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雪山,就是一望無際的綠,像是有一道清晰的分界線將大地分隔成兩個世界,身後的雪山是真的,眼前的綠野也是真的。
海納爾頭受了傷,李鳶自告奮勇來開車。
兩個人走在顛簸又狹窄的牧道上,路上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小溪和橫亙著的斷木,成百上千的牛羊馬正在進行轉場,他們要轉入到這裏的夏牧場。海納爾說,這樣的轉場牧民每年至少三次,他們世世代代逐草而居,始終保持著最原始的遊牧生活。
牛羊漫步,馬兒肆意飛馳,天高遠闊,傳出哈薩克族牧民高昂亢奮的的呼喊聲。
終於在一處平坦的草原上看到了白色的氈房,像兩朵小蘑菇。這應該是準備駐紮在這片牧場的人家,圓穹頂上是用羊毛擀製的氈毯,上麵染著漂亮的紅色花紋,旁邊用木頭圍了一圈柵欄,藍黑色的太陽能板在一片自然中顯得有些突兀,氈房前人影晃動,有炊煙升起。
車子停下,李鳶正要下車,兩隻黑白相間的狗忽然從角落裏衝了過來,李鳶嚇得猛一把關上了門,錯愕的看向海納爾。
海納爾覺得她可憐巴巴,可又忍不住笑,隻能咳嗽兩聲壓住笑意先安慰她:“這是牧羊犬,沒事的。”
海納爾說著就打開車門跳了下來,甚是熟稔的用“嘖嘖”的聲音招呼那兩隻狗,那兩隻狗也很聽話的圍著海納爾轉圈,尾巴轉的能上天。
李鳶這才敢放心的打開車門。
牧民家的男主人從凳子上起來,往這裏走了過來,他穿著黑色的夾克,戴了一頂氈帽。身後跟著一個穿紅毛衣的小男孩兒,頭圓滾滾的,手裏拿著一隻小馬鞭,看起來也就五六歲。
海納爾禮貌的握手,說了一句“加克斯孜”,男主人也笑著回應,李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低頭間看見小男孩兒來到了麵前,正好奇又小心的看著自己。
海納爾拿出一百塊錢給男主人,男主人卻皺著眉頭推搡開了,手不住的擺著。李鳶聽不懂,但是卻看明白了,是他拒絕收住宿費。海納爾隻能為難的將錢收起來。
“他們不接受我們的投宿麽?”李鳶問。
剛問完,男主人打開了柵欄的門,笑著請他們進。
海納爾說:“他們願意讓我們借宿,但是他們不要錢。”
很久很久以後,李鳶才明白這份熱情和善良是刻在哈薩克族骨血裏的,天生的,幹淨的就像天上腳下的雪水。往後這樣的熱情和善意,她在任何地方都再也感受不到。
兩個人從車上拿下行李,跟著男主人一起來到了氈房前,這時李鳶才看清院子裏還有一個老婆婆,帶著花頭巾,正在地上撿柴火。女主人是一個皮膚古銅色的漂亮的哈薩克族女人,她在做抓飯,拿著勺子在鍋裏攪拌著,底下是個簡易的鐵皮爐子。
男主人向女主人說明了來意,女主人很高興的答應,對著那小孩兒喊了一句“阿爾曼”然後說了什麽,阿爾曼就拽著李鳶的衣角往另一旁的小氈房走。
海納爾解釋說:“我們住這一間。”
“不給錢,真的可以麽?”李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哪會有人不求索取。
“沒關係,等會兒啊幫他們放放牧,撿撿柴火,逗逗阿爾曼,不用那麽見外。”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進氈房,穹頂上是整齊的木柵梁,四周和炕上鋪著幹淨的地毯,繡著獨特民宿刺繡的被褥被整齊的疊起高高的摞著。
阿爾曼忽然開口,聲音稚嫩,但卻帶著自來熟一般的語氣:“你們這個地方住一下,我哥哥和我的家。你們把東西放下,然後過來吃飯。”
李鳶被他的這幅自帶桀驁霸氣的模樣給逗笑了,摸了摸口袋,取出了一根棒棒糖遞給他,阿爾曼立刻兩眼冒光,霸氣變成了軟萌。
“謝謝姐姐。”他捂著臉拿過棒棒糖跑開了。
海納爾和李鳶放下行李追了出去,女主人已經把抓飯盛到了一個大盤子裏準備端進氈房,對著他們笑,喊道:“別勒給!”
海納爾說:“她叫我們過去。”
兩個人跟著進了那個大氈房,大氈房和小氈房內部布局差不多,隻是炕上多了一個小長桌,上麵已經放著一大盤煮好的羊肉,以及切開的“皮牙子”,男主人坐在最裏麵,海納爾和李鳶也在他們的熱情招待下坐了過去,她和海納爾吃一盤抓飯。
男主人叫巴特爾,女主人叫瑪迪娜,他們還有個大兒子叫巴合提別克,這會兒去趕馬了,最小的這個小朋友就叫阿爾曼。
瑪迪娜話不多,抱著阿爾曼喂她吃飯,嘴角始終掛著靦腆又賢惠的笑,臉蛋紅紅的,阿爾曼吃一口她吃一口。偶爾會拍拍阿爾曼的小肚子,阿爾曼非要吃糖,她也會毫不客氣的打他的小手,然後又喂他一口飯,阿爾曼小臉蛋和媽媽一樣也紅紅的。
巴特爾則和海納爾聊的正盛,或者說,巴特爾一直在問海納爾,海納爾臉上仍舊是對長輩謙虛恭敬的笑。飯吃飽了,他拿出一包煙扔給巴特爾,兩個相差十幾歲的男人仿佛早就已經沒有了距離。
隻有李鳶在認真的吃飯,抓飯粒粒分明,羊肉燉的軟而爛,香味早已熬煮進了每一粒米中,胡蘿卜又透出解膩的甜。
抬眼望去,外麵是綠意和五顏六色的花草,拴在那裏的馬乖巧的低頭吃草,這一幕像是童話裏的夢境。
巴特爾不知說了什麽,海納爾忽然笑了,湊近李鳶說:“巴特爾大哥說,他覺得你很厲害,他將來也要讓他的孩子上博士,和你做一樣有意義的事。”
李鳶也笑了,放下勺子,用並不熟練的哈語道謝:“熱合麥特。”
巴特爾和瑪迪娜都有些意外,不由點頭稱讚。
忽然,門外的牧羊犬叫了起來,有摩托車的聲音越來越近,巴特爾站了起來走了出去,和誰交流了幾句話,隻見海納爾和瑪迪娜同時間臉色一變,兩個人不約而同往外走。
阿爾曼被扔到了炕上,李鳶忙問他:“你爸爸在和誰說話?”
“我哥哥,”他趁機撕開棒棒糖的袋子,吃進了嘴裏,滿意的點了點頭,“哥哥說,馬掉進了冰河裏,他來找爸爸過去幫忙拉馬出來。”
李鳶急忙也往外跑,掀開簾子,一個十八九歲的哈薩克族少年正騎著摩托車停在門口,半個身子都是濕透的,止不住發抖,著急的不行。
海納爾拿出鑰匙,回頭對李鳶說:“我們開車,想辦法把巴特爾大哥家的馬救出來,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