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降魔篇 第五回 不知人亡花落處2

那少年正是馭獸門秀祝蕾。因出生時家境貧困,父母怕幼子難養,才給他取了這麽個女孩名字。孰料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場大水衝毀田稼,鄉當年顆粒無收。祝家困境日甚,萬般無奈之下,隻能將生孩兒賣與富戶為奴。名改姓勢已難免,隻求兒子能有一碗飽飯吃。恰遇亂塵大師雲遊路過,聞知這樁苦事,救下小兒送回本家,可憐那祝家夫婦已餓死草屋裏好幾天了。

亂塵感念亡者遺恨,仍保留孩子原名,帶回峨嵋山撫養。那時玄門重修元氣,培養人為主。山上是些七長八短的孩童,不乏頑皮刁鑽之輩。一個取女孩名的男童混入其內,又生得瘦小嬌柔,如何不受欺負?眾頑童先是取笑,管他叫“假女子,蕾丫頭”。次後漸有好事者糾纏,扯開褲子驗查他是不是男兒身,乃至展到般戲耍捉弄。倘若是尋常的幫會,道派,這種帶點奇處又弱小的弟子境遇慘,也易變壞,幼年飽嚐歧視淩辱,長大後不是仇恨師門,就是轉而欺壓弱的後輩。多虧亂塵大師查處及時,一麵糾正派內風氣,訓誡頑劣之徒;一麵送祝蕾去嶺南,隨年長師兄修習馭獸道法。馭獸門常年奔走野外,門徒多為豪爽英傑,祝蕾跟著他們不受氣,還能改掉柔懦的毛病,正可謂兩全其美了。另一邊“禍源”遠離山場,眾孩童“眼不見則心淨”,遵師訓逐步除掉劣性,再回想兒時醜行,無不羞慚汗顏,進而佩服亂塵大師的巧妙安排。玄門世代輩出正直之士,並沒有靠死硬派規約束,也非虛偽說教所能致,而多是派師長因材施教,循循善誘的結果。

從此祝蕾南方修行,隔兩三年才回山拜祖一次。同門師兄說他體質羸弱,不堪長久荒野生涯。惟徒裏虎獨具眼識,認為祝蕾外柔內剛,生就一種折不彎的韌勁。於是親自傳授法訣,還幫他捕獲上古龍種“饕餮”作本命神獸。也是祝蕾心性靈聰,修道勤奮,身量尚未長齊,道法已修達上乘境界。十年前金輪教進犯巴蜀,布下聚魔壇城。獐子精“花爺爺”誘騙姓,帶入壇城充當惡魔的血食。馭獸門急往川西救援,彼時祝蕾才七歲,同許大安破滅魔障,救護難民,收斂死難者遺骨,一應事務處理周全,英名早就廣傳正道各派(詳見本書第一部)。青城周尚義,五台掌門何兆基,都曾親睹他的身貌事跡。隻是祝蕾幼時出沒山林,與野獸為伍,頭蓬散腰係虎皮裙,滿身老泥有寸把厚,比現今的玉容秀顏簡直判若兩人。

大巫師圖抻見多識廣,一口道出神獸名稱。何兆基等人方才醒覺,定住心神,一點點辨出那名震蜀的小英雄,交頭接耳的低呼:“是馭獸祝蕾啊……”金輪四護法互換眼色,心裏暗道“竟是此人,難怪敢獨自追來。”當下全神戒備。

酒樓裏飯菜足有上斤,本待會談融洽時,主賓開筵言歡之用。圖抻被金輪教幾句搶白,肚內不忿,一聲令下“滿足那少年”。粘罕等部眾便傾其所有,把筵席擺到祝蕾麵前。須臾盤淨碗空,連廚房裏的生菜生肉都吃光了。那少年猶未饜足,拆開油湯淋漓的桌子,長短木頭隻往嘴裏塞,“乞裏喀喳”跟嚼冰糖甘蔗一般。蠶娘子呆呆的道:“好牙口啊!真個精鋼打的磨盤,著實又快又硬…難為他那般小嘴,怎生塞進那麽多東西。”

轉瞬兩張木桌又都吃,祝蕾輕籲:“剛夠半飽,消滅妖邪也差不多了。”身旁饕餮揚脖抖鬃,雙睛灼灼放光,神采較前迥然不同。祝蕾跨前兩步一插腰,手指對麵道:“金輪教的禿魔,道宗兩派賊子,還有場的邪門外道聽了。你們到此謀劃侵害國,是受那東瀛禦天龍的召約麽?禦天龍托名東海妖皇,昔年跟我們結下深仇。今天我追幾千裏,不耐煩轉別處尋捕。你們早喚禦天龍現身,一並收拾了省事。”

奧波耶冷笑道:“小子口吐狂言!”振腕作法,焚天輪放射魔焰。摩尼珠也揮陰風輪遙擊。兩股勢道絞纏突前,忽然間憑空消失無蹤。也沒見祝蕾舉手抬足,焰光,陰風,連後邊的輪子統統沒影了。兩大護法失了法器,空著手愕然呆坐。攻勢突突止,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都沒瞧清來龍去脈。蠶娘子還纏著問話:“小哥哥你高姓大名?‘你們’指哪方仙派?莫要光顧吵嘴,不理人家提問嘛。”

其實祝蕾衣色純青,襯著仙氣英風,誰都能猜到他是玄門人。蠶娘子之所以纏問,隻想借機讓迷糊的小姐醒神。祝蕾笑道:“嗬嗬,忘了自報家門。本人行不名,坐不改姓,峨嵋弟子姓祝名蕾的便是,奉令前來滅除你等賊魔!”

堂爭端頻起,龍靈全都充耳不聞,但“峨嵋弟子”四字恰似洪鍾聵,果令她驚覺猛轉頭,直瞪瞪的望著祝蕾。蠶娘子趕緊又問:“祝小哥是奉誰的令?是峨嵋師尊的命令嗎?這麽說貴派師尊安好無恙了。”

祝蕾道:“馭獸門奉玄門徒之命追敵,一直從西域追到東南。”朝向常生子,沉聲道:“說起峨嵋師尊,我倒想多講兩句。本派師尊逝世的噩耗轟動正邪兩道,滿身邪氣的妖精尚要打聽,昔日的攝魂徒竟漠不關心,天底下怎有這樣的人情道理?”

他口的“師尊”兩分指桃夭夭,八分卻指亂塵大師。自四五歲懂事起,祝蕾就深深銘記亂塵大師的恩德。年初老師尊入聖仙遊,雖說不同於凡人老死,自己成道入聖後猶有重逢的機會。但畢竟長別傷情,師恩難報,種種遺憾盤結五髒,幾乎成了一塊心病。此時經蠶娘子提及,再看常生子無動於衷,刹那間從頭到腳的渾身毛躁不自。他進門罵邪教,斥道宗,詞鋒隻偏偏避開常生子,乃是念著往昔同門情分。今見常生子如此無情無義,方信叛道變節之說,一股火氣忽又從腳底板衝上三焦。

再則李鳳歧曾傳信馭獸門,詳告峨嵋派所經事變,桃師尊如何自殺又如何複活,末後切切告誡:師門正當休養生息之際,為防止魔道侵擾,萬不可泄漏師尊的現況。祝蕾牢記於心,常人麵前尚且保密,當著滿屋子惡魔邪道,怎肯照實說“桃師尊好端端的山上!”道門多傳峨嵋師尊的死訊,祝蕾正好借題揮,特意說的凶險,一來糊弄邪魔,二來刺探常生子心腸,隻盼他稍微露出點悲憐師門的臉色。蠶娘子一聽慌了神,忙道:“小哥你別唬我啊,哪個逝世了?何人的噩耗?可要把姓名身份講明道實。”

祝蕾緊盯常生子,看他泰然自若,嘴邊似乎還含著一絲微笑,不由得又是氣憤,又是傷心,大聲道:“師尊死魔劍宇宙鋒之下!屍骨寸寸碎斷,魂魄肉身俱滅,那慘狀…,若非沒心沒肺的惡徒,誰聽了能夠笑得出來!”此話恰和“粉身碎骨”的說法對上榫頭,況且桃夭夭是混元神體,除宇宙鋒外確無第二件兵器可破。祝蕾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懷念亂塵大師,感傷玄門多難,真情流露半點無假,眾人卻當他為桃夭夭慘死而哭。蠶娘子還抱著一線僥幸之心,緊扣字眼追問:“是那個師尊死了?是師尊桃夭夭嗎?”祝蕾道:“不錯,死的就是桃師尊!”

一言斬釘截鐵,隻聽得龍靈萬念俱休。前有周尚義口傳,間玉銀童身證,後峨嵋弟子親述其詳,桃夭夭的死儼然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龍靈晃了兩晃,秀眉微皺,但覺胸腹鬱氣上衝咽喉,“撲”的一口鮮血急噴而出。

蠶娘子大驚道:“小姐!”

龍靈笑著搖手道:“不打緊,不打緊,這口氣出了就好了。”收起瓷瓶扶桌站起,喃喃的念叨:“好了好了,死了就好,死了就了…”邁步向門外走去。人到了悲傷絕望的極點,反會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儀態。蠶娘祝蕾呆如木雕,滿堂豪客瞪目以視,竟似被這弱女子震懾住了,並無一人上前攔阻。隻有莊公子求美情切,掙脫圖抻的束縛,連滾帶爬搶到腳邊,仰著頭叫喚:“姑娘,龍姑娘……”

龍靈暗詫“這個人趴我腳下幹嘛?”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真切,遂低下頭凝神打量。莊公子立時魂銷魄醉,隻覺美人千姿態無以方物,一顰眉,一垂,悲戚,癡憨,失落,每種神情都有說不的動人。那點點鮮血濺滿麵頰衣襟,宛如胭脂灑上玉蘭花,實沒詞誇讚,望著她吃吃的道:“龍姑娘,你知道嗎,你可知道你自己生得有多美?”

碰巧這話桃夭夭也說過。當日元始峰兩人親熱相依,桃夭夭突癡問:“靈兒,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嗎?”龍靈心甜蜜,回答:“隻有從相公嘴裏說出來,我才覺得自己美。”現“相公”沒了,同樣的話從別的男人嘴裏道出,靈卻隻感翻腸搗胃的惡心。厭煩鄙夷之甚,哪怕是當今皇帝,也視同泥豬土狗一般,笑道:“你,也配問我這句話?”一抬腿跨出門檻。莊公子打滾掙爬,怎奈筋骨酸麻,哪有氣力爬起追趕。

祝蕾不認識靈,乍睹她聞訊吐血,又聽旁人叫她“龍姑娘”,漸憶起蘭世芳日常閑談,說山上收了個天人般美麗的龍師妹,莫不成就是剛走的這位?忙呼喚:“姑娘留步!”

正待追去詢問,噶朗吉已搶先難。金輪第二護法精通亂神邪術,此前憋著勁尋覓戰機,一等敵人意誌略懈,身位稍偏,立即暴起進攻,十根手爪化作細長黑煙,稍微沾上身心魂立喪。祝蕾停步迎戰,擺臂化個弧形,先前鬥法的異狀又生了。如同陰風焚天兩輪,黑煙倏地消沒,好象被半空隱藏的大嘴吞掉。噶朗吉收不住勢,趔趄著撲向前,雙臂被巨力吸扯,齊肩斷開失落,又不見了蹤影。祝蕾一不做二不休,暗叫“滅了金輪教!”騰身直取金輪教主。兩邊金輪徒眾驚怒吆喝,法器齊揮猛擊,怎擋得住馭獸小英雄的神威,被他單臂掃了個屁滾尿流。祝蕾略無停滯,右手捏“獅吼震魔訣”去揭殊勝佛轎簾,指望一舉震破魔頭元神。猛然一道微風斜斜拂過,眼前登即金星亂飄,手腳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亂舞亂跌轉圈子連退好幾丈,強自凝氣站樁,心下駭然驚呼:“亂性訣!”

轎子裏傳出殊勝佛沉啞的嗓音:“多謝常老兄相援。”常生子道:“不敢當,教主神遊回轉了。”祝蕾凝目一看,常生子掐訣站轎旁,果真是他援救惡魔!咬牙喝道:“好常師兄啊!”常生子不容他出重手,袖袍舒展處,早將祝蕾的魂魄攝入夢局。

就看祥雲蒸蔚明堂,紫霞穿繞簷窗,場景亮堂堂光明正大。祝蕾雖知落入夢境,卻無絲毫凶險之感。四顧細辨時打了個突,覺竟身處峨嵋山自然宮裏!四麵牆壁掛滿元宗祖師畫像。祝蕾性子活潑開朗,平常總帶著兩分小孩的喜氣,臨到此也不禁三屍神暴跳,七竅生煙,暗想“玄門遭受大難,他不但沒放心裏,反拿毀掉的自然宮困我。這人還有心肝麽?他敢把祖師爺的畫像當成幫助邪魔的工具!”大喝一聲,雙手齊劃圓弧,常年苦煉的“噬靈神環”施充分,宮殿畫像等等虛幻之物旋轉著卷入其內。

此時金輪教徒緩過勁來,眼看祝蕾凝立不動,聲喊群起攻上。常生子急呼:“慢動手。”已是遲了,眾邪徒蜂群般衝近,估量趁少年受困痛下殺手。豈料祝蕾的法術精強又玄妙,形神雖被禁錮,外圍早設下了“天罡正氣圈”。邪氣一碰即散,金輪教徒手折腳斷的向外震開。三名護法修為深湛,兀自硬掙挺進。忽聽“哦赫赫”咆哮震耳,那異獸“饕餮”躍上護主,張開巨口狂咬亂吞,一股腦將龍教杖,人皮骨,金剛杵,妙喜鈴,乃至衣裳褲子統統吞吃幹淨。倒黴的要算噶朗吉,斷了手臂不思後撤,拚著蠻勁想將祝蕾狠咬幾口,迎頭卻被饕餮叼住,“吭哧,吭哧”嚼蘿卜似的嚼碎咽下。眾人見狀大駭,忙不迭退縮。青城五台門人是惶極,恨不得變成草籽藏進牆縫。但饕餮並沒追擊,守定主人身側,爪尖不涉圈外,昂揚鬃威風凜凜。

常生子道:“祝蕾的本命神獸極其凶悍,煉就‘噬靈神環’可吞天地萬物,豈是一窩蜂亂鬥能勝他的?”說話間,祝蕾已用“噬靈神鑒”吞掉小半夢境,掙出右臉,右臂能動彈,笑道:“常大師兄過獎啦!”食指指勾伸,作出放箭手勢,當真颼然射出破幻劍的銳勢。常生子翻腕疾撩,手上也有灼魂鉤的勁風,橫豎兩下架擋飛箭。“破幻箭”是馭獸門功法,“灼魂鉤”乃攝魂門道術,施放時均需器械輔助。而祝常兩人煉至巔絕,將法器煉入臂部經脈,運用時竟似劍仙門聚氣放劍般靈便。師兄弟久未切磋,一交手都感對方法力奇高,不禁暗相佩服。但雙方法效交激太劇,好似平地霹靂爆,半邊酒樓登被震垮,橫飛的磚石砸傷數人。莊公子未能幸免,腦後陡遭碎磚碰擊,口念“美人”又昏暈了過去。

大巫師圖抻穩坐椅上,一手捏著念珠,一手輕輕拂掉肩頭灰塵,笑稱:“有幸觀瞻玄門鬥法,這趟原不算白來。”金輪教與原各派互爭,北方瓦喇族正可坐收漁利,是以笑吟吟的坐觀龍虎鬥。眾瓦喇兵士均站到背後,粘罕躬身悄問:“我們幫那一邊?”圖抻道:“人家自有分寸,哪用得著我們勸架?”

粘罕久經戰陣,於戰局解析甚是敏銳,一聽便省悟道:“您的意思是,他們假打?”圖抻道:“小娃娃是傾全力的真打,常老仙師麽,分明留著三分餘勁,可能宅心仁厚不忍傷生,至於其心真假麽,那就難說了。”隻聽“蓬蓬”連續炸響,那兩人攻守數十次,常生子的灼魂鉤總往外揮揚,使得震擊避開眾人,再沒殃及酒樓,似乎猶帶玄門弟子的仁善作風。轎子裏殊勝佛道:“大巫師好眼力,常仙師是攝魂高手,善於隱藏心誌,所作所為實難揣其意。”

圖抻正待應言,一人從樓上蹦跳而落,手舉圖卷“哇哇”大叫,一瞧卻是黑虎,再看他拿的那副地圖炫亮放光。圖抻神情大變,跳起驚問:“誰……誰補全神跡真鑒?”黑虎喘道:“是,是,是伊都恩絲!”

原來黑虎腦筋不甚活泛,早前向族人宣稱龍靈是女神,卻沒講明有什麽證據。被送進夢局狠揍如意仙,過足打癮神爽意清,才漸漸記起樓上的地圖。常生子屢經祝蕾衝擊,無暇維持夢局,撤去法術放兩人元神歸竅。黑虎剛一醒轉,立即上樓取那地圖給大巫師看。隻見光耀耀線條清晰齊整,實乃千年未遇的奇觀。鬼方族自商周到漢唐,衍化出西戎,丁零,匈奴等多隻部族,都傳天降神女拯救祖先的神話。那神女遺留的地圖成為神跡聖物,族巫師傳位時臨摹一小部分,暗設咒語於內,若繼任者補畫圖形,放現神異光華,方證神明照心,可以接掌全族生殺大權。因此神跡圖實為權力的憑照,引得強者暗爭奪,久而久之竟致原圖失傳。到了薩滿瓦喇時代,已經沒人能補畫殘缺。此刻圖忽現耀眼神光,確乎是神靈降世的朕兆。粘罕等輩唬的叩頭不迭,圖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連問何人所作,黑虎隻說“伊都恩絲,伊都恩絲。”

幸而大巫師精細,回思前邊黑虎虔敬的態,漸想到那美貌少女身上,意待詳加查問。門口玉銀童忽嚷:“番和尚要跟老子搶小美女!”纏著如意仙拉扯。方才常生子夢局撤除,如意仙也即回神,頭一樁要務便是追拿龍靈。當下張開鼻翼,猛吸少女殘留的體香。他尋芳獵豔常用這邪招,可辨別目標體態容貌等細節。多少良家婦女深居簡出,隻因氣味略留於外,就被他循跡捉獲,肆意**辱。玉銀童也玩過這調調,一見之下大悔“怨我老糊塗了,何不趁番僧昏睡之時,使玄風術把小美女抱走?”

他聽祝蕾直述桃夭夭死狀,方又信以為真,暗想“老子縱橫天下數載,想玩女人從無顧忌,臨末被個瓷瓶嚇破了膽,真真羞煞這張老臉!趁早搶了那女娃玩弄一番才是……慢來,馭獸門姓祝的小畜生場,若講出我強搶女人的行徑,怎顯得老前輩改過從善了,日後如何回山上當師尊?”一會兒想當好人,一會兒邪念翻湧,打坐修元時內心猶豫。忽看如意仙聳鼻亂嗅,登即著了忙。好人壞人暫難選擇,萬不可讓這**禿先得了甜頭!跳去拉扯道:“你個狗鼻子聞啊聞的,打量老子不懂不起嗎?你要攆那小美女的腳後跟!奶奶的臭禿子妄想,小美女是我老人家的掌物,輪不到你這癩蛤蟆想天鵝肉吃!”如意仙哪裏掙脫的開。

常生子招架祝蕾的攻勢,暗自窺看金輪教主動靜,尋思“教眾死的死,傷的傷,受擾被阻,教主始終深藏不出。他是毫不乎,還是沒有能力平息亂局?”疑念方生,殊勝佛笑道:“才邀東瀛秘忍來臨,會場竟已亂成一團,且看秘忍如何施法調處。”圖抻為玉銀童的叫聲點醒,當即下令:“快追上那位龍姑娘!”瓦喇群豪轟然應諾。

酒樓裏一片大亂,蠶娘子戰戰兢兢,生怕走動快了妖氣擴散,把玄門真法的效力引向己身。著殘壁往外挪,好半晌挪到門邊,猛然拔步奔出,拽了那騾車狂趕,一麵大喊:“小姐快跑啊,快逃啊!好多惡人要爭搶你!禍害你!”

龍靈已走出裏許路程。那口鮮血吐出,竟然通體輕快,隻道拋卻了牽掛,也消除了煩惱,殊不知這是痛苦到麻木的感覺。飄飄****前行片刻,忽而疑惑今後該往何處去,該做些什麽事才好。

短短十七歲年紀,離老死還早,雖然《莊子》上說“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但那指的是生計艱辛,命終得解脫,並未說明人死後情感如何。焉知死亡的國裏就沒有分離飄零?就沒有淒冷孤獨?如果古代智者站跟前,龍靈真想仰麵求問:“聖人聖人,死了還有這麽苦嗎?”無人回答她,死路叵測,生路又何方?大地蒼茫無邊,除了草木泥石,便是死灰塵埃,芸芸眾生傾軋其間,或早或遲仍將化作一?黃土。

生死兩難,沒有路了,偏又無處落腳。她踉蹌著往前走,接連摔了好幾交,汙泥沾滿頭衣裳,雪膚玉顏變黑黃。恰似“零落成泥碾作塵”,一朵落大路上的鮮花,隻待過往的行人踐踏碾碎了。蠶娘子驅車從後趕上,跳下地抱起靈,抹去臉上泥水,一探鼻下氣若遊絲,驚急道:“似這等怎能逃命啊!”驀地狠,運氣吐出內丹,照定她眉間命穴,右掌緩緩下按,兩條細亮的白光透入肌膚。

白光是蠶妖精煉年的真元,極具活血續命之效,隻是以本身妖力傳輸,多傳一分則減少一成道行。情勢危急,蠶娘子也顧不得許多了,一邊搶救,一邊哀泣:“小姐啊,你可不能就這麽去了啊!洞房花燭夜都沒體驗,豈不辜負花容妙齡?身為處女死掉,這輩子可真算是白活了。哎呀呀,你連男人的滋味都沒嚐過,做女人的快樂沒享受過,怎能說走就走了嘛!”

哭訴未了,來路腳步紛雜,圖抻率領黑虎,粘罕等部眾追來。蠶娘子內丹光澤灰暗,真元傳送過多,已無力掙起逃跑。卻看小姐星眸半開半閉,命雖保住元氣猶衰,如何逃得脫成群追兵?隻急的喊起撞天屈。倏地圖抻趕至,見此景登知就裏,提念珠一抖,龍靈身周立現光圈。近旁樹木朝圈子偏斜,枝葉凋萎枯幹,生機轉瞬消失了!瓦喇薩滿的“轉生術”救死扶傷極是管用,大巫師使出具效驗。草樹的生命力傳入靈身體,使她氣血複旺,麵頰泛開紅潤之色。不料蠶娘子坐那光圈裏,活氣也被擠壓,看著小姐複蘇心喜,卻連歡笑敘話的精力都喪失了。

這時空人影飄忽,如意仙與玉銀童纏繞飛來。兩人都擔心龍靈逃遠,爭鬧不約而同的騰空,眼見伊人彼,也不相互扯皮了,伸著四隻手撲向地麵。一霎間卻似皮球撞擊堅壁,“咚咚”兩聲悶響。如意仙當場彈昏,玉銀童骨碌碌滾開數丈,倒地呼痛,續而大罵:“臭韃子!死巫師,趁老子法力虛弱,布陷阱坑害人!”

漫天雨霧已稀,靈身前卻波紋晶閃,赫然豎起一麵水牆。薩滿的“水魘術”專司伏擊,雨天設立易隱形。撞者如冰鏈鎖骨,急切間絕難掙紮得脫。圖抻搖動念珠道:“這位姑娘是本族極重要的人物,豈容你等恣意褻瀆……”空忽有人打斷道:“金輪護法須用女人煉功,大巫師何必阻攔他。莫非你們暗通原逆賊,想跟秘忍神主作對頭?”話音未落,水牆崩裂四散。圖抻急揮念珠施法,忽感火氣攻心,五髒腑似要冒煙燃燒,再看黑虎他們蹲身蜷肢,象被燒卷了的蟲豸,霍地驚道:“火忍?是東瀛火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