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牛棚往事
回憶起“年棚”的經曆,於心遠和魯念俠都感慨良多。作為雷江曾經首富魯家的大少爺和鎮上不多的知識分子,魯思俠自然是逃不過建國後的任何一個運動。“鎮反”、“四清”、“審幹”、“**”,隻要一有運動,魯思俠就是首當其衝,按照他和於心遠之間的戲噓說法,是“資深運動員”。
所幸的是,魯思俠從抗戰勝利、輾轉回到雷江後,一直就在雷江書院從事教育工作,將一個私塾性質的“雷江書院”建設成一所全省著名的樣板中學,雷江所有鄉鎮,甚至包括臨近縣市,學生們都已能進入雷江中學學習為榮,為國家輸送了大批人才和培養了更多的高素質勞動者;他父母在日據期間又是忠烈誌士、毀家紓難,自己又謙和低調、謹言慎行。因此深受雷江百姓擁戴。每次運動,除了給魯思俠幾頂“臭老九”、“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等空帽子外,沒有特別為難過他。
於心遠最早認識魯思俠還不是在“牛棚”。從50年代初“鎮反”開始,當時還是名叫“魯思霞”的魯思俠,就進入了宜城地區公安局內保幹事於心遠的視野。本來於心遠是滿懷著刻骨的階級仇恨,準備挖出一個“壞分子”和“曆史反革命”的,可大量外調材料證明和麵對麵訊問,卻發現魯思俠本人是個愛國愛鄉、潛心教育的正直青年和優秀老師,而不是於心遠想象的那種飛揚跋扈、欺男霸女的公子少爺。
他父母更不是魚肉相鄰的地主,而是寧可家破人亡,也決不當漢奸的忠義之士,深受雷江百姓尊重,雷江百姓還自發在鎮上最繁華地帶為魯思俠父母建立了功德牌坊。
在一次次詢問中,魯思俠那不溫不火的優雅談吐也給於心遠留下極好印象,慢慢心中對這個審查對象有了好感。其後的“四清”、“審幹”運動,在於心遠有意無意的“包庇”下,魯思俠每次都能順利過關。但即使這樣,當史無前例的“**”席卷神州大地時,魯思俠還是在劫難逃,作為“牛鬼蛇神”,理所當然地關入了“牛棚”。
更為戲劇性的是,魯思俠與於心遠,兩個曾經的對手,在“牛棚”裏,竟然不期而遇!
於心遠進“牛棚”的理由更是令人難以置信:因為於心遠的老首長不願意揭發一個開國元勳所謂的黑材料,北京來了專案組,直接找到於心遠,要當時做警衛員的他揭發老首長。
自從於心遠從一個孤兒被首長帶入部隊這個大熔爐後,他一直視老首長為父親,對他極為尊重。而且老首長是長征幹部,一輩子出生入死,在雁門關和日本鬼子、在襄陽和國民黨主力,在上甘嶺和“聯合國軍”浴血拚殺過,屢建功勳,從“紅小鬼”到解放軍主力師長,對黨、對革命赤膽忠心,那有什麽黑材料
!
如果僅僅不願揭發也就算了,麵對專案組人員對老首長一些汙蔑言辭時,於心遠部隊裏養成的耿直脾氣,使得他怒火中燒,竟然不顧地位尊卑,對專案組人員破口大罵,就差沒動手。
結果可想而知!於心遠這個小小的宜江公安局刑偵科長,竟然被作為軍委“黑幫”成員,“榮幸”地與開國元帥、將軍的名字列在一起!自然,於心遠也作為“牛鬼蛇神”,同樣被掃入“牛棚”。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不打他就不倒”!專政的鐵拳是無情的,尤其是對待自己人。魯思俠早已經習慣了被“專政”,極其配合“造反派”,適者生存,所以少吃了很多苦頭。
相反,於心遠根正苗紅,長期以來都是“專政”別人,哪能那麽快完成角色轉換!骨子裏又是寧折不彎的軍人性格,於是自然而然就成了“牛棚”的“明星”。經常會被帶去參加各種批鬥會。常常是一聲斷喝:“把‘黑幫分子’於心遠押上台來!”於是走上來了兩個紅衛兵,剪住於心遠雙手,揪住頭發,按住頭,帶上名字上打著紅叉的木牌,被押上了批鬥台。粗暴的謾罵聲、清脆的耳光聲、劇烈的腳踢聲、沉重的拳頭聲,聲聲不絕。回到“牛棚”,於心遠每每都是鼻青臉腫、滿身血痕,躺在**,動彈不得。
“牛棚”裏人員也分三六九等的,沒有誰會去理睬這個曾經的幹部、現在最邪惡的“黑幫”分子,唯恐自己受到牽連。隻有魯思俠,這個曾經被於心遠“專政”的對象,還能不避嫌疑,主動過來為他上點傷藥、打點開水、送口熱飯。甚至在他被幾次被造反派打的氣息奄奄的時候,魯思俠還能不避汙穢,細心為於心遠擦洗身體、服侍大小便。魯思俠的種種舉動讓於心遠感動萬分,患難見真情,他們慢慢由“敵人”變成了朋友。
“思俠,原來和我們關在一起的那個宋開順後來怎麽樣了?”提到了“牛棚”,於心遠不由得想到了這麽個人。
“牛棚”裏關的“牛鬼蛇神”太多了,大家也不是都很熟悉。但他們對宋開順都還是有記憶的。
宋開順原來是縣醫藥公司的一個文員,解放初期就參加了工作,應該也算是老革命,平日裏也為人謙卑,沉默寡言,因為這樣,他在單位也默默無聞了十幾年。
但“**”爆發以後,宋開順好像突然打了雞血一樣,異常興奮起來,不顧人過中年,和十幾歲的“紅衛兵”一樣,穿上軍裝,戴上“紅衛兵”的袖標,到處串連。因為他年紀大,主意多,很快就升為當時雷江縣兩派之一“井岡山派”的總司令。與另一派“紅旗派”到處鼓動宣傳相比,“井岡山派”以抄家見長,第一件事就是查抄了當時的縣檔案館,以破“四舊”的名義,將很多珍貴的曆史檔案付之一炬;二是打砸了雷江文博館,許多珍貴文物至今下落不明。
“井岡山派”的惡劣行為激起了雷江人的憤恨。也許冥冥中自有注定,在查抄一位老幹部家時,司令宋開順過於積極,親自查抄,不慎將一尊陶瓷毛主席像打碎。
這可惹下了塌天大禍。“紅旗派”在軍管會的支持下,立即宣布“井岡山派”為反革命組織,勒令取締;宋開順則為“現行反革命”,他自己也終於嚐到了被批鬥、被遊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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