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絲小姐真是有若天使墮凡,豔蓋群芳,兄弟,你真是有福啊。你看那些年輕人的視線是多麽熱切!”埃德蒙毫不吝嗇地給出讚美之詞。
我嘿嘿一笑,也不去辯認他話中的真假,暗自嘀咕了一句,在外麵的時候也不見得你這麽說。而且適才進門的時候莉絲引起的**卻實在不能全部怪她,也許是女孩那幽怨的眼神讓自己下意識地感到一絲對她的愧疚,仿佛虧欠了她什麽似的。
她本就是天上的明月,若不是我橫插一手,也許她現在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隻是我也萬萬沒想到,輸入女孩體內的先天真氣稍稍外放出來竟然會有這種出人意料之外的巨大效果。
我也不得不承認,適才那一幕下的莉絲,隱隱的透出些出塵之態,化淒楚為聖潔,便連我也忍不住看呆了,更不用說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小家夥們。若不是我怕玩過火了,趕緊回收真氣,恐怕現在那些年輕人們連偷看莉絲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了。
不過,這麽一緊一鬆之後,現在場中心裏最窩火的估計就是我了。那些年輕人雖然不敢直視,但偷偷摸摸的一眼兩眼卻在人多力量大的原則下匯聚成巨大的壓力。若不是莉絲從頭到尾一臉深情地依偎在我的懷裏,連雙眸都沒有離開過我多久,恐怕我今晚的宴會之行剛開始就得結束了吧。
——我實在是無法容忍那些火熱的目光。
當然,埃德蒙畢竟是善意的讚美,雖有調侃意味,我卻知道他並沒有惡意,而適才的交談來,我大概也了解到,這家夥顯然對於海浦·科頓為何會對我這般與眾不同的態度也是同樣的摸不著頭腦。
不過從他的態度中可以看出,至少,他對我還是持有善意的。由於有了開場的那一幕,早已出盡了風頭的莉絲身旁的我在埃德蒙的介紹下,一一認識了那些落人群的“大人”們。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卻是,今晚受請來的客人們,所屬階級竟不盡相同,竟是各個階層的人都有,不過僅憑他們今晚能得到這份宴會的邀請便可知道他們必然有其可請之處。
不過鑒於與會中人實在是太多了,因此一圈介紹下來,我能記住名字的卻沒有多少,除了那有過兩麵之緣的人,那個傭兵工會的中年接待員。而我在埃德蒙的殷勤介紹下,他臉上那謙卑的笑容讓我心中不由重重一震。
“帕博·納普森見過雪舞先生。先生年紀輕輕卻已臻聖級,真是我輩的楷模典範,能夠再次見到先生真是帕博的榮幸。”
我心中的震驚卻不敢稍露絲縷,便連臉上的優雅微笑仿佛也不曾減弱過些許,雖然我早已對帕博其人進行過無數猜測,卻不知此人原來就在我的麵前,腦海裏念頭急轉,再想起莉絲所講的此人“深居簡出”的評語,在聯係他之前在傭兵工會接待大廳的表現,對他所耍的手段立時便知。雙眸中掠過一絲讚賞,心中卻湧起警惕,這個人比莉絲所知道的還要不簡單!
心念電轉,我口中卻已客氣說道:“帕博先生你好,之前多虧了帕博先生鼎力相助,否則在下未婚妻可就危險了。原本還準備擇日登門道謝,卻不想在這裏見到先生,真是雲某之幸。莉絲,還不像帕博先生道謝。”
“多謝先生相助之德。”莉絲秀眸流轉,立時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配合地道謝道。
帕博仿佛受寵若驚,連連道:“不敢,不敢。”
聞聽此言,埃德蒙馬上關切地說道:“莉絲小姐受傷了麽?不知莉絲小姐現在傷勢如何了?可有好些了麽?”
我心中暗罵埃德蒙沒誠意,表麵上當然是一幅感激的神情,微笑著說道:“承蒙掛懷,吃過黛琺小姐開過的藥之後,莉絲的傷勢已經好多了。”
我言不由衷,埃德蒙又怎麽會聽不出來,更何況莉絲的虛弱樣子在近距離下更是一目了然,而我又沒有刻意隱瞞的打算,甚至在前去傭兵工會尋找治療師的時候我便有了這種讓旁人誤以為我此來的目的便是為了懷中的女子療傷這種想法。隻不過,此後的發展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莉絲跟我的關係進展更是打了我個措手不及。
自己此來原本想做的事情卻因為海浦·科頓的突然出現而變得極為艱難卻又超級簡單,隻不過我心中仍有疑慮,卻也不無小心之意。自從嵐兒的出現之後,腦海中若有若無的片刻時隱時現的刺激著我的記憶,從女孩們的種種描述中,對於自己過往所可能擁有的顯赫身份我已經不如一開始那般抗拒了。
但是由此,對於自己過往的追尋,我更添了幾絲小心謹慎,無論是此刻我身份的模糊,亦或是過往那個“身份”的顯赫,都有讓那些有心人們探查我身份的真實。在我尚未掌握自己的真實之前,我不希望讓過多的人介入我的“過去”!
這也是我狠心將幾個女孩拋下的原因之一,也是我一直想要盡量的保持秘密的主因。隻是,這份心思自然不便對莉絲講起,所以才會以“不清楚海浦·科頓的真實目的”為由拒絕了莉絲的建議。不然的話,女孩所說的理由我又豈能不知。雖然並不清楚海浦·科頓的目的,但從短短的接觸之中我卻可以判斷出他對我們並無敵意,否則,再怎麽小心謹慎在我跟莉絲這小妖女的聯手觀察下總會露出那麽一絲半絲的破綻的。
“我年齡比你大點,就托大叫你一聲雲兄弟。”埃德蒙看了看我懷中的莉絲,視線轉回我的身上,滿是誠懇地說道,“雲兄弟,莉絲小姐重傷初愈,理應好好調養,大哥這裏其它的沒有,珍貴藥材營養補品還是留了不少的,待回頭我就給你送去。當我是兄弟的,你就不要推辭了。”
我心中暗罵,同時大訝,這家夥拉近關係的手段實在不錯,便是心有警惕的我現在也忍不住對他心生好感,隻是這家夥這麽拉攏我算什麽意思?隻是因為海浦·科頓嗎?心思轉動,雙眼中卻已露出感激神色,既然對方這麽“有誠意”我也就不客氣了,我“誠懇”地說道:“承蒙埃德蒙大哥如此關愛,小弟卻之不恭,如此,多謝大哥了。”說著,向懷中的女孩一示意,“莉絲。”
女孩會意,隻是傷重在身,無力動作,隻能歉然一笑,對埃德蒙說道:“多謝大哥。”
埃德蒙哈哈一笑,說道:“弟妹何須客氣!”
四周眾人齊齊會心一笑,當下,真是賓主盡歡,一時氣氛融融。
宴會在主人和主賓的盡情歡笑下自是帶動了歡欣的氣氛,雖然那些家夥的火熱目光仍時不時地對著莉絲盯上幾眼,但卻沒人敢真的上前騷擾,我自己稍稍外露的氣勢固然是其中主因,身旁始終站著的埃德蒙卻也是原因之一。
看著場中翩翩起舞的人們,我的心中一點感覺都沒有,而莉絲始終“依偎”在我懷裏的事實也讓那些本來還有些躍躍欲試的小姐們大失所望。當舞會逐漸進入**的時候,我心中暗自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對埃德蒙說道:“大哥,莉絲傷勢並未痊愈,已有些勞累,不知可有清雅小間,讓我們稍歇片刻呢。”
埃德蒙微微一笑,說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雲兄弟你放心,大哥這裏別的沒有,清雅的房間你要多少有多少。”說著,雙掌輕拍,招來一個模樣清秀的侍女,對她吩咐了幾句,侍女恭謹遵命,在我們身前停下,作出了“請”的動作。
我卻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微微側身,對著一直在身旁不遠處的帕博輕輕說道:“不知帕博先生有空否,雲某心中尚有些許疑惑,還望先生不吝指教。”
帕博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說道:“願為您效勞。”
回過頭,卻正見到埃德蒙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奇特神色,我對著他微微一笑,表示了下感謝,隨即跟著侍女往內走去,而在轉頭的瞬間,我分明見到埃德蒙和帕博對視的眼神中滿是疑惑,我的唇角不由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坐在我對麵的一臉恭敬卻滿頭霧水的帕博,而隨侍的侍女早已被我揮退了出去,這一間小閣之間,此刻倒是隻有我們三個人的存在。不過,雖然埃德蒙並沒有跟來,但是我相信自己與帕博的對話待會一定也會傳入他的耳內的,因此,我倒也放心並不會有人來偷聽。
分兩邊坐定後,我並沒有立即說話,原本不值該向何處尋的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不知道該說是我的幸運呢?還是他的不幸。
我原本的打算是找上埃德蒙,順便先探探他的口風,而在和埃德蒙接觸之後,我便知道自己的計劃還是可行的,正如我所料,他對海浦·科頓前去“拜訪”我一事顯然知道得並不比我猜測的多上多少。而從他對我的態度,客氣有禮雖然稱兄道弟卻僅是看似親密,我便可以猜得顯然他同樣也不清楚海浦·科頓與我的“真正關係”。
帕博的出現卻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帕博竟然便是我那天在傭兵工會見到的那個中年接待員這件事不得不讓我更加的吃驚,同時也暗生警惕。帕博的真正身份在落人群自然不是什麽公開的事情,而莉絲所探知的帕博竟然隻是個假象,這就不得不讓我大吃一驚了。
莉絲的真正身份是什麽我並不知曉,但是從諾德曼他們和她的對話之中我多少可以得知一二,雖然具體情況並不清楚,但是女孩在黑暗神殿中地位絕對不低這點倒是毋庸懷疑的。
雖說黑暗神殿在大陸上聲明不好,但能與天神殿鬥爭多年,其實力又豈是易與。但帕博卻仍能藏得如此之深,我不得不佩服其他的能力,而將自己置身於大廳廣眾之下以光明去掩蓋自己黑暗的存在而不露絲毫聲色破綻,我不得不承認,這家夥已經不僅僅是膽大心細所能形容的。誇張點說,不愧是海浦·科頓留下的接班人。
看著帕博此刻努力營造出的那種疑惑又不敢問欲言卻又止的擔憂神情,我不由微微一笑,這家夥恐怕怎麽也想不到竟然自己送上門來,否則我還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了。不過當一個明知道對方在演戲的人看到那個演戲的人卻仍不知自己已經暴露出來仍在賣力的表演,這實在是一種相當有趣的體驗。
微微一笑,我說道:“帕博先生,之前承蒙幫助,卻忘了詢問先生姓名,以致道謝來遲,還忘先生不要怪罪。”
“不敢,不敢。”帕博拘謹地回答道,卻讓知道實情的我不由暗中輕輕一讚,演技高超。
“請不要緊張,帕博先生,在下僅僅隻是有些許瑣事需要麻煩先生幫我解答一二而已。”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親和,實則是我怕自己一個控製不住,竟然笑出聲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帕博微微地鬆了口氣,雖然我知道那有很大的可能也同樣是假裝出來的,他恭敬地答道:“雪舞先生請問便是,帕博雖然地位低微,但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有些許隱瞞。”
“如此甚好。”我滿意地點點頭,卻不立即問起我所關心的事情,而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晚上可真是熱鬧啊,來的好多的大人物啊,不過剛才大哥的介紹我可不記得幾個了,倒是辜負了大哥的一番美意。哦,對了,還未請教不知帕博先生在傭兵工會裏身居何職呢?”
帕博臉色一鬆,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警惕之色卻沒有逃過我的觀察,他回答道:“雪舞先生何必調侃在下呢?帕博職位卑微,不過是一小小的接待員而以。全蒙埃德蒙大人不棄,甘願折節下交於我,今晚我方能處身於此。”
帕博的回答巧妙而符合情理,埃德蒙的表現也正符合他所說出來的情況,至少在別人的眼中的確是這樣子的,我無奈苦笑,但是對於我這知情人來說,他的這段說唱俱佳的表演卻更像是一場鬧劇,偏又不能放聲大笑,隻好拚命克製。
想來懷中女孩也應是如此吧,下意識地低頭望去,卻陡地見到女孩正愣愣地望著我,雙眸中滿是深情款款,更有著某種我所看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而她那緊盯著我的雙眸就仿佛要將我整個兒深深刻入一般。我的心中湧起一陣異樣的感受,女孩眼中所現,那竟仿佛是淒涼、無奈、傷心混合而成的一絲決絕。
心中微震,卻清楚現在絕對不是詢問的好時機,女孩伏在我的胸口,她的眼神恭敬垂首的帕博倒是瞧不見,否則單隻一瞥便足以讓他起疑。我微微抬頭,暫時把女孩的奇異反應拋開,看向對麵的帕博,心裏卻陡地失去了耐心。
我緩緩說道:“帕博先生,閑話不再多講,實不相瞞,雲某心中有一事不明,此來偶遇帕博先生,真是天之幸運,望先生不吝教我。”
帕博臉色一正,答道:“雪舞先生請說。”
“我想此物先生應該並不陌生吧。”對著莉絲歉然一笑,我解下她別起的胸花,雖然莉絲並不是我的女人,但我的心胸也還沒寬廣到任別人盯著我懷裏女孩的胸前猛看的地步。
帕博臉色不變,眼底卻有一絲莫名的神色閃過,仿佛是放鬆,又似乎是警戒,顯然我要問的出乎他意料之外,卻又在他警戒之中。心中突然一動,落人群到坎布地雅絕對不算近的距離,照女孩的說法又或者帕博表麵上的身份,他怎麽可能離開那麽久?
難道這並不是他本人所得?嗯,有可能,這家夥既然是傭兵工會的實際負責人,那麽他手下得到的無法處理的物品自然也就交給他處理了。不然的話,如果真的是他本人所得,那麽他的目的就很有問題了。
“怎麽?先生不認識了麽?”我追問道。
“這、這似乎是二十年前意維坦長公主克莉斯殿下的隨身飾品,意維坦皇室的珍品之一。”帕博恭敬地雙手接過,從懷中取出鑒定用的小鏡子,仔細觀察了一會,微微遲疑了下,回答道。
“哦?先生知道得真是詳細啊。”我似笑非笑地問道。
帕博恭敬地將胸花遞回給我,仿佛怕我誤會似的解釋道:“這是我們的工作職責之一,實在愧對雪舞先生厚獎。”
“哦?”這我倒是從未聽說過。接過胸花,順手替女孩重新別上,莉絲微微一笑,狀似甜蜜,卻看得我心中苦笑,更是忍不住暗暗心驚。
“除了接待前來發、接、交任務的人,在任務涉及交還寶物之類的東西時,若任務發布人距離過遠亦可授權工會代為鑒定,而帕博又對這方麵較有興趣,所以才有幸在記載中見過這枚‘花淚’。雖然它本身的價值比起許多的奇珍異寶不算什麽,但它主人的身份卻使得它的身價百增……”
花之淚麽?克莉斯姐姐……
心中霍地一痛,帕博後麵的話我就沒有聽進去多少,腦海中克莉斯姐姐的音容笑貌卻漸漸地清晰起來,夢中所見的一切時而遙遠時而靠近,唯一相同的,是每張畫麵裏那異樣清晰的克莉斯,從未有過這一刻,我這般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溫柔,她身上那淡淡馨香,仿佛從不逝去一般,在我的眼前跳躍著。
“……世人都知當年雪舞太子對這位克莉斯公主殿下的敬愛,所以人們對於這‘花淚’也寄予了某種厚望。希望之中有雪舞太子對克莉斯公主殿下的祝福……”耳旁愈漸清晰的話語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出來,眼前的一切畫麵陡地全部破碎,克莉斯姐姐消失不見,眼中所見是帕博侃侃而談的可憎樣子。
“祝福麽?”
我霍地發出一陣莫名的冷笑,帕博微微一愣,停下了訴說,竟似乎也陷入了沉思,許久他開口說道,竟仿佛也有些苦澀:“雪舞先生所言極是,也許不是祝福吧……”
我微微一愕,對這突然發出感慨的帕博略生好感,卻聽他繼續說道:“對了!天怒之後,‘花淚’便隨著克莉斯公主而消失無蹤,不知道雪舞先生又是從何得來?”
嘿嘿一陣冷笑,心中大怒,表麵卻不動聲色,淡淡說道:“我是從何得來的,帕博先生難道不清楚麽?”
帕博臉色微變,說道:“雪舞先生說笑了,在下位卑權低,怎麽有機會見識到這等……”
“帕博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微微冷笑,揮了揮手阻止他的繼續辯解,“我隻提醒你一件事情,這件‘花淚’我可並不是單獨購下的,而是和其他十件跟它來曆相同的飾品一起買下的,如此你明白了麽?”
帕博身軀微震,旋即恢複正常,目光爍爍地緊盯著我,仿佛想從我的眼底看出什麽似的,我雙眼平靜的回視著他,沒有一絲揭開對方老底的得意神色,也沒有一絲敵意。
輕撫著懷中女孩的黑色發絲,我靜靜地等待著,我並不懷疑他會拒絕我的問題,因為我相信自己對他確實沒有敵意,我來的目的隻是想搞清楚,是誰,從哪裏找到“花淚”的?是不是在坎布地雅?如果是,那個人是誰?他,又有沒有見到克莉斯姐姐?
這是我的疑問,也是我此行的根本目的。我相信,作為一個聰明人,帕博一定會做出這正確的選擇。所以,當帕博的臉色一正,氣勢陡變的時候,我連一絲些許詫異的神色都沒有,隻是淡淡的一笑,說道:“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
勾籌交錯,舞影樂靡,依莉娜高懸夜空,豪宅裏的人盡情歡樂著。宴會仍在繼續,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以外,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發現,其實這場宴會早已經結束了。
作為那些極少數人中的一個,帕博仍坐在適才的房間裏,低著頭皺眉沉思著,此刻他的對麵坐著的是幾年來自己的朋友兼搭檔,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偽裝什麽。隻是,即便此刻對麵的人已經不是適才那個人,而是自己的同伴,但是帕博卻感到適才那個人的氣勢仍滯留在這空氣中,仿如實質般縈繞,久久不去。
埃德蒙的臉色平靜如昔,隻是嘴角掛著的那抹微笑顯得有些陰冷,正如他身邊的修森一般。修森照例縮在房間裏最黑暗的一角,但他原本冰冷的臉頰明顯與過往略有不同,那是驚奇抑或震驚?埃德蒙和帕博都沒有心思去仔細思考。
“埃德,我覺得我們這次似乎看走眼了。”帕博的話聲中充滿了苦澀。
埃德蒙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對於同伴的變化他當然感覺得出來,至於原因嘛,即便他不說,隻憑這殘留在空氣中那沉悶壓抑的王霸氣息,他也可以猜出一二來。隻是殘留的氣息仍能有這般威懾力!這真是那個看起來和諧普通的年輕人發出來的麽?
那股強橫氣息驟然出現的時候,埃德蒙並不在這裏,當時身在宴會大廳的他即便距離甚遠,可以感覺到那股莫名的寒意仿佛直透心底,隻是他這無關緊要而又距離那麽遠的人便如此了,更何況是首當其衝的帕博。而且雖然帕博是傭兵,還是老爺子的記名弟子,但由於他的身份問題,真的打起來,帕博卻是他們三人最弱的一個。
更何況,那個人的確是恐怖!當他來到這裏的時候,就見到已經來到的修森一臉驚駭的站在那裏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麽。連一向最冷靜最冷酷的家夥都為之變色的,這個年輕人的實力可想而知。
埃德蒙微微苦笑,看來自己的估計有誤,雖然早已從他的傭兵日記上得知了他的實力,但對自己來說那畢竟隻是兩個字而已,根本沒有親身體驗的恐懼感,直到現在,他才驟然反應過來,不用說“他”背後可能存在的人了,便是“他”自己本身就擁有讓老爺子重視的能力。而自己和自己的同伴,甚至連向來最冷靜周密的修森竟然全部忽視了這一點?!
字麵上的東西最會騙人,而自己卻正是被那幾乎空白的傭兵日記給迷惑了,“他”的年紀使得自己下意識地忽視了他所擁有的實力嗎?抑或是自己不願承認那比自己小得多的人竟然會擁有自己畢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實力呢?
下意識的嫉妒麽?埃德蒙搖了搖頭,說道:“帕博,我親愛的朋友,我必須承認,我們對於‘他’的估計確實有不足之處,但你的‘指責’未免太嚴厲了一點。”
帕博微微苦笑道:“埃德,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知道他的恐怖!剛才的一瞬,我幾乎以為自己麵對的是盛怒下的老爺子,你應該記得那種恐懼,那是緣自心靈深處的戰栗。”
修森的臉色已經恢複了平常的冷酷,淡淡的冰冷話語卻隱隱帶著無法掩飾的顫動,“埃德,帕博是對的。那種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即便是現在僅僅隻是空氣中殘存的威壓也讓我差點透不過氣來。這種氣勢,我隻在許久之前在老爺子的身上曾經感受過一次,而這次,卻僅僅隻是餘威。”
“‘他’的實力不在老爺子之下,甚至更在其上。你想這麽說,對嗎?”埃德蒙望著搭檔多年來第一次露出其他表情的修森,淡淡說道。
修森微微遲疑了下,點了點頭。
“那又如何呢?”埃德蒙露出一絲微笑,看得麵前的兩人摸不著頭腦。
“我們有說要成為他的敵人麽?”埃德蒙繼續微笑,輕輕問道。
修森恍然大悟,縮回身去,似乎連適才湧起的緊張感覺也淡去了不少。
“有著老爺子的關係在,我們本來就不準備成為‘他’的敵人,那麽即便錯估了‘他’的實力又有什麽關係呢?”埃德蒙繼續說道,“而且,我們原本也隻不過準備在那兩方麵對‘他’展開行動的時候,至少在表麵上保持中立而已啊。我們,不會跟‘他’成為敵人的。”
埃德蒙瞥了自己的搭檔一眼,目光落回帕博的身上,卻見他雖然仍在苦笑,臉色卻平靜了不少了,心裏也不由微微一鬆,開口問道:“好了,帕博,現在說說看,‘他’找你到底是想知道些什麽?”
帕博微微苦笑,雖然說得客氣,但是埃德蒙的話語中不乏責怪之意,但這次他也實在是有夠冤的了,明明原本是與他無關的,他頂多隻不過是盡了自己的職責而已啊。緩緩搖頭,帕博苦笑著開始敘述自己適才所說的一切。
“‘花淚’?”埃德蒙打斷了帕博的敘述,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你說的是當年被送到雪舞帝國為質的意維坦故長公主克莉斯的那個‘花淚’?”
“嗯。”帕博無奈苦笑。
埃德蒙睜大了雙眼,仿佛充滿了不可置信,其實任何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該是如此,畢竟“花淚”在世人所知的最後歸宿之地,是伴隨著它的主人克莉斯殿下沉睡在坎布地雅。而坎布地雅早已成為死亡之都,與秋之楓林、魔森並稱三大神秘的存在,天怒的餘威猶在,比起其他兩個地方,人們對坎布地雅要敬畏得多。
“這東西什麽時候經過你手的!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埃德蒙的語氣中有著強烈的不滿,“花淚”的出現代表著什麽帕博自該清楚,他不是一般的傭兵,更不是普通的接待員,他應該清楚這件事背後的意義。幾年的共事,遇到這樣的大事他竟然連通知一聲都沒有,就自己作出決定了,這實在是讓埃德蒙心中充滿了某種莫名的失望。
“冷靜,冷靜!埃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帕博臉上的苦笑更深了,“雖然很多東西我現在也仍想不明白。”
埃德蒙也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深深地吸口氣,埃德蒙沉聲道:“我在聽你的解釋。”
“大概在兩個月前,我在傭兵工會裏收到一份莫名奇妙的上繳品,總共十一件飾品,經鑒定,除了這件‘花淚’,其他的十件飾品全部屬於十年前的雪舞皇室。也就是說,這些東西,全部來自坎布地雅。”
“什麽!有這種事?!那東西是哪裏的!是誰?!”埃德蒙的眼中滿是驚駭,身為一個雪舞臣民,雖然隻是曾經,但是他對於“天怒”及引發那場“天怒”的雪舞太子以及“天怒”的直接後果的坎布地雅他的敬畏比起他人要深得多,曾經為諸神之子臣民的他比起其它國家的人對那個人的榮光和恐懼感受要深得多得多。
“是的,這件事的確存在。不過我很抱歉,埃德,我無法告訴你它們到底是怎麽來的。”多年的共事,在老爺子的授意以及外部因素的影響下早已成為好友的帕博自然知道此刻埃德蒙心裏的感受,所以當他看到埃德蒙變得淩厲的眼神時,他嘴角的苦笑也更加深了,“不要動氣,我的朋友,並不是我有意隱瞞,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啊。”
埃德蒙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什麽?”
深深地看了埃德蒙一眼,帕博沉默了一會,目光漸漸變得迷離,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良久,他才繼續說道:“當時我仍像往常一樣,在傭兵工會的大廳裏當我的‘接待員’……”
冬月本就是淡季,落人群不是魔森,傭兵也不是魔森裏那些四季常青的樹木,所以,當時的人很少。加上天又晚了,所以,整個傭兵工會裏的人根本沒幾個,而當時的接待員隻剩下帕博一個。
倒不是他盡心盡職又或者做這份接待員的工作做上了癮,而是他的麵前有著一個奇怪的人,或者說,一個奇怪的傭兵,雖然是在寒冷的冬月裏,但是傭兵工會裏並不如屋外那般寒冷,甚至比起絕大多數普通人家屋裏還要暖和得多,但是那個奇怪的傭兵卻披著一件寬厚的連帽鬥篷,把整個身體全部裹在厚厚的鬥篷之內。而天色昏暗下,看上去他的臉也隻是模糊一片,竟仿佛一片巨大的陰影。
帕博不是個膽小的人,從很早以前他便跟著海浦·科頓,雖然他這個記名弟子所學到的劍術不及他師傅“血狼”的十分一,但是多年的冒險經驗卻讓他有足夠的勇氣麵對危險,甚至死亡。然而,在這個神秘的傭兵麵前,他卻不由自主地打著寒顫,他自己清楚那是對強大存在感到恐懼的人類本能,雖然實際上對方並沒有放出任何氣勢。
但是,這個令他感到害怕的存在,卻隻是個傭兵,而且還是個普普通通默默無聞的傭兵。看著他遞上來的傭兵日記上麵記載著的清清楚楚卻平凡無奇的任務完成經曆,他幾乎不敢相信上麵所寫的是同一個人。他特意地留心了他的等級,卻見到上麵寫著青銅劍士高階。
帕博雖然本身武力不高,但那也隻是相對來說,若隻是相同的青銅劍士高階,經過海浦·科頓指導過的他怎麽也不會感到這種危險的恐懼。他雖然沒有見識,卻還不至於這般無知,青銅劍士高階?見鬼去吧!帕博的心裏低低詛咒著給麵前這個名為米洛其的神秘傭兵做等級鑒定的那個馬虎的家夥。
“請問您有什麽需要我的幫助?”雖然氣氛詭異,但是帕博並不怎麽擔心,老爺子就隱居在這傭兵工會的後麵,若是發生戰鬥的話,老爺子趕到甚至不需要十息的時間。
米洛其的手白皙得大異常人,而那纖長的手指雖然明顯不是女孩子那般的蘭花玉指,卻也絕對不是一個握劍決生死的普通傭兵所該擁有的,雖然他的腰間卻確實別著劍,一把跟它主人的手指同樣纖細得近乎瘦弱的單手細劍,纖長而充滿了脆弱的美感,卻沒有一個傭兵的劍上本應有的銳氣和血腥。
他的手從他的懷中取出一袋東西,輕輕地放在桌上,隨即迅速的收了回去,而速度之快,竟然帕博連看清的時間都沒有。心中掠過一絲駭然,跟隨海浦·科頓多年的帕博自然知道適才那一手有多麽的厲害,心底更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絲警覺,同時對他放在桌上的那包東西警惕心略略放低了少許,畢竟擁有這麽高強武技的人若是要殺自己根本不需要用什麽不必要的手段。
不過很快的,他的思緒就再也顧不得其他的東西了。當他認出從袋子裏掏出的第一件東西時,他便已經是震驚了,而當袋子裏的十一件飾品特別是最後一件“花淚”被他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徹底的驚呆了。
其實,早在認出第一件飾品來曆的時候,他便已經隱隱猜到了這些東西的來處,而“花淚”的出現更是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畢竟,雖然雪舞皇室的飾品有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而流傳於世,但是那朵“花淚”卻是絕對絕對的不可能!它一定是隨著它的主人埋葬在坎布地雅,三大神秘之首的死亡之都。
劇烈的震驚讓他一時竟忘記了旁人的存在,猛然想起,帕博抬起頭來,卻發現周圍早已空無一人了。整個傭兵工會空空****的,除了他自己以外竟然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存在了,而問起仍滯留工會內的守衛,他們的回答竟是從未見過有人進入或者出去過大廳,然而,他手上的那袋東西卻確實存在著。
人類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存在著恐懼,這是人類悲哀的本能,亦是許多不幸的根源。
“……無論是那個神秘的傭兵,還是當時我手中那袋來自死亡之都的飾品,都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帕博深深地吸了口氣,那種恐懼在距離了兩個月之後竟然仍尤在心底,即便是回憶也讓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所以你就自己做出了決定?”埃德蒙微微皺了皺眉,雖然不曾親見,但帕博的能力膽識他是相信的,從帕博的敘述中他便可以感覺到當時帕博的感受有多麽深刻,所以才會在兩個月後敘述時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懼神色。
“不是。”帕博微微苦笑,緩緩搖了搖頭,霍地神色一正,繼續說道,“不管你們信或不信,我以老爺子的名義起誓,下麵所說的一切絕對符實。”
修森和埃德蒙輕輕地點了點頭,臉色嚴肅。長久的相處共事,對於帕博對老爺子的尊重崇拜他們自是清楚了解。
帕博微微鬆了口氣,雙眼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這才繼續說道:“當時,我發現竟然沒有其他人看見那個人的時候,我也是嚇了一跳,但我又不是白癡,很快的,我便做出了猜測。既然他能夠從我的麵前無聲無息的消失,那些普通的傭兵守衛沒有發現他的進出也是正常的事情。所以,對於這件事,我並沒有太過在意。而當時,在見到‘花淚’的時候,我便知道這件事絕對不簡單。在那家夥消失之後,將那袋東西塞進懷裏,我便想來找你們兩個商量。”
“然後?”便是寡言少語的修森此刻也被勾起了興趣,帕博異樣的表現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然後”帕博雙眼卻又露出一絲莫名的恐懼之色,良久,他才勉強鎮定下來,繼續說道:“我聽到有一個聲音在我的耳旁響起!那個聲音並不刺耳,隻是陰柔,寒嗖嗖的,而我全身仿佛置身冰窟一般,全身冰冷無力,明明想要動作卻全然動作不得!那是恐懼啊,是連靈魂都為之抖栗的恐懼!”
“幻覺?”埃德蒙眉毛微皺,插口道。
“幻覺?!”帕博仿佛被刺激到了似的,雙眼一瞪,怒道,“埃德!我雖然實力差勁,但還不至於連幻覺和真實都分不清楚!更不至於因為恐懼而產生幻聽!當時我很清醒,相當的清醒,雖然我更寧願當時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抱歉,帕博,我失言了。”對於同伴的過激反應,埃德蒙倒也不以為杵,反而道歉道。
帕博輕輕一哼,繼續說道:“當時我也以為是幻覺,然而就在我這麽以為的時候,我的耳旁再次響起那個聲音,而我甚至能感覺得到其中所蘊含的怒氣!怎麽可能是幻覺!”
“那麽”埃德蒙眉頭皺得更緊了,“就是那個聲音讓你做出了這種決定嗎?”
帕博微微苦笑,點點頭道:“是的,那個聲音讓我無論如何必須在一個月內將東西賣給天夢‘惜珍’的老板,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而那個叫米洛其的家夥事後任我怎麽找也找不到他的蹤跡,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聽完了帕博的敘述,埃德蒙心中更加迷糊,無論是帕博的經曆,抑或是“他”介入此事的原因,都仿佛是那麽的不可思議和無法猜測,連續的迷惑和出乎意料的結果,他嘴角的苦笑卻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