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九回 白露夜語傳嘉名1
陸寬聽怪人自稱峨嵋“棄徒”,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許青鉉瞅他兩眼,道:“你們別害怕,我雖已被逐出門牆,但矢誌未改,這沒用的殘軀,早晚要為峨嵋粉身碎骨。”
他語調平淡,卻隱然有種忠直的豪氣。桃夭夭深為感佩,一邊收拾行囊,一邊安慰道:“張大叔,大娘,許前輩絕非妖邪。他多年隱匿身份,想是有難言的苦衷。”
陸寬慢慢坐回凳,暗想“賢弟性情耿直,講話太武斷。咱們跟這姓許的初次相遇,怎知他的底細?他處心積慮裝成老頭子,恐怕連姓名也是假的。”唐多多見經此一鬧,再沒人逼他喝藥了,對許青鉉倍生好感,連稱“許老爹”是好人,不是妖怪,否則早被“降魔咒”嚇出尾巴了。
眾人神情各異,而那許青鉉坦然自若,似乎早已習慣旁人猜忌的目光。他放開手蒙鳩,目送怪鳥蜷縮於牆角,默然不語。
張富順擠眼努嘴,示意大娘和兒子躲進裏屋,倒了杯熱茶,放到許青鉉跟前,勉強笑道:“許……許…咳,我們白住了多少年,竟沒認出活神仙,呃……你歲數也不大,我,我還是叫許老爹。”
許清鉉道:“你叫我許老爹不吃虧,我是前朝生人,今年一三十歲,外表瞧著年輕,實為剛才服下仙草所致。”
眾人聞言駭然,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張富順兩個兒子年少好事,斜身趴住門框,從裏間探出頭張望。
許青鉉續道:“止觀法界是峨嵋仙客成道的聖境。那裏一草一木,皆為神物。其‘移星茱’能令真氣重生。我離開峨眉時散全身真氣,數年間老邁不堪。今日服下仙草恢複神通,精氣完足,自然變回身強力壯的模樣。”他口解釋,表情落寞,殊無半點喜色,撫膝歎道:“淩波已能進入止觀法界修煉,真是後生可畏。重振峨嵋的重擔,大約要指望她了。”
陸寬挨近唐多多,悄聲道:“這人口氣好大,小師兄,他真是峨嵋派裏的前輩嗎?”
唐多多才五歲,對於同門師兄師姐,多半隻識其麵不知其名,如何認得本派前輩?當下起勁兒的搖頭。許青鉉並無多言,從腰帶掏出一條白布條,展開放桌上,隻見布條裏寫著兩行字――
“鉉叔尊鑒:今有桃陸二君拜山求仙,餘意試其誌量,特遣兩人赴白露坪降妖。若得其便,偏勞設法輔成。”落款是“淩波頓”。句雖簡短,語氣極為恭敬。
許青鉉道:“自我馴養蒙鳩成功後,常常縱鳥北飛,期望鳥兒代我多看幾眼峨眉山。半年前蒙鳩飛回,我現鳥腿綁著布條,卻是淩波的親筆信,囑咐我好好保養身體,待時機成熟重歸師門。嗬嗬,老夫罪孽深重,此生休想重返峨嵋,淩波雖然性子寬仁,也不敢違背門規,隻是畫個餅子安慰我這孤魂野鬼罷了。”
他伸手一攬,將白絹收入懷內,接著道:“從那時起,我經常借助蒙鳩傳書,向淩波打聽峨嵋派的近況。前天她傳來此信,讓我幫收的弟子捉妖怪。嘿嘿,老廢物還能降妖?太看得起我啦……但細讀信裏‘若得其便’幾個字,令我好生納悶。若得什麽便,能夠幫忙捉妖?今日方知,淩波這丫頭鬼精靈。她托你們帶來‘移星茱’,意思讓我服用後恢複元氣,三日內消除白露坪的厄難,也幫助你們完成入門的試煉。”
桃夭夭道:“三日內除妖,那麽三日後怎樣呢?前輩仍會真氣失?”
許青鉉淡淡一笑,道:“小兄弟思路敏捷,有些資質。‘移星茱’長成時通體呈純白色,淩波給我的那顆色澤青藍,品質幼嫩,神氣尚未足。隻令元氣暫時複原,三日內我仍會變成廢物老朽。嘿,峨嵋叛徒須廢掉全身修為,終生不得再入山門。淩波想出這個法子,實是權宜之計。”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忖“我和陸寬屁本事沒有,哪能對付妖魔?先前小雪還當大師姐故意刁難,白白讓我們送死,豈料她暗地裏早作了安排!――峨嵋弟子礙於門規不能幫我們,所以大師姐請峨嵋派的棄徒援手,咦,既有穩妥的法子,她為何不早點告訴小雪?”轉念一想,頓時明白“我們若知此行必然成功,由此萌生惰意,那還有什麽意義呢?大師姐所指的‘考驗’,其實是測試我們的膽量,如果途畏縮,品性的高低自然分明。”
念及此節,不禁對大師姐佩服得五體投地,又想到“這位許老前輩氣磊落,怎會是峨嵋叛徒?嗯,內詳情慢慢的弄清楚。假如許前輩沒有十惡不赦的大罪,我可要投桃報李,全力助他重回峨嵋派。”
陸寬看了淩波的手書,尋思法寶隨身,又得強援相助,捉妖還不易如反掌?他滿腔歡喜,湊攏套近乎:“許前輩,您是仙家高手,如何屈尊作小莊子的村長?”
許青鉉喝了口茶,道:“十年前我流落此地,恰逢惡霸橫行鄉裏。我雖沒了法力,武藝倒還使得,尋常二三十人不能近身,一頓拳腳將惡霸打跑。鄉民感念保境之功,推我為耆老。興縣縣令聞訊傳召,要參我當鄉裏的保長。老夫寧可打鐵日,養鳥遣閑,不願為官府賣力。但此後鄉鄰們有事都找我裁奪。天長日久大夥兒喊順了嘴,送了我這非官非民的銜頭。”
這時氛圍融洽,眾人重回堂屋待客,望向許青鉉的目光,交織著敬重和好奇的神色。張富順連稱自己有眼無珠,錯把真龍當泥鰍;兩個兒子滿麵興奮,嘴裏嘀咕不休;大娘收拾飯桌,道:“咱家剛到四川那會兒,各地正嚴查流民,全仗許老爹勸服村裏的甲長收留,我們娘兒母子才能安身活命。這些年怎麽樣?大家都看眼裏,許老爹心裏裝著老姓,辦事行得正,講話摔得響,比那些官家差役強千倍!”
許青鉉抱了抱拳,道:“富順,老妹子,兩個大侄子,拜托拜托,今晚的事切勿泄露給別人,隻當是報答往日的小恩小惠罷。”
陸寬讚道:“老前輩大仁大義,難得虛懷若穀,行善不計報償。”
許青鉉瞅了他兩眼,道:“要成為峨嵋弟子,須是德才兼備的賢士。看你小哥言談輕浮,好象沒什麽德行。莫非是名門之後?要不淩波怎會派你們前來?還特意囑托我相幫。”
陸寬紅了臉,道:“晚輩姓陸名寬,這位名叫桃夭夭,均是良家子弟。因先父和亂塵大師……”唐多多搶過話頭,叫道:“我叫唐多多,我大哥是唐連璧,風雷門的美男子!全峨嵋派的師姐都這麽誇他呢!”
許青鉉麵色稍和,點頭道:“連璧那孩子我認識。唐門遭遇慘禍,他是……”話沒說完,忽而象想起了什麽,盯住桃夭夭,道:“你,你叫桃…桃……”
桃夭夭道:“讓許前輩笑話了,晚輩叫做桃夭夭。”名字被人取笑是常事,他早已習慣,也不太難為情。
但是許青鉉卻沒有笑,皺著眉頭反複念叨“桃夭夭”,臉色陰晴變幻,抬頭問道:“是你爹取的名,還是你娘?”
桃夭夭道:“我……不知道,我自幼和我娘相依……”
許青鉉道:“那你爹呢?”話音已經顫,右手端起油燈,借燈光端詳桃夭夭的臉。刹時氣氛凝重,眾人望向桃夭夭,瞧他臉上究竟有何怪異。
桃夭夭微現窘態,道:“我出生前爹就死了。老前輩打聽這些幹嘛?”
許青鉉悵然若失,念叨:“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忽道:“你娘的閨名,是不是有個‘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