似被鉤子鉤著了魂。蠶娘子催促：“說啊，幾歲來的經？”靈道：“十三，十三歲哎，我不知道，別問啦！”蠶娘子點點頭，道：“身體是沒毛病，該省人事了啊。況是及笈待嫁之女，就算母親持重，養娘奶媽總該教授些房知識。”

龍靈又窘又迷茫，直著眼全身僵，隱隱約約有種失落之感。蠶娘子歎道：“深閨裏養嬌花，養成個小傻瓜，你家的門風當真古怪。”從胸兜內摸出本小冊，遞給她道：“沒法可想，隻好給你補補功課。”

那冊子半寸來厚，封皮寫了“**千金”四個小楷。靈暗忖“蘇東坡詩曰‘**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隻教人珍惜夜景美好，雖浮靡而不落俗套，大概這本書裏是類似的豔詞情詩。家之日也曾看過幾眼，但娘親不讓深讀。既說關係婚姻大計，且看看又何妨。”翻開一瞥，並無字，一幅幅的都是人物畫影。龍靈忽然臉紅過耳，忙不迭縮手扔掉，啐道：“哪裏來的怪東西！”

蠶娘子拾起畫冊，鄭重道：“知識啊，這裏麵全是知識。”靈道：“你把這種畫隨身帶著？好生無聊！”蠶娘子道：“此乃名家所繪工筆春宮，夫妻情趣若何，其描摹詳。小姐啊，嫁人為妻可不是小娃兒辦家家，你若懵懂不開竅，姑爺定然不喜歡，日久生變，恐被別的女人橫刀奪愛。”

這話恰要害，龍靈猛想起東野小雪，人家雖然粗野不學，但日常出入鄉村，姐妹夥伴眾多，風情口耳相傳，夫妻之道必定了然於胸。不象自己深閨獨居，世風人情一無所知，比較之下劣勢太明顯了。就算自己長的美，學識好，終究不是過日子的本錢。相公要娶個悅情育兒的妻子，找個花樣書簍子作甚？放屋裏當擺設麽？越想越惘然，一時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