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歸君
?殿試非同一般,那可是進入紫禁城,在皇帝陛下眼皮底下考試,春闈成績一出來,京城忽然熱鬧起來,沒考中垂頭喪氣,準備回去再次苦讀,考中就欣喜若狂,又為之後殿試擔心起來,怕自己入不了君子眼。?
雖然已經中榜人不會被刷下來,但總有個萬一不是,再說了,要是皇帝真看你不順眼,將來也沒有什麽盼頭了,薛蟠心中也有些擔心,自從來到古代,他心中皇權思想其實並不濃重,這時候要是到了皇帝麵前,萬一露出一點不好,那可是會丟了性命。?
這一日,舉子門早早起了身,洗漱完畢,天才剛剛黎明就到了宮殿門口,相互間也混個眼熟,相互攀談一番,薛蟠因著第五名身份,上來搭訕人不少,也都和聲和氣應了,小心應對著,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把人都得罪光了。?
一會兒,自然有人過來帶著他們進去,考生進場順序卻是按著之前皇榜名次,是當初主考官拿著名冊點名,一個個檢查完了才能進宮,領著往宮殿內走去,薛蟠同眾人一般低著頭,眼角卻掃過周圍,隻覺得宮殿威嚴富麗,絕不是百年之後,那個供人遊覽地方可比。?
偌大宮廷中,除了考生前進聲音,竟連一絲聲響都沒有,帶著莫名壓抑,讓人喘不過起來,宮門口到殿堂有好長一段路,在宮裏還是不能疾步快走,怪不得要黎明就進宮,不然倒了門口都可以吃午飯了。?
常常青石地板,腳踏上去就發出冰冷聲音,也就是這一段路,將皇權威嚴再一次宣誓出來,無形中,也是給了這一批新學子一個下馬威,認識到皇帝尊嚴,一眾人隻低頭走著,絕對不敢交頭接耳,薛蟠排在前邊,也不知道後麵馮淵是個什麽情況。?
好不容易到了殿堂門口,他們還是不能直接進去,要在門口候著等候皇帝宣傳,薛蟠隻覺得小腿都在發酸,微微抬頭看了看周圍,前邊幾人都是誌得意滿,信心十足模樣,像馬上就要贏得雌性青睞孔雀,後邊嫉妒有之,緊張有之,期盼亦有之。?
薛蟠努力調整自己心情,準備待會兒進了點殿堂一定要低頭小心,絕對不能因為一時好奇犯了忌諱,那可不是鬧著玩,要是他在禦前出了點什麽岔子,到時候倒黴就是一家了,古代可是有一個詞叫做株連九族!?
半晌,一個刺耳尖利聲音喊宣,眾人不由自主整了整衣服,才有次有序走了進去,當然,一個個都是弓著身子,一走進去,還沒站穩身子就要跪倒在地,三呼萬歲,薛蟠也不敢作假,膝蓋上一疼,覺得自己頗悲劇,兩輩子第一次黃金就獻給了一個還沒看見模樣老頭子。?
“平身。”熟悉聲音,卻異常陌生語調,皇帝聲線帶著冰冷磁性,不算難聽,卻直直刺進薛蟠耳中,驀地抬頭朝那龍椅上望去,瞬間呆怔在那裏,又驀地低下頭,再也不敢抬頭看上一眼。?
覺察到薛蟠一連串反應,姬栐心中頗好,瞄見那人連耳朵尖兒都變得慘白,又覺得自己原先應該先說上一聲,但想到他天高皇帝遠夢想,心中冷哼了一聲,挑眉看著下麵。?
薛蟠腦中轟得一聲炸開,將原來理智炸灰飛煙滅,整個人無法控製顫抖起來,那是皇帝,一想到自己前幾天還在那人麵前暢所欲言,薛蟠隻覺得渾身冰冷,離死不遠了!也許不知道那人身份,他們還可以是朋友,那人會想著不知者無罪,原諒他話語。?
但是一旦真相大白於天下,一開始皇帝可以不計較,但之後,萬一有一天想了起來,自己可隻有死路一條了!薛蟠緊握著自己手,控製著因為驚恐兒產生顫抖,終於知道,在那幾丈之上龍椅,能給人怎麽樣壓力。?
由主考官介紹了一眾學子,又說了今年考生情況,姬栐才淡淡說道:“既然眾位學子將來要入朝為官,那今日考題,就是如何為官,卿們盡管暢所欲言,讓朕知道你們心中是如何看待這個官職。”?
眾學子不敢多話,走到各自座位上提筆答題,薛蟠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手腕,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平靜下來,事情已經這樣了,現在慌張也於事無補,唯一能做隻有聽天由命了,他倒是有信心,皇帝現在絕對不會為難自己,至少短時間內不會。?
大殿上又是寂靜無聲,襯托那毛筆落下聲音也明顯起來,薛蟠依舊是工工整整嚴嚴謹謹答題,跟前幾次沒什麽不同,隻是這一次,心中更加忐忑了一些,當然,在皇帝冰冷眼光下,沒人能繼續淡定下去。?
終於等到最後一名考生放下毛筆,自有人過來收走了卷子,進行封存,這些卷子要等過了殿試才真正審核,眾考生們也不能多呆,三拜謝恩出宮,一踏出宮門,薛蟠隻覺得背後除了一身冷汗,身上衣裳都濕透了,臨了他也不敢抬頭看一眼,深怕看見皇帝眼中冷光。?
姬栐拂過封存起來卷子,嘴角微微一勾,對著身邊陸公公笑著說道:“我看他今天是嚇著了,其實怕什麽,憑他才識,得個探花什麽絕對沒有問題,莫不是見著我害怕了,陸河,你說他現在在想些什麽?”?
陸公公恨不得哭出來,皇帝陛下啊,我這麽知道薛公子會想些什麽啊,但是我能確定是,薛公子今天確實被你嚇到了,敲那小臉慘白慘白,皇上啊,您前幾天不是去見過薛公子嗎,怎麽就沒有告訴他這個頭等重要事情!?
姬栐也沒想得到一個太監回答,撩開卷子站起身來往外走去,陸公公正要跟上,卻別被他揮手甩開了,心中一震,以前皇上出宮也沒有不帶著自己啊,今天是怎麽了,又仔細回想了一遍剛才皇帝說話,心中一動,恍然明白了皇帝留下任務,哎,做人難,做太監更難,做伺候皇帝太監真是難上加難。?
依舊是不請自來,依舊是登堂入室,依舊沒有人通報,姬栐徑直走進薛蟠院子,卻看見房門大開著,心想難道薛蟠是料定了自己要來,心情驀地好起來,抬腳走了進去,卻猛地怔在原地。?
屋內,薛蟠穿著一身白衣,畢竟年幼身量未足,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更加孱弱,頭上隻別了一隻普通青玉簪子,姬栐曾經送給他名貴藍玉簪卻被放在了一個徑直盒子裏放在一邊桌上,最重要是,那人直挺挺跪在屋中,身體恭謹伏下來,正是朝臣朝拜姿態。?
姬栐驀地一窒,心中一怒,低聲喝道:“你這是幹什麽?”?
“草民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草民之前不知皇上身份,若有失禮之處,還請皇上降罪,草民罪該萬死。”薛蟠隻低著頭叩首,根本不抬頭看一眼,擺出最為恭敬姿態。?
姬栐這才知道,薛蟠這是要跟自己劃清界限呢,心中一怒,也不讓他起來了,一甩手冷哼道:“朕倒是不知你何罪之有。”?
“草民對聖上不敬,此為罪一;妄言事,此為罪二;一錯再錯,此為罪三,草民罪該萬死,請聖上責罰。”薛蟠已經保持那個姿勢一字一句說道,心中卻叫苦不迭,回家之後,他想了許久,唯一能想到就是先認罪,總比皇帝秋後算賬來得好,又想到自己真心把那個薑維當做好友,他卻一直隱瞞身份,顯然隻是把自己當做了消遣,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憤怒,一時間聲音也冷了下來。?
姬栐何嚐看過薛蟠這個模樣,第一次見麵時候,薛蟠對他就是帶著笑臉,平時也都是笑鬧慣了,從來都是隨性模樣,這時候卻嚴謹像那些跪倒在朝堂中臣子,沒有一絲生氣,連聲音都是冰冷冷。?
看著那烏黑後腦勺,姬栐捏緊了拳頭,也知道那人鐵定是生氣了,但一想到自己原本也是打算告訴他身份,卻因為那一天那句天高皇帝遠氣走了,說到底還不是這個家夥錯,皇帝從來不需要向別人道歉,因為他們從來不會錯,姬栐當然也沒有道歉想法,兩人就這樣沉默著,空氣一時間膠著起來。?
薛蟠隻覺得腿都跪得發麻了,卻不敢也不能動彈一分,原本因為幾年來感情還帶著意思奢望也慢慢冷卻下來,果然,誰能跟皇帝做朋友,當初皇帝也隻是覺得自己好玩,才接受了一個打發時間東西吧。?
姬栐緊緊抿著嘴巴,身上冷氣更重,天生威嚴之氣更壓得地上人抬不起頭來,他心中憤怒著,卻也帶著一絲心疼,他何嚐想要這個人跪在自己身下三呼萬歲,說什麽罪該萬死來著,他難道還不明白,今晚上自己能來,其實就是表示他們可以繼續之前友情。?
第一次,姬栐擁有一份純粹友情,卻在一瞬間破滅了,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失望,咬牙看著地上人,那人卻絲毫不為所動,似乎在一瞬間已經拋棄掉幾年來友情,那些個秉燭夜談夜晚,一去不複返。?
最後,姬栐終究歎了口氣,冷哼道:“朕要是追求那些個,你以為自己還能有閑情逸致在這裏跪著!”?
薛蟠心中也暗暗鬆了口氣,看來皇帝意思是要維持之前日子,心中不免苦笑了一聲,既然知道了各自身份,他們友情又怎麽還能維持下去,他能對著將為暢所欲言,嬉笑怒罵,卻怎麽敢跟皇帝開玩笑,聖心難測,麵對著一句話就能送了自己一家性命朋友,他又怎麽敢傾心相交。?
薛蟠抬起頭,仰視著那個人,原來視角變了,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平視著這個人時候,他隻覺得薑維出類拔萃,氣勢逼人,等到仰視時候,他才真正明白,那是帝王威嚴,那是他一輩子無法企及地方。?
姬栐看著那晶亮眸子,第一次,那裏麵一絲頑皮笑意都沒有,反倒是溢滿了不知名複雜,心中驀地有些慌張,似乎這一刻,他才明白一些事一些人要離開了,原來有些事情,並不是他願意了就可以,那個人根本不想接受語帝王友情。?
姬栐忽然有些灰心,似乎看見了自己生命再一次變得估計,坐在龍椅上往下看去,是不是又是一片顧忌,帝王啊,為為民,卻從來不能為了自己,他幾乎咬牙切齒問道:“你真非要這般!”?
“皇上,不是草民要這般,而是不得不這般。”薛蟠淡淡說道,眼光還是沒有觸及他視線,隻是繼續說道,“君是君,臣是臣,君臣相交,從來都要顧及一個禮字,薛蟠自問從來不能免俗,在皇權麵前,草民惶恐,臣朋友薑維是民,及時臣有不妥之處,甚至與之交惡,最多不過一些麻煩。”?
“但皇上是君,金口玉言,隻是一句話功夫,就能掌握草民生死,草民怕死,也不想死,草民自問從此之後再也不能一如當初,既然如此,還不如一切歸於初始,隻當是君臣第一次相見,這次之後,草民若是入朝為官,自然會做一個盡職臣子。”薛蟠苦笑著說道,心中卻也酸澀不已,是,即使現在他們勉強維持著友情,其中已經有了裂縫,與其在那種情境下慢慢消損,還不如隻當是結束了一切,還能留下一個念想。?
因為差距太大,所以沒有所謂友情,當其中一個人能輕易控製另一個人生命時候,哪裏來純粹,薛蟠也不是那些毫無畏懼人,相反,他死過一次,所以更加怕死,他喜歡這個花花世界,一點兒也不想因為這時候任性而毀掉一生。?
姬栐急促喘著氣,恨不得將那地上人揪起來狠狠咒罵一頓,最終,卻化成一聲冷笑,“既然如此,那就隨你。”?
君歸君臣歸臣嗎,這是你決定,那朕也絕不會留戀那已經逝去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