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碧波玉蟾古塚深

愣了半天,李鳳歧回過神來,喝道:“小妖女,你幹什麽?”

瀟瀟道:“笨蛋,你要出來先喊一聲啊!”

李鳳歧道:“那你進來怎不先喊一聲?”

瀟瀟作個鬼臉,道:“懶得跟你嚼舌頭,沿著腳印先退回去。”扭頭顧盼,臉色刷的變白,顫聲道“那些腳……腳印呢?怎麽不見了?”

不知何時,兩邊林木森然如初,前後泥地毫無印痕,仿佛從未有人經過。李鳳歧喃喃道:“腳印消失了!果真是變幻無常啊……對了,既名‘九曜雷陣’,林中的景象,必定依照星宿運轉而變化。哎,遁甲門楚師弟精通星象,若他在這兒就好了。”

瀟瀟頹然道:“說這些有什麽用?如今怎麽辦?怎麽脫身啊?難不成老這麽傻站著?”

李鳳歧強笑道:“啊哈,峨嵋弟子修為精深,站他三天三夜也沒問題。你們妖精性子跳脫,多半沒那個定力了,”

瀟瀟怒氣上衝,道:“吹什麽牛皮?哼,我能原地站三個月,你信不信?”

李鳳歧道:“你能站三個月,我就能站三年!”

瀟瀟道:“你站三年,我就站三十年!”

…….

爭來爭去數個回合,無非是“雞生蛋,蛋生雞”的小孩口角。瀟瀟氣極反笑,仰著頭亂晃。李鳳歧竭力穩住身形,叫道:“喂喂,你又發顛啊?傻笑什麽?”

瀟瀟道:“我笑峨嵋高手自詡修為精深,卻是嘴上的修為,隻會跟女孩子抬杠,半點用處都沒有。”

李鳳歧鄙夷道:“你算什麽女孩子?小時候是隻毛毛蟲,修煉幾天裝出個人樣。結果弄的蟲子不象蟲子,人不象人,變成不倫不類的怪物。哎呀,可憐哦,要找個同類都好困難…..”

幾句話觸到了瀟瀟的痛處,耳聞李鳳歧恣意奚落,眼中幾乎要冒出火花。隻想扇他兩個耳光,雙手又抓著他的肩膀,一時難以發力,情急中揚頭喊道:“哎呀,花爺爺!你怎麽來了?”

李鳳歧吃了一驚,扭頭觀望動靜。瀟瀟趁機跳起半尺高,照準他的腳趾尖盡力踩下去。踩得李鳳歧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俗話講“十指連心”,哪知踩腳趾也會令人痛入骨髓。李鳳歧眼睛凸出眼眶,臉皮漲成豬肝色,猛然大呼:“我的媽呀!——”丹田內真氣狂湧,右腳發力蹦跳,身體朝後飛射出去。

他的站姿原本略微後仰,這下子橫空倒縱,便似彈弓發石般飛向林中的水潭。瀟瀟死死摟住他的脖頸,眼見地麵逼近,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李鳳歧越飛越低,又不敢施放劍光,萬般無奈伸腳蹬地,嘴裏亂嚷:“老天爺保佑!逢凶化吉……”

不知是老天保佑,還是僥幸逃生——腳尖踩地竟沒有觸發雷電。李鳳歧借力騰空,平平飛出七八丈遠,“撲通”落到水潭岸邊。兩人掙紮著站直腰腿,渾身泥水淋漓,手腳瑟瑟發抖,活象落進湯鍋的小雞。

瀟瀟驚魂未定,哆嗦道:“好涼的水……這兒應該安全了吧?”

李鳳歧戰兢兢道:“雷陣分布於樹林內,水潭邊並無危險,先前我還走了幾步呢。”

瀟瀟稍感寬慰,道:“哎,你幹嘛癩蛤蟆似的亂跳?又不駕起劍光,害得咱們險些被雷劈死。”話剛出口,便知理虧——雷陣極易觸發,放劍光無異於自尋死路。李鳳歧混亂中尚能想到此節,頭腦可謂精細,不太象笨拙的癩蛤蟆。

李鳳歧怒道:“還怨我啊?要不是你踩我腳趾,我能跳起來嗎?哼,你怎不變成蝴蝶飛走,非要死皮賴臉抱著我的脖子?”

瀟瀟道:“這兒的雷電專打精靈,我若現出本相,咱倆早就完蛋了……好啦,好啦,當務之急快想個法子離開這鬼地方。”說著環視四周,尋找樹林的間隙。轉身之際衣袋張開,“簌簌”的掉出了十餘張黃紙。李鳳歧脫口叫道:“攝五陰符!”

瀟瀟彎腰拾撿符紙,道:“差點忘記了。你離開那會兒起了陣風,把這些符紙吹的七零八落,我到處找了半天才找全。”塞入李鳳歧手中,認真的道:“這玩意是峨嵋法寶麽?你瞧還能用不?”

李鳳歧眨巴眼睛,目光隱含敬畏之色,問道:“你幫我收回攝五陰符……你是妖類,為何不怕攝五陰符的鎮邪靈光?”

瀟瀟奇道:“怕啊!當然怕,符紙發出的白光好刺眼,照得我寸步難移。後來亮光漸漸沒了,我以為法寶就那麽點效力呢!”

李鳳歧疑惑道:“白光消失,表明攝五陰符失效了。咦,麻衣神姑乃卜籌門大高手,她煉的符居然如此無用!”翻檢手中符紙。紙張正麵蓋著朱砂印,顏色鮮豔條紋清晰;而背麵的圖案筆劃潦草,象是小孩子信手的塗鴉。

瀟瀟凝眸辨認,道:“背後寫的什麽啊?峨嵋派的咒語?我看……怪了,我看好象是‘倒黴’兩個字。”

李鳳歧湊近眼前細看,恍然大悟道:“哎呀,難怪我此行處處遇挫,運氣壞到了極點。原來……原來是歐陽萍那小丫頭搗亂!”

瀟瀟問道:“歐陽萍?是誰啊?”

李鳳歧道:“她是卜籌門的女弟子,今年才六歲……”

他望著天邊,回憶昔日的情形,緩緩道:“攝五陰是攝魂門的法術,專門禁錮妖魂精怪。此術施行時所用的靈符,曆來由卜籌高手麻姑煉製。我下山前找麻姑要了些攝五陰符紙,隨身攜帶以備降妖。嘿,歐陽萍那小丫頭暗中使壞,偷偷在符紙背麵寫了倒運的咒語。因此我每件事都倒黴,被你們當猴耍,被村民當壞蛋打,被蘿卜絲糾纏得發昏……反正,要多倒黴有多倒黴。”

瀟瀟咋舌道:“六歲的小女孩兒,竟可改變人的運數!真是厲害啊!她是你的師妹,為什麽要讓師兄倒黴呢?”

李鳳歧道:“改變運數是卜籌弟子的看家本領。歐陽萍那丫頭既孤僻又陰沉,與尋常孩童大不一樣。平常被我教訓的多,久而久之她暗生恨意,想出這麽個法子暗算我。”再將符紙看了兩遍,指著道“瞧,明明是歐陽萍的筆跡,小小年紀剛學會畫厄運咒語,立即用來報複師兄,果然是天生的卑鄙陰險。”

瀟瀟笑道:“你太多慮了,六歲小孩哪有多少機謀?照我看,你跟歐陽小姑娘彼此討厭對方。所以她捉弄你開開玩笑,隻是年幼不知輕重。”

李鳳歧搖搖頭,沉吟道:“仔細回想,開始攝五陰符失靈,我順利進入雷陣,全是厄運咒文的效力所致。顛倒運數極易危及對方的性命。卜籌弟子行事謹慎,若無師長準許絕不輕易施法。那鬼丫頭年紀雖幼,豈不知本門規矩?她就是故意陷害我!”

瀟瀟道:“這話我又不懂了。你走進雷陣毫發無損,運氣那是出奇的好啊,跟厄運咒文有何關係?”

李鳳歧道:“你哪裏知道!人的運氣轉變,猶如日月輪轉,晝夜更替,好運和厄運相生相連。一個人倒黴久了,總會大大走一回好運,古語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世間的貧窮百姓,往往長命百歲;而大富大貴的人家,卻常有短壽夭嗣之災,便是這種道理了。我懷揣符紙時運氣壞到了極點。扔掉符紙那會兒猛然轉運,一輩子的好運全來了,這才毫無損傷的穿越險境。”一邊解釋,一邊將符紙撕成碎片。目送碎紙隨風飄散,李鳳歧如釋重負,道:“總算消除惡咒,唉,渾身舒坦啊!”

瀟瀟苦笑道:“那又怎樣呢?如今進退兩難,法術和劍光全不管用。除非咱倆比羽毛輕,乘風兒忽悠忽悠飄上天去。”

李鳳歧傲然道:“峨嵋弟子什麽也不怕!退路斷絕,索性勇往直前!下山以來每件事情都不順利,快把我給憋悶死了,正想找到妖魔鬥個你死我活,出出肚子裏這口惡氣!”越說越激昂,目光移向跟前的水潭。

瀟瀟聽出話中意思,問道:“潭裏藏有怪物?你……你要下去捉它?”

這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斜陽西照,碧綠的深潭波光澹澹,林外小溪穿過樹林,悄然流入水潭,宛若銀色項鏈。李鳳歧指點水麵泛起的氣泡,道:“噴毒霧的妖獸藏身於水底,除掉它,即可消除百姓們的災難。”

他轉頭環顧周圍,若有所思的道“林中雷電擊碎我的神劍,那是玄門正宗法術。由此推想,布置雷陣的定是正派的前輩。他的意圖是要困住妖孽。假如我們能夠斬草除根,樹林裏的雷陣多半會自動消解。”

他意氣風發,衝著瀟瀟笑道:“隻消頓飯工夫,我就把潭底的怪物斬盡殺絕!你若害怕,盡可留在岸上。”

瀟瀟猶豫難決,眺望天邊的夕陽,一陣晚風拂過,隻感蕭瑟的涼意。她自幼最怕孤寂和黑暗,實在不願獨自守候,抱緊雙臂輕聲道:“水裏很冷吧?我洗澡從來都用熱水的……”

李鳳歧哈哈大笑,問道:“你能閉氣多久?”

瀟瀟道:“沒試過,你見過會潛水的蝴蝶麽?”

李鳳歧伸出右手,道:“來,你隻須緊隨我左右,刀山火海中也保你周全。”幾次同曆險境,兩人的敵意大為消減。瀟瀟牽住他的右掌,一股熱氣自掌心透入,護住了五髒六腑。道家玄門有種‘內息’奇術,修煉者培煉內丹時封閉全身穴位,數月內中止呼吸,避免內丹被外塵玷汙。李鳳歧將真氣輸入瀟瀟體內,再教她閉氣,定神,運轉周天等諸般法門。瀟瀟聰明機敏,又有修道的根基,片刻間全學會了。

看她“內息術”運用自如,李鳳歧欣然道:“很好,用這法子,你閉氣半年也沒事啦!”忽又撓頭,瞅著瀟瀟左瞅右瞄,疑惑道“我是劍仙門大弟子,真氣淩厲無比,妖類最忌憚這種東西。怎地你半點不懼,嘿,小妖女天賦異秉,倒是修煉道法的人才。”

瀟瀟道:“什麽小妖女?你劍氣煉得不到家,反怪別人不怕,簡直是無理取鬧!”

李鳳歧討了個沒趣,道:“閑話少扯!隨我下水降妖去者!”抓緊瀟瀟的手腕,深吸口氣朝前躍出。隻聽“撲通”一聲,水潭激起兩團銀白的浪花。

潛入水下,方知潭中另有乾坤。外麵看水潭僅幾丈寬,內部卻渺渺然空闊無邊。兩人自幼修煉道法,體質和精力超乎尋常,放開手腳使勁劃動,潛了二三十丈,仍沒觸及實地。這水潭仿佛是個巨大的葫蘆,入口小而肚子極大,裏麵象是無底的深淵,三山五嶽也能容納。

光線越來越暗,李鳳歧運起神功,指尖放射少許劍光。登時光照四方,隻見浮草搖曳,幽影飄忽,如同水晶砌成的世界。遠近的魚蝦被光明吸引,紛紛結隊遊來,圍繞兩人身畔穿梭。

奇麗的景色令人神醉,可沒過多久,瀟瀟胸腔裏“撲通撲通”狂跳,耳膜時而劇痛,猶如鋼針穿刺。她料想這是潛水過深的反應,立即閉眼合掌,用李鳳歧教的“內息術”定神。旁邊李鳳歧降妖心切,等的不耐煩了,伸臂挽住瀟瀟的胳膊,帶著她繼續往下潛遊。他修行的是玄門正法,真氣越用越旺盛。正是少年人膽大性急,手腳並用全力施為,身體似離弦飛箭般滑向水底。

約莫遊了大半個時辰,至少潛了七八百丈深,而四周依然空曠,竟有幾分汪洋大海的光景。李鳳歧猜疑不定,肩頭觸到了硬梆梆的東西。他高舉右手,劍光照亮那物事,一塊黑色的巨岩撞入眼簾。李鳳歧暗叫“終於到達潭底了!”

瀟瀟神緊閉雙唇,苦苦抵擋水壓。李鳳歧帶著她沿岩石移動,遊出百十步遠,放眼遙望,猛然打了個寒戰。此處的地形類似陸上的山脈,中央隆起,左右深陷,兩邊均是絕壁。

顯而易見,水潭的底部還遠得很呢!

再往下潛,不知何時才抵盡頭。但如就此返回,這趟辛苦可算是白費。李鳳歧暗想“我繞著懸崖巡察兩遍,倘若沒什麽異樣,那先回到岸上再說。”凝神運功,右手指尖白光四射,宛若玄夜燭照,引得深水裏的魚類蜂擁圍攏,好似千萬隻撲火的飛蛾。

忽然間魚群驚逃,狀如風掃落葉,四周變得死沉沉的。李鳳歧暗覺奇怪,就看遠處升起滾滾濁流,間雜低沉的嘯叫,似有巨物飛速遊動。李鳳歧凜然警覺“妖魔出現了!”一念未幾,一股潛流襲到,將他衝得前仰後合。慌亂中手指微鬆,放脫了瀟瀟的胳膊。瀟瀟身子翻滾,被潛流卷進漆黑的深淵。

李鳳歧大驚,埋頭蹬腿,一個猛子紮進懸崖,伸長左手抓撈瀟瀟的腳踝。追趕許久,李鳳歧抓住了她的腳跟。拉入懷中看時,瀟瀟已陷入昏迷,肩膀和前臂五彩斑斕,隱現蝴蝶翅膀的顏色。這是妖類顯出原形的征兆,李鳳歧按住她頭頂百會穴,注入真氣以助調息。直到瀟瀟臉上微有血色,才放開手掌。

嘯叫越發刺耳,周圍亂流交錯,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渦。李鳳歧舉目仰望,隻見泥塵翻動,濁流中竄出個龐然怪物,巨口似山洞,雙眼如車輪,腦袋足足有三層樓台那麽大,體側並無腳爪,身體彎彎曲曲長逾百丈,遠遠望去仿佛群山裏蜿蜒的長城。

李鳳歧暗道“好家夥!這麽大的畜生,難怪危害世間。這孽畜應是千年老蟒。馭獸門弟子談起天下異蟲,稱體形最大者為‘巴蛇’,看來就是這怪物了。”

正想著,巨蟒倏爾逼近,血紅的長舌攔腰橫掃。李鳳歧踩水閃身躲避,右手戟指虛點,一道淩厲的劍光直刺蛇頭。

那巨蟒雖未修道,畢竟年過千歲,有幾分靈氣,發覺劍氣射來,順勢翻身躲閃。然而野生畜類怎能抵擋峨嵋劍術?刹那間紅光迸綻,血水激**,劍光刺入蛇體,從肋部穿了出去。巨蟒負痛掙紮,長舌亂甩,一下掃中李鳳歧的腿胯,將他扯得團團轉圈子。李鳳歧急運真力穩住身形,瀟瀟卻又滑脫懷抱。朦朦朧朧的波光中,她嬌小的身影滑向深處。

如果此刻放劍,必可殺死巨蟒,但是瀟瀟的性命豈可不顧?李鳳歧無奈,隻得掉頭追趕。髖部被巨蟒抽傷了,遊速大為減慢。兩人前後相隔數尺,翻翻滾滾往下墜落。直至兩個時辰後,李鳳歧方才抓住瀟瀟的小腿,抱在懷中端詳。瀟瀟臉色死灰,“內息術”用到了極致,已顯現衰竭垂危的跡象。

李鳳歧一邊揉搓她的七竅,一邊扭頭顧盼,但見四方浩瀚如虛空,全無魚蝦水草的蹤影。他心中憂疑“曾聽人講,大海最深處沒有生靈存活。我們潛了何止百裏,莫非竟來到了深海!?”

耳邊尖嘯再次響起,暗流如洪,暴怒的巨蟒追至身後。李鳳歧無暇細思,抱著瀟瀟拚命劃水,隻盼找到隱秘的地方藏身,卻忘了熄滅指尖的劍光。幽沉深水中,一點星芒劃過黑暗,反而成了巨蟒追蹤的目標。

昏昏茫茫的潛遊,李鳳歧胸口悶脹,周身骨骼‘咯咯’直響,忍不住要張嘴呼吸。他勉力將真氣流轉諸穴,頭腦稍感清明,借著劍光觀望,水底巨影連綿起伏,一座座高峰,一條條峽穀,赫然構成雄偉的水底山川。

李鳳歧又喜又憂,喜的是終究看到了潭底;憂的是前路斷絕,怎樣躲避怪獸?沿著山穀遊弋,嘯叫驟然尖利——巨蟒追近了,噴出的水流將泥沙衝起幾十丈高。李鳳歧轉身迎戰,左臂抱緊瀟瀟,右手指尖耀出眩目的光芒。那巨蟒遊至身前,張開大口作勢吞咬。

李鳳歧正待施放劍氣,突然巨蟒急速後縮,活象毛發遇火打卷,又似牛筋猛地回彈。耳聽嘯聲淒厲,巨蟒痛苦的扭動著身子。李鳳歧莫明其妙,瞪大眼珠望向巨蟒身後,立時呆若木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隻見遠處山丘蠕動,什麽東西夾住了巨蟒的尾巴。再仔細辨別,那座“山丘”體態敦實,四肢粗壯,竟是個活物!平扁的腦袋,開闊的嘴巴,鼓起的眼泡,象極了田野裏的癩蛤蟆。這巨型蟾蜍叼著蟒蛇,“呼嚕呼嚕”的吸入口中,跟吃麵條似的。吃掉巨蟒後,蟾蜍張嘴打個飽嗝,吐出連串的氣泡。水底轟響如雷,臨近的水色化作深綠,發出令人眩暈的腥腐味。

李鳳歧恍然想到“對了,噴毒的妖魔不是巨蟒,而是這隻大蛤蟆!”懷裏瀟瀟手腳抽搐,被氣泡破裂的餘波震暈了。李鳳歧捂住她的口鼻,掌心穴位與之肺經接通,純陽真氣源源送出。這樣一來,相當於瀟瀟靠他的真氣延續生命,手掌不能挪開。李鳳歧暗自叫苦“真氣分散則無法用劍,如何抵禦妖獸?哎,為啥要帶著小妖女?她簡直是大累贅呀!”

巨蟾吃完蟒蛇,發現李鳳歧指尖的亮光,果然蹬腿撲來。李鳳歧急不擇路,鑽進石叢裏躲藏。轉來拐去的追逐,巨蟾凶性發作,張開嘴“咕隆”噴出氣泡。刹時泥沙升騰,岩石碎散,水底仿佛發生了大雷暴。李鳳歧眼前發黑,喉嚨裏湧起甜味,內髒被震成重傷,若非“伏柔天王盾”的保護,當場就得喪命。他強撐著抱住瀟瀟,順山脊滾落。

水底的大山極其高峻,翻滾半天無從依附。遙望腳下黑影隱現,似乎有個山洞。李鳳歧模模糊糊的想“洞口小,怪物大,我們能進去,它進不去……”遊近看時,確是個兩三丈寬的洞口。李鳳歧湧身鑽入洞內,裏麵筆直深長,象是人工開鑿的隧道。

遊了七八丈,洞外連番巨響,那蟾蜍發瘋似的撞擊岩壁,卻不能將山體撼動分毫。李鳳歧稍覺安慰,暗想“它不能鑽洞,等會兒脾氣發完了,當會自行離開。”扭頭回望,忽見洞口白光閃爍,那蟾蜍體形急劇縮小,也聳身鑽進山洞。

李鳳歧目眩魂飛,暗叫“啊呀,蛤蟆會法術!它絕非尋常妖怪,這回我完蛋了!”情急中力氣大增,反而遊的更快。

堪堪又遊出幾裏。李鳳歧精疲力竭,真氣快耗盡了,指尖劍光早已消失,可洞內卻越來越明亮,顯然洞底有強烈的光源。李鳳歧抬頭凝聚目力,望見前麵光點斑駁,晶瑩剔透,一道透明的牆壁,正好堵住了隧道。牆後邊空間廣闊,房屋,雕像,花草,各種景物如夢如真。李鳳歧哪有功夫辨別,運勁朝前猛撞,隻盼撞破屏障繼續逃生。

豈料剛觸及“牆壁”,身體輕輕鬆鬆穿了過去。“牆壁”後邊沒有水,空****的冰冷堅硬,是用磨磚砌成的實地!李鳳歧抱著瀟瀟摔落地麵,錯愕好半天,猛地吸進一口清爽的氣息,三魂七魄似都出竅。跟著兩人埋頭大咳,鼻孔,口中,甚至耳朵裏都往外冒水。李鳳歧撫住胸膛,嗆出一大灘黑血。

喘息稍定,瀟瀟含糊道:“啊……啊,我,我們死了麽?”

李鳳歧以肘撐地,艱難的坐起,道:“小妖女,我,我差點被……被你害死。”

瀟瀟昏頭昏腦的,嘟囔道:“我剛才作了個惡夢,夢見好多怪物。先是條大蛇,然後跳出個大蛤蟆,吃掉大蛇還要吃我們。”

李鳳歧道:“夢?夢個屁,要是夢就好了……”回頭察看怪物是否追到,卻見那道“透明牆壁”完好無損,依然散發著璀璨的光彩。如果把山洞比作走廊,那麽“透明屏障”就是圓形門扇,外邊的水勢豈止萬鈞!統統被屏障擋住,半滴也滲不進來。

瀟瀟搖搖晃晃的起身近前,手指屏障那邊,笑道:“啊哈,好玩,你快看,大蛤蟆吐泡泡!”

李鳳歧爬了幾步,挨近她身旁,抬眼看見那蟾蜍懸浮水中,雪白的肢體瑟瑟戰抖。似乎想向前衝,又似有所忌憚,趾爪數次伸向屏障,每每抽回,猶如小孩子抓捏火炭被燒痛了手。李鳳歧驚訝萬分,也伸手觸摸,指尖冰涼輕柔,悄然穿透“牆壁”,幾乎察覺不出任何實物的阻隔……

忽然間,他明白了——哪裏有什麽“牆壁”?所謂的“透明屏障”,隻是水流受阻形成的平麵!這地方顯然有種神秘的力量,既擋住大海般的洪大水勢,還嚇退了神異的怪獸,天下仙家誰有此能耐?李鳳歧喃喃歎道:“我,我大概真的在做夢……”

旁邊瀟瀟歪著頭,衝白蟾蜍發笑,拍手道:“來吃我啊。李鳳歧,你的嘴巴好大,還跟我抖威風麽?”她語無倫次,神智尚未清醒。

李鳳歧忙道:“喂喂!你別亂嚷!那蛤蟆是遠古的通靈神獸,它會被你激怒的……”

話音未落,白蟾蜍果真發怒了,伸開腿爪狂舞亂刨。隻聽“轟隆隆”巨響如滾雷,山洞中石塊橫飛。李鳳歧心頭一沉,暗叫“糟糕!蛤蟆要把山洞弄塌!”

透過晃動的水麵,果見巨石層疊堆積,壘成堅不可摧的厚壁。泥沙漫卷,亂石雨點般砸落。白蟾蜍連遭石頭的擊打,隻得縮小體形。石壁逐漸前移,白蟾蜍倍受擠壓,最終蜷成西瓜大小,困在石壁與水麵間的狹小空隙內。

震**逐漸平息,餘音傳出很遠,看樣子洞壁完全坍塌,整個山洞已被石頭堵死。李鳳歧目睹劇變的全過程,慘然道:“完啦,徹底玩完了,退路沒有啦!給活活埋進地底,嘿,我是這麽個死法……”轉頭盯著瀟瀟,苦笑道:“你幹的好事。這下子還能活命,那老天爺可真是瞎眼了。”

瀟瀟道:“我……我……”身子晃悠,軟軟的暈倒在地。李鳳歧爬過去掐人中,拍後背,幫她舒筋活血。少時瀟瀟悠然醒轉,眸子變的明亮,頭腦也清醒了,問道:“我們在哪兒?”

李鳳歧粗聲道:“在陰曹地府!”

瀟瀟愣了愣,道:“陰曹地府?你是牛頭還是馬麵?”低頭凝思,記起驚險的經曆“嗯,我們下水潛了很深很深,被怪蛇追殺,又差點讓蛤蟆吞掉,最後我倆逃到奇怪的地方……呃,接下來,好象我做了什麽錯事……”腦中靈光閃過,鼓掌大笑道:“對啦,我全想起來了。是我把大蛤蟆惹毛了,它把山洞刨塌,堵死了咱倆逃生的出路。”

李鳳歧氣得嘴歪,心說這工夫你還嘻嘻哈哈,實是妖性顛狂不知死活。忽然胸腹悶痛,低下頭張嘴“噗哧”幾聲,大口的鮮血從唇間狂噴而出。

瀟瀟扶住他臂膀,連聲道:“你怎麽了?受傷了嗎?”

李鳳歧被白蟾蜍噴出的氣息擊中,背部經脈斷碎。內傷是小事,運用“伏柔天王盾”化解,吐幾口汙氣即可痊愈。麻煩的是氣泡充滿劇毒,震**波擊中身體後,毒質隨血流遍經周身。李鳳歧學道時師尊曾告訴過他,“天王盾”一旦煉成,受傷絕不會嘔吐鮮血,如果某天嘔血見紅,那就是壽終命絕之日。如今血流殷殷,遍地赤紅,眼看生機渺茫,陰曹地府好象真的越來越近了……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稚氣未脫,忽然麵臨與世長辭的關頭,如何克製的住?李鳳歧滿腔悲楚,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哀痛加重了傷情,鮮血跟噴泉似的。瀟瀟嚇壞了,撒開衣襟給他包紮,又不知該包何處,急道:“你別死啊,求求你啦,李大哥,你死了我怎麽辦?”

李鳳歧萬念俱灰,對她的厭憎也減少大半。尋思死則死耳,千萬別墮了峨嵋派的威風,喘籲籲的掉文:“死,有重於泰山;生,有輕於鴻毛。青山處處埋忠骨,何懼馬革裹屍還?扶我起來,先瞧好死哪兒舒服些……”

瀟瀟待他血流稍緩,架住他的胳膊扶起,安慰道:“你比泰山輕得多,肯定不會死的。”

兩人並肩而立,視線逐漸往外延伸,眼睛越睜越大。麵前光波流轉,仿佛拉開了帷幕,奇異的景象赫然呈現!

隻見前方異彩流溢,瑞靄蒸蔚,千萬道紫霞交相輝映。那進來的山洞十分狹窄,此處卻極為開闊——橫向兩百餘丈寬,邊際由石壁圍成,高達千尺,儼然是座輝煌的大廳。地麵鋪砌大理石,亮堂堂光可鑒人。中間一條白玉甬道,筆直伸向遠處。路旁栽種低矮的羅漢鬆,每隔十步安放石雕,或是鳳凰,或是麒麟,或是手持法器的神像,個個神態莊嚴,栩栩如生,與樹木間雜,給瑰麗的景色平添幾許肅穆。

瀟瀟驚歎道:“真沒想到,世上有這樣的地方……沒有陽光,樹木如何生長?真是奇哉怪也!”

李鳳歧顫巍巍的邁步。瀟瀟小心服侍,攙著他沿著甬道往前走。這地方位於萬丈深水之下,千仞大山之內,神秘莫測,按理不該貿然深入。可是兩人卻異常堅定。仿佛前麵有股力量牽引,將他們引入莊嚴潔淨的聖地。

走了小半會兒,微風輕吹,既溫暖又清爽,送來縷縷沁人心脾的香味。李鳳歧精神倍長,傷痛大為減輕,腳步也逐漸穩健。瀟瀟是蝴蝶化生,擅長辨別各種花香,張開鼻翼嗅了嗅,皺眉道:“古怪,古怪!非花非草,這是什麽香氣?”

兩人隨香風行進,走出半裏遠。甬道沒了,大廳盡頭是寬廣的池塘。一條玉橋橫空架起,跨越水麵,通往煙霧彌漫的對岸。兩人上了橋,香氣越發濃鬱,脈脈然醺人欲醉,竟是從橋底發出的。側耳凝聽,清波“叮咚”,注目凝視,遊魚隱現——池中生機盎然,是潺潺流轉的活水!

過了橋,霧藹稀散,景物盡收眼底。雖然兩人早有預料,還是被壯偉的奇觀震住了。

池塘對岸,矗立一座巍峨的宮殿。隻見紅牆碧瓦,飛簷鬥拱,盤龍石柱足有三四尺粗。宮牆緊靠池塘,長約三裏,圍牆兩端均架設巨型裝置,圓滾滾的,看模樣是水車,“吱呦吱呦”轉悠,使得池塘的水循環流動。

對麵兩扇大門微翕,關的不很嚴實。兩人攜手走近,看那門額鐫刻“方寸宮”三個大字,旁邊兩行小銘文,左邊“封塋為禁”,右邊“生魂無入”。

兩人變了臉色,相互對視一眼,回望身後的甬道,石雕,鬆樹,景致肅森羅列,刹時恍然大悟,齊聲驚呼:“這裏是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