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降魔篇 第十五回 清高難脫濁塵苦3
當下眾人謹奉師命,各歸寢處束裝停當。天明時分,玄門弟子齊集正殿前聽調。桃夭夭讓黃夢龍負責監管鴻鈞寺,尹赤電帶隊巡防靈修山,取到蒼龍印之前嚴守天徑塔等要緊之處。派遣燕盈姝,韓梅,候天機等人護送家眷,傷員,諸仙回峨嵋安置,順便重建山上房舍。去往東南除陽徒外,另添神農門鐵頭,馭獸門祝蕾,蘭世芳幾位幹將,出征陣容較前為強大。趁著臨別交托事務之際,桃夭夭詢問那獐子精花爺爺現況。李鳳歧答複說他傷勢初愈,堅持要去瀟瀟墳前“贖罪”,已經趕頭裏隨韓梅他們出了。答允詳述圓真心術一事,也山靜思默想後,再細細寫下來給師尊審閱。
桃夭夭點頭道:“如此甚好,峨嵋山靜修內省,正可細思自身的過失……嗯,自思過失。”眉尖微露憂色。此刻他身任師尊日久,小時候的頑皮漸已淡隱,言行間透著篤然威正的氣概。區區獐子精自不會令峨嵋師尊動容,那話裏顯是別有所指。李鳳歧悄聲道:“你是擔憂淩波麽?”
桃夭夭道:“大哥真知我心事。此番神遊天山仙境,對天山仙法的體悟深了一層。自古傳言,天山仙宗作法隻憑意念而不用真氣,其實都是皮毛之談。天山內境的仙法非但不用氣,連意念也用不著,冥冥渺渺難覓其源,實非任何字思維可以推知……”說著遙望天際,頗有高山難仰的意思。
李鳳歧道:“三易既已通解,萬法均可了然,難道天山仙法還三易之外?”桃夭夭搖頭道:“不是這般說法。天地人三易總括一切法義。但若將三易比作登雲的長梯,天山仙法就像隱雲霧裏的那一段。我雖掌握了梯子,終究要親身登上去,才可體會那雲後的風光。”略頓了頓,接著道:“昨晚向陽徒心底傳話,就是我這次去天山內境悟出的法門。無視真氣防護,直抵靈台底層,比咱們以前所知的通心術都要高妙?我思忖半宿,卻覺淩波的‘心語’術出自同一法理。”
李鳳歧道:“你是說,淩波修習過天山仙法?”桃夭夭道:“本派法理參悟到至境,與天山仙宗也相去不遠。但天山內境的法術唯有辭世入聖,神體轉為法體後,方有門徑可以修得。淩波從來隻說是純陽仙體,何時修成了入聖完滿才有的本事?她那心語術先前覺著平常,像是窺探凡人心境的偏門小技。如今想來竟從心底搭起通靈秘徑,施展充分的話,必可通達萬物生靈的心境。同屬仙宗‘靈修’法門,法聖穿越古今的秘道術都相形見絀了。隻因怕人知曉底細,淩波往常才收斂法效,裝成不值一提的樣子。”
講到此節,腦又浮現元始峰上那一幕,淩波竟然對亂塵大師語出不恭。她的性情是出了名的衝淡平和,當時尊長麵前失態,顯然內心躁怒已達難以抑製的程。可她為何怒?是因為亂塵大師傳位桃夭夭,她若認為不妥當不公平,又為何不當麵直諫?桃夭夭暗思,緩緩的道:“做弟子的修成高深功法,不向師尊稟明,反而般遮掩,實是有違忠誠正直之道。可這種事偏偏生忠名著的淩波身上――她為玄門失掉了雙目呢!說她背叛宗派我不信,卻又為什麽要那麽做,教人想不出所以然。”
李鳳歧道:“至少有一點可以確信,她對你這位師尊並不怎麽忠心。雖然嘴上講得漂亮,旁人不敬師尊還遭她教訓,可是從師尊複生到現,她卻沒來見過一回麵。”歎了口氣,淩波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同門,要不是對她的質疑積得太多,李鳳歧也不會細究其非,接著道:“一會兒聲言閉關修法,一會兒借口維護仙峰,明明是躲著師尊。待東南戰事一了,師尊令她出關麵談,眾多謎團定可解開。”
桃夭夭肯道:“到時候我想深入止觀法界,親眼再瞧瞧她修法的道場有何玄機。另外還帶個人同去,或能震動她那滴水不漏的辭色。”李鳳歧問:“什麽人?”桃夭夭道:“子虛天師。我記憶淩波隻有兩次當眾失色,其一次便是聽聞‘子虛先生’的名號。個必存隱情,倘若子虛天師恢複了神智,兩人對談應該透漏線。”撇開淩波藏秘一節,問起子虛天師作何安排。李鳳歧答稱小雪負責此事,說是要讓子虛天師到適合的地方調養。遂喚小雪來詳問,小雪笑道:“我也學龍姐耍耍機心,這回先賣個關子。韓梅按我的請求去辦理了,過些日子到黑水村丁先生家看看,我保證子虛天師會變成正常人。”究竟是口直心快,這個“關子”賣的實不高明。
桃夭夭聽她語氣很是興悅,定睛一瞧,隻見紫衫若霞,額如雲,又是往日玄門女徒的打扮,英武氣襯著天真美質,愈嬌俏可愛了。像閨房畫眉鬥茶賞花等等雅趣,終究非她所好,與意人行走天下降妖除魔,到處暢遊曆險,那才是她向往的生活。悶了許多天後終得機會陪情郎出外,如何不喜上眉梢。縱然危機前,卻也掩不住喜色。所愛之人成魔成聖,留世離世,並沒太放心裏,真到了永別時刻大不了一死了之,怎能耽誤眼下歡聚?愛到深處又思想簡單的女子,才有這等超然心態。跟著龍靈走到近前,卻是秀眉深藏憂色,接著小雪那句話道:“誰說我愛耍機心了?沒得背後嚼我舌根。”她愛桃夭夭又是另一種方式,思緒萬頭隻為郎君所慮,每件事總要替他算計得妥妥才罷休。亂塵大師告誡她“太聰明不好”,但夫君的前途命運焉得不操心?一念千曲折,那也是聰慧女子天性使然。
小雪忙捂嘴道:“是我說的太直了。不過龍姐你也該學著直性些好。成日裏虛頭八腦想花招,結果弄來弄去把師哥整得好慘。”靈哼了聲道:“還隻管哥哥妹妹的,既要出行就該稱師尊,不然外人笑話的還是我們相……師尊!”桃夭夭聞言注目,看她也是鉛華洗,一身紫色女徒裝束。但簡樸服飾掩不住天香國色,尤其腰帶束著纖腰,襯出胸部曲線愈加妙曼。桃夭夭不禁浮想“住鄉裏兩年,靈兒的身材比以前動人了。”李鳳歧笑道:“你二位隨行也可以,隻須再樸素罷。莫要這般婀娜多姿的仙子模樣,不然又讓師尊樂而忘形飄上仙界了。”
兩女互看一眼,都有為難之色。昨天琢磨琰瑤環“俗氣些留住男人”的告誡,委實拿不出可行之策。**俗醜態打死學不來,人太美了就難脫清麗氣質,隻好量簡裝素色,指望桃夭夭眼裏像世間凡女。此刻聽李鳳歧評點,不由麵露尷尬。桃夭夭忙擺手笑道:“不妨不妨,本師尊自有妙方。兩位愛怎麽打扮就怎麽打扮,千萬別委屈了自個兒。”龍靈道:“師尊若蒞降凡塵,濡染世風俗情,或可壓住那股清高飄升的勢頭。”
桃夭夭翹起拇指道:“靈兒真是聰敏,一語點破我的想法了,此番東行正須多多接觸塵世。”
當下陽起行,遁甲門神通使開,千裏路程轉瞬即逾。駐紮站選淮西沭陽古鎮,金雷,仙芝兩派受命照管的防區。此地舊為宋金兩國鏖兵的戰場,建有江蘇通省大的嶽王廟,而今倭寇東侵,朝野同抗,昔日熱火朝天的場景似又重現。諸省十幾路義勇,官軍,都將沭陽當作運糧遣兵的大本營。
時當八月上旬,清秋送爽,正是縱騎廝殺的時節。武毅侯孟督師日前才祭奠過武穆,已率大軍開往東邊。嶽王廟裏祭禮排場都還沒撤,金雷座薩鎮元聞訊峨嵋陽降臨,登時大吃一驚,慌忙迎入廟奉待。仙芝掌門公羊紇隨後趕到,急命清場,把大廟前後八大殿,七十二間廂房的凡人俗客統統攆出去。桃夭夭擺手道:“切莫如此,我到這就為勘察世間實情,把人攆走反而不好。”
於是廟照常燒香獻祭,隻後院打掃數間淨室接待貴客。那些參加祭禮的江湖幫主,義勇頭領,各路豪傑,乃至地方官員密密麻麻跪滿了庭。平常他們看到的修道之士,高也就是葛仙山黃龍觀主那等人物,如道宗弟子已奉為“神仙”,近來金雷,仙芝的仙客顯身,多是手上生目,大耳如扇的異相,眾凡人見了神驚目眩,尊稱為“菩薩活佛”,今日忽聞來了統管“神仙活佛”的大角色,真不知安上何等神祗的尊號才恰當了。趴地上大氣不敢出,生怕給神光射瞎眼睛。桃夭夭搖了搖頭,從人群間走入正殿,一看嶽飛塑像端坐上,遙想當年臨安大獄裏的情景,心下不禁唏噓。再望向梁間嶽飛親書的“還我河山”牌匾,讚了聲:“好!”轉身落座,就嶽王腳下詢問戰況。
公羊紇近前稟述。原來東南連年災荒,盜匪猖獗,逢倭人越海犯疆,竟趁勢搖旗呼應,終釀成席卷各地的大禍亂。朝廷派大將孟元南出兵往來征剿,峨嵋高手裏虎擋住海秘忍,至此局麵頗見好轉。天下道派奉峨嵋師尊法旨,聯絡各處教門,幫會清除流寇,協助官府安頓難民,已將許多州縣整治的初顯生氣。但東瀛秘忍來勢極大,正麵難敵虎神威,便沿著海岸日夜襲擾不止。多虧峨嵋馭獸門率神獸連番接戰,壓製住敵勢,才不至令仙魔大戰的風火燒到內地。桃夭夭聞言忙問:“馭獸門弟子眼下哪?”
公羊紇道:“為避免驚擾凡世,諸位仙師來去如風,很難確知動向。前幾天福建漳浦擊退群魔,今日暫無消息,總要等再次出戰時才有探報。”祝蕾插言道:“不用等,弟子放出本門的天音鳥,半柱香工夫就能跟他們聯係上。”桃夭夭未置可否,聽見“漳浦”時眉關微緊,心已生感應,坐椅上冷笑道:“頑敵退而複返,正叫做不知死活。”袖子輕擺,青光著地一現即逝。陽門徒一凜,均知師尊使出了宇宙鋒。此時他神通玄微難測,也隻有絕頂高手能看出劍光一閃,至於飛向何方,怎樣攻敵,那就無從探知了。桃夭夭忽道:“漳浦那邊可有道門照理?”公羊紇道:“有,是拜入敝派旁支仙霞道門下的長青幫。”桃夭夭道:“好,馬上讓管事的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