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八回 褪盡鉛華訴由衷3

兩人繞來繞去,又回到‘教會做人’的話題。桃夭夭定定神,思忖“她畢竟是妖類,打罵無益。還須細細的剖析利害,叫她知難而退。”按捺住性子,緩緩道:“你仔細聽我說――酒樓那個孩童記得麽?他是峨嵋派小的弟子,一念咒,你當場現了形。而我隻略微抬抬手,清風劍就收了你的魂魄。峨眉派裏麵高手成群,法寶成堆,日後我肯定要回峨嵋山,你若跟我同去,豈不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紅袖笑了笑,張開小嘴,一運氣,吐出鴿卵大小的紅珠子。她捏著珠子晃了晃,變作一枚紅寶石戒指,塞入桃夭夭手,道:“這是我修煉的內丹,已變成紅石指環。以後我藏身其內。男子左手無名指與心脈相連,主人把指環戴到左手無名指,你的陽氣就能遮掩我的妖氣,仙家的法寶咒語都不能傷我。似這等神不知,鬼不覺,任他龍潭虎穴,紅袖也能處之泰然。”

桃夭夭雖未修習道術,但也讀過《金丹大要》《銅符鐵卷》等道家經典,知道內丹難成就。無論世間的方士,世外的仙客,山的精怪,雖耗畢生精力也鮮有成丹者。即使機緣巧合,獲得金玉,仙花,靈芝作材料,也須經千萬次內外培養,方可以真氣凝結成形,其間稍有不慎便前功棄。故此內丹珍貴,修煉者往往視比性命重要。

此刻紅袖獻出寶物,絕無半點吝惜的神色,其意至誠,正合“將全副身心交托主人”的誓言。桃夭夭內心震動,方知浪言媚態的背後,竟藏著孩子般天真的性情,感念至此,不願讓紅袖冒險了。把紅石戒指遞還給她,笑道:“你自己泰然了,也得替我想想。峨嵋派門規那麽嚴厲,查出我收了小狐狸當丫鬟,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紅袖道:“峨嵋派大禍臨頭,很快要完蛋啦!主人何必跟他們瞎攪合?依我看,趁早溜之大吉。也不用回峨眉山了,咱們暢遊天涯多好玩!我眼光好,給你物色幾位才貌絕世的主人娘子……”

桃夭夭打斷話頭,問道:“你說峨嵋派有大禍,此話怎講?”

紅袖道:“這本是妖界的秘密。如今我身屬主人,再沒什麽秘密可言――自古華夏山河毓秀,無數生靈修養天性,演化為身懷神通的精怪。然而妖怪神通再大,也須先修得人身,根齊全後才能羽化成仙。所以妖類曆來以人仙為尊,接受各山仙家的管轄。峨嵋派不是有個‘誡妖令’麽?四川的山精水怪無不恪守此令。可惜啊,東海妖皇即將進攻原,玄門正派的好日子快到頭了。近巴蜀妖怪時常作亂,早沒把峨嵋派放眼裏了。”

桃夭夭想起蠶娘子也曾提及‘妖皇’,感到事關重大,皺眉道:“東海妖皇?很厲害麽?”

紅袖道:“我不知道,據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講。妖皇座下有四大魔王,什麽禦天龍,雙身尾龜黿,鬼伯,赤睛大鵬鳥,分別統馭‘東南西北’四方魔怪。古時大禹治理山川,將妖皇逐出華夏,四方天地始得清寧。那妖皇率眾魔潛伏於東海聖水宮,時刻尋機反攻。隋末天下混亂,妖皇遠赴西域大興魔道,卻被峨嵋派祖師紫元宗擊敗。從此妖皇和峨嵋派結下深仇。二十多年前,峨嵋派曾大舉進攻聖水宮,企圖剿滅妖魔。哪知內部生了變故,一戰之下幾乎全軍覆沒。這件事各地妖怪多有傳聞,峨嵋派恥於言敗,收的弟子反而沒聽說過。”

桃夭夭道:“峨嵋派全軍覆沒?”

紅袖笑道:“那當然,老一輩高手所存無幾。亂塵大師急欲重振門派,這才拚命招攬青年弟子。要不然啊,主人怎能混進……哎呀,我不是貶低主人,實是早先峨嵋派收徒極為嚴格,哪象現這般寬鬆?妖皇的本領怎樣,我沒見識過,反正憑眼下峨嵋弟子的能耐,峨嵋派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遲早死翹翹也。”

桃夭夭憂色凝重,擔憂小雪的安危,思量“倘若真如其言,那麽覆巢之災,焉有完卵?小雪性子剛烈,多半要跟峨嵋派同生共死。唉,趕快收了白露坪的妖物,回去跟淩波大師姐商議,讓大家先躲避劫難……”念及於此,再瞅了瞅紅袖,心想“捉妖須得從速。我帶著清風劍和子午鎖魂匣,稍不留神又收了小狐狸,如此糾纏必然誤事,找個借口撇開她罷。”

他打定主意,問道:“小紅,你當真願意作我的丫鬟?”

紅袖聽他稱呼親密,登時大喜,連連點頭。桃夭夭道:“好,昔日禪宗二祖慧可想拜達摩老祖為師,雪地裏跪了三日三夜。達摩祖師見慧可誌誠,才收他當徒弟。咱倆一個是人,一個是妖,古語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要嚴格考驗才穩妥。”

紅袖當即屈膝跪地,道:“嗯,小意思,我跪兩個月也沒事!”

桃夭夭忽覺愧疚,實不忍欺騙她,提了木桶低頭往客棧走,道:“我回客店等著,三天後再來。你若感覺太辛苦,可自行離開。”

紅袖道:“我才不走呢!隻是我不身邊的話,有件事主人須得多提防。”

桃夭夭問道:“什麽事?”

紅袖道:“妖皇為籌劃攻勢,派了許多探子潛入原,專門探察正派弟子的行蹤。你記得酒樓唱小曲的那個秦五麽?那人眼神散亂,氣色昏茫,卻能識破我的原身,顯是法力超絕的高手。他既非妖怪,也不象仙人,多半與妖皇有關係。主人如遇見秦五,還是及早避開為好。”

桃夭夭聽她語意關切,心頭一酸,忙加快腳步,逃命似的跑回客棧。陸寬和唐多多酣睡正濃。桃夭夭坐倒床頭,失魂落魄的,仿佛經曆了幾年的生死輪回。

日暮時分,那兩人起身吃飯,桃夭夭打起精神強裝無事。談及酒樓裏的奇事,陸寬聽說遇到了狐妖,不由悚然失色。桃夭夭胡亂扒了半碗白飯,找點熱水衝了身子,隨即躺倒歇息,輾轉反側到深夜,腦子裏全是紅袖的笑顏。僅僅相處半日,他自然不會對狐狸精生出情意,但紅袖那種刁鑽調皮神情,談論詩詞的腔調,古靈精怪的舉止,象極了他記憶的某個人,那個難以忘記,卻又竭力逃避的影子……

為何離家漂泊?為何傲世狂放?又為何靜夜獨歎?月光瑩瑩灑向千家萬戶,每戶人家都有故事,每顆心靈都有衷曲。天地同輝,人心各異,世上難的事,莫過於找到心弦共鳴的知音。桃夭夭回憶往日的淒涼,鬱悶,屈辱,種種苦楚痛到深處,眼前又浮現出小雪的身影,漸漸化作皎潔月色,仿佛能夠消融所有的煩惱。想著,念著,愁緒釋然,桃夭夭含笑而眠,不知不覺,已將那斷腸銷骨的“情苦”招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