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密得高高懸掛,金黃色的光輝撒落人間,照耀大地各處。

眼光下,落人群的人們在新來的一天紛紛忙碌起來,布裏是“榮光”米行的小夥計,他正慢慢地往米行踱去,米行老板的人很好,對他們這些夥計來說,擁有這麽一個寬厚仁慈的老板簡直就是人生最大的幸運。雖然對老板來說,也許擁有布裏這樣的夥計是他最大的不幸也不說定。

現在雖然還不晚,但是絕對也算不上早就是了,布裏一邊喋喋罵著,聽意思似乎是在責怪他家的婆娘昨天那麽拚命幹嘛,害得他此刻還要酸背痛的,一邊琢磨著是否該再去買點什麽什麽鞭來給自己小小的補充一下戰鬥力,否則恐怕再過不久就會被那個小女人給吃得死死的。

慢慢的一路行來,等到布裏來到米行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不過奇怪的是和往日不同,平時早是早早就開門的米行今天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布裏卻沒有多想,隻是暗自高興,原來自己來得並不算晚啊。同時心裏暗自猜測,難道今天停止營業?一邊卻已經開始努力地尋找門上有沒有貼什麽“主家有事今日停業”之類的告示了。

不過很可惜,米行的門麵上一片清潔,不用說告示了,便是紙痕也沒有,即便如此,布裏仍是“細心”的上上下下地尋找了兩遍,這才罵罵咧咧地感歎了幾句。

順手在門上下意識一推。布裏驚奇的發現,原來門其實早已經開了,或者是根本就沒有關。布裏心中微驚,對自家的老板布裏還是很有感情的,畢竟這樣放縱夥計待遇又好的活在落人群裏實在是不多的。對於自己能攤上這份福,布裏當年沒少懷疑過是否有什麽陰謀,不過久而久之早已經習慣了的布裏早已經忘記了當時的疑慮,當自家的老板更是充滿了好感。

當他發現門沒關的時候,心中微叫不好,暗道莫非來賊了?猜測如果不去證實就永遠隻能是猜測,布裏看著安靜得詭異的熟悉場景,一邊在腦海裏已經開始幻想智破盜賊的英雄夥計布裏再次得到老板的賞識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一邊小心地往內走去。

一路上是異樣的安靜,布裏隻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亂跳著,他已經走出了前麵的店麵,經過了倉庫,往後院的家宅走去,那本是他平日的禁區,但此刻好奇心達到極點的他再也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更何況鼻端傳來的氣息隱隱的竟仿佛有幾分熟悉。

而當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時候,他霍地驚呆了,如果是落人群之外的又或者神經稍微衰弱點的人在見到麵前的場景絕對是尖叫一聲然後昏死過去,不過布裏沒有,曾經是一個士兵的他也曾經置身於戰場之上,隻是他從不想過在來到落人群之後仍會有見到這相似場景的一天。

殘肢、斷首、半邊身子,四處殷紅,幾乎沒有一個人能保持著完整,最完整的莫過於那布裏曾經最熟悉的人,不過此刻他那曾經的老板上半身和下半身中間殘留著一道巨大的裂縫,而他的目光中是恐懼、瘋狂還有一絲布裏永遠也無法明白的執著堅定。

許久不曾聞過的濃鬱血腥讓布裏劇烈地嘔吐了一會,狼狽不堪地奔出米行之後,他終於懂得放聲慘叫,“榮光”米行的慘劇以一種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速度迅速傳播到整個落人群的各個角落。

布裏所屬的米行卻不是唯一,隨著“榮光”米行門前的慘叫,與此同時,落人群的數個角落裏幾乎同時發出類似的慘叫,落人群今日的巡查守衛們忙碌地趕往四處,而他們臉上異樣的從容也讓落人群裏的人們無形中心安了許多。畢竟,對於見慣了生死的落人們來說,血腥實在是太常見了。

黑暗中,三個人正臉色陰鬱地冷笑著。

角落裏,另一個人正看著手中的信息發呆,心裏更是湧上一陣莫名的恐懼,他們已經沉寂得太久,久得自己已經忘記了這裏是“落人群”,這裏畢竟是“落人群”!

不願讓艾德嘉因為我的關係而卷入不必要的是非,告別了艾德嘉的我悄悄地從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裏出現,路上那個夥計打扮人的慘叫讓我忍不住止步。

誰知,一時好奇下看到竟是這幕場景,我在心中冷笑,躺在地上的這些人我雖然陌生,但是現場殘留的氣息卻是我所熟悉的,便是中間那被一分為二的那人眼中那種討厭的眼神我更是不會陌生。這些家夥是天神殿的,他們身上那種濃重的味道,即便在死後也不曾因此減弱多少。

“‘榮光’?神之榮光麽?哈哈,哈哈哈哈……”

厭惡地再看了一眼滿地的鮮血,轉過身來,與剛進來看到我而愣了一下的巡邏隊的帶隊隊長對視了一眼,便要離去。他卻突然想起了什麽,恭敬地走到我的麵前,低聲詢問道:“請問您是否雪舞·雲,雪舞先生。”

眉頭微皺,我不明白自己的知名度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高了,我微微頷首,說道:“不錯。”

那隊長大喜,恭敬地行了一禮,壓低了聲音說道:“雪舞先生,沙拉克薩爾大人已經找了您四天了,大人曾經有令,若是見到雪舞先生必須第一時間通知他,大人會在第一時間趕來。請先生稍候,小人馬上去。”

沙拉克薩爾?埃德蒙?

“等等!”本能地便要拒絕,跟埃德蒙的結識原本隻是為了找到帕博詢問“花淚”的事情而以,無論對方是好心還是惡意我都不願意再與他們產生什麽聯係,卻陡地想起那個下午女孩依偎在我的懷裏為我介紹時的溫馨,想起埃德蒙對莉絲的衷心稱讚,心中霍地一軟,看著那惶恐不已的隊長,我說道:“麻煩你了,帶我去見埃德蒙吧。”

隊長鬆了口氣,招過身後的一個人吩咐了兩句,旋即向我恭敬地一禮,帶路而去。

再見到埃德蒙時,仍是在他的那棟豪宅裏,隻是現在,我已經沒有絲毫的欣賞心情。五天之前的夜晚,她是晚宴上最璀璨的明珠,高懸的依莉娜亦無法遮擋她的光輝,而此刻,佳人已去,明珠已碎,唯有空留芬芳不去,縈繞心間。

埃德蒙風采依舊,便連那嘴角那一絲熱情亦不曾稍減多少,一切就仿佛五天前的那個夜晚,隻是,莉絲卻已經不在了。

“雲兄弟。”埃德蒙的語氣至誠,聽不出真假,似乎是下意識地看了看我的懷裏又看了看我身後,埃德蒙微微遲疑了下,問道:“兄弟,弟妹她……”

想起女孩,心中一酸,語氣仿佛也有了些許哽咽,我答道:“大哥……”虎目一黯,卻怎麽也無法接下去了。

“好,好,兄弟沒事就好了。”埃德蒙身軀微震,將我迎入客廳之中,不待坐下,便已經問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來了。

強克製著心中的激動,我緩緩地將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一一說來,至於我差點發動禁咒,那個白衣人手中持有的同樣是神器以及艾德嘉將我救出的事情我當然不會說出來,隻是淡淡地說道自己和那白衣人對拚了一記之後,身受重傷,不得不覓地養傷,直到今天才勉強恢複過來。

而事實上,事後我多次跟艾德嘉討論之後,對於那天那個白衣人為什麽沒有動手仍是想不明白,畢竟艾德嘉自己也承認,擁有水係神器納力比斯的那個人即便是艾德嘉出手也不一定能打得贏。艾德嘉也承認,在那時,他所想做的隻不過是阻止禁咒的出現而不是將我救出,若是那個白衣人真的執意要殺我,他估計也會把我交出去。對於世俗的爭鬥對於魔法師們來說,是沒有意義且沒有任何吸引力的。那個人應該同樣清楚,但是他卻轉身走了,他的放棄隻能歸結於他根本就無所謂殺不殺我吧。

雖然感覺很窩囊,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對於他來說,我的存在的確無法對他造成威脅,但是他臨去時說的那番話卻讓我心底更加的迷惑,這個麻木爾杜拉貢·西切·辰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物?

“兄弟,你放心!大哥不會讓你白受委屈的!”埃德蒙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那森寒的殺機仿佛令周圍溫度也下降了不少。

我心中微動,再想起之前“榮光”米行所見到的一切,霍地靈光一閃,失聲驚呼道:“大哥,難道‘榮光’米行那……是你們做的?!”

埃德蒙嚇了一跳,神色微變,旋即微微苦笑道:“我說兄弟,你不用喊得這麽大聲吧?好像怕別人不知道一般。雖然大哥不怕,不過有些事情在撕開臉麵之前還是先陰著的好。”

“他們在我眼皮底下動了我的兄弟,我怎麽能不好好地回報一下呢!”埃德蒙的語氣雖是自嘲,卻更帶著冷冷的陰森,他繼續說道,“再說大哥也沒做什麽太過分的事情,他們不是有四處落腳點嗎?我隻不過是毀了三處而已,就當是小小的教訓他們一下,免得他們還以為我們落人群好欺負!”

我神色變換地點了點頭,心中卻迅速開動起來,我跟埃德蒙萍水相逢,即便是彼此一見如故也絕對沒有必要為我做到這點吧。那可不是一個人的敵人,對方可是在大路上擁有崇高地位的天神殿。隻看緋羽對水神殿的態度以及意維坦王在對待水神殿事件上對民眾的低調,便可以知道天神殿是什麽地位了。

有必要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做到這個地步嗎?幾乎是不用猶豫的,我敢肯定,答案是否。即便我們真的一見如故,他也絕對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倒不是我懷疑埃德蒙的個人品質,而是他所處的地位已經決定了這種可能性的存在。

他的身後是落人群,他所做的一切代表著的是落人群的動向。雖然現在落人群處於三不管地帶得以自製,但這一切既是大陸上各國形勢之間的微妙平衡而造成的。雖然落人群現在看起來很繁榮,但若是招惹上天神殿這種敵人,落人群現在的一切極有可能在瞬間化為烏有。

他為什麽這麽做?微抬頭,卻正見到埃德蒙眼底深處的那一抹擔憂,他在擔憂什麽?自然不是擔憂天神殿的報複,天神殿若非萬不得已亦不會直接介入世俗,既然埃德蒙有略為手下留情,天神殿自然知道,埃德蒙的舉動是對天神殿明顯過分的舉動“小小”的報複一下,這隻是警告,並不是開戰宣言。

是了,所以他才有恃無恐,他算準了天神殿並不會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與落人群宣戰,因為這不僅不智,而且除了泄憤之外毫無意義。天神殿不是傻瓜,自然不會做出這種衝動的舉動。

那麽,他是在擔憂什麽?

莫名的,我突然想起那個似乎對我“關愛有加”的海浦·科頓為何現在仍是動靜全無,又想起那天晚上那個白衣人的奇怪舉動,又想起埃德蒙眼中的擔憂,似乎隱隱的有一條線將這一切穿了起來。

我霍地全身微震,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複雜感情,低聲問道:“海浦·科頓前輩他是否受傷了?”出於一種莫名的情感,也許是感激吧,雖然我仍不明白對方為何到底如何做,但是我仍是下意識地改變了對海浦·科頓的稱呼。

埃德蒙卻是虎軀劇震,注視著我的雙眼精光大盛,目光竟同樣是複雜無比,我毫不遲疑地與坦然對視,雙目中滿是誠懇。

許久,埃德蒙輕輕歎息一聲,偏過頭去,歎道:“你知道了?”

我緩緩點頭,這本不難猜。隻是,我一直不知道海浦·科頓為什麽對我這般“另眼相看”?對於不知道對方目的的熱情又或者示好,我從來都保持著懷疑態度,也正是這種懷疑使我忽略了某些早該想到的線索。而在見過埃德蒙之後,前後事情聯係起來,拋開那一抹懷疑,許多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可能浮上心頭,很多事卻突然得到了解釋。

“老爺子那晚與天神殿十二聖劍之一的北辰交過手。”埃德蒙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說道。

北辰?麻木爾杜拉貢·西切·辰?應該是,隻有他才有這個實力!

“他傷得重不重?”也許是對於自己一直以來的猜疑而感到的愧疚,也許是取代懷疑而湧起的更深的疑惑,帶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感情,我問道。

埃德蒙憤恨的目光一閃而逝,沒有回答,我自然知道最後的答案,這同樣可以解釋為什麽埃德蒙會有這麽大的動作。被視為落人群無冕之王的守護神竟然在自己的地盤被天神殿的人打傷,這簡直是不把落人群放在眼裏!

“老爺子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已經好幾天了。”埃德蒙長長地歎了口氣,略有些無奈地道,“若不是有黛琺小姐跟在老爺子的身邊,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能不能靜得下來。”

莫名的,我稍稍地鬆了口氣,霍地心中一動,說道:“大哥,我想去見見老爺子,也許對於老爺子的傷勢,我或者能有辦法。”

埃德蒙微微一愕,旋即滿臉欣喜地道:“真的?!如此就拜托兄弟了。”旋又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道:“不過不知道老爺子……嗯,你應該不同的,老爺子應該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埃德蒙眼中霍地透出一抹堅定,站起身來,對我說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嗯,你平安歸來,老爺子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的……”

語無倫次的埃德蒙拉著我飛快地衝出了家門,也不招喚馬車,就這麽拉著我直接衝到了傭兵工會後院最深處的一間樸素的房間外。不算短的一段路程竟然是眨眼間就到了,我暗自為這看似養尊處優的家夥那絲毫不下於白銀劍士級的實力而驚訝不已。

到了門前,埃德蒙反而遲疑了,想要敲門卻又仿佛不敢,雙眼中的猶豫卻是毫不掩飾。

“是埃德吧,你先回去吧……”突然,門內傳來了海浦·科頓的聲音免去了他的遲疑。

埃德蒙身軀微震,目光中陡地堅定起來,他看了身旁的我一眼,霍地開口說道:“老爺子,雲兄弟已經平安回來了。”

“雪舞老弟平安回來了啊?嗯,你替我好好地招待他,不得怠慢。好了,快點帶雪舞老弟回去好好休息吧。”

房內的聲音沉寂了下去,良久,海浦·科頓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是他的聲音中竟仿佛有著一絲窘迫,讓我和埃德蒙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對方語氣中的平靜卻是讓我更加深了心中的某些猜想。

埃德蒙霍地鼓起勇氣,正要說些什麽,我霍地揮手阻止了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朗聲說道:“前輩,雪舞·雲特來拜謝。聽說前輩受了點小傷,晚輩或許能幫得上一點小忙,而且晚輩心中有些許疑惑,望前輩能為晚輩當麵解答,請前輩不吝一見。”

沉默良久,久得我都以為自己失敗了,埃德蒙臉上的沮喪神色越來越是明顯,便連我都漸漸地感到失望的時候,門霍地開了,陰暗的房間被開門的女孩擋住了裏麵的情景。

冷冰冰的黛琺在見到我的時候,嘴角微微彎起,雖然稱之為“微笑”仍是勉強了少許,但比起上次那個恐怖的表情明顯要好了許多,我似乎聽見埃德蒙倒吸涼氣的聲音了。

“你、你進去吧。”不知是否錯覺,黛琺生硬的聲音似乎也溫柔了許多,我微微地笑了笑,往內走去。

而緊跟著的埃德蒙卻被女孩毫不客氣地攔了下來,黛琺冰冷的聲音隨著關門聲同時在我的身後響起,“你,回去。”

雖然與他並不熟悉,確切來說,實際上彼此隻有一麵之緣,但是從莉絲的口中,以及從埃德蒙他們的態度當中,依稀可見海浦·科頓當年的雄風,隻是,我怎麽也不敢相信麵前這個神色頹廢的老人便是數天前我所見到的那個落人群無冕之王。

不動聲色地在老人麵前坐下,心中的起伏表麵上不露分毫。

難道是因為那場對決嗎?我猜測著,雖然未曾親見,但我卻曾親身感受過那個人的強大,但我又懷疑,海浦·科頓並不是初出世的新人,而從莉絲所講的他的生平事跡來看,他應該不是那種執著於勝敗之間的人物才對。

難道說,是因為對手那無法想象的強大摧毀了他的信心鬥誌?有這個可能,即便那晚那時我已陷入瘋狂,那種透入靈魂的無力挫折感仍是那般清晰,若不是莉絲的死激起我的瘋狂,換作平時也許我根本連麵對他的勇氣都沒有。瘋狂的我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與他正麵交手的海浦·科頓了。

“前輩。”想到這裏,我開口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時的失敗並不能證明什麽,您不必太過沮喪了。”

海浦·科頓轉過頭來,奇異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竟是有些古怪,就如同站在門外時所感覺的那絲窘迫,又或者應該是,羞慚?!從海浦·科頓眼中看到的東西讓我忍不住微微一愣,隨之湧起的卻是更深的疑惑。

在他那誠懇的雙眼中,我看到竟還有一絲歉疚?!他歉疚什麽?因為沒能勝過那個人?因為沒能阻止天神殿他們?

我實在是不明白,我與他素昧平生,在來到落人群前我根本不知道世上曾有過海浦·科頓這個人,以他的身份他對我的諸般照顧客氣言語,已經讓我感到十分的驚奇了。而現在,他眼中的歉疚是那般誠懇,但偏偏無論怎麽來說,他都沒有對我感到歉疚的必要,這卻更讓我迷惑不解了。

“晚輩還未多謝前輩……”

“你不必感謝我,我也隻是受人所托而已。”我的話聲未落,海浦·科頓的手已經舉了起來,擋住了我接下來的話語,微微一愕,我還是停了下來,而他的話卻讓我更是如墮雲霧。

受人所托?受誰所托?當今之世,能有幾個人對他做出這番托付?又有幾個是與我相識的?其實又有幾個有幫我的理由的?意維坦王?索唯親王?不對,應該不是他們吧,至於其它的,呃,貌似都是我的敵人多過於我的朋友。而嵐兒、毒牙他們雖然有幫我的理由,但是他們恐怕還叫不動海浦·科頓。

愣愣地回視著海浦·科頓,卻發現海浦·科頓也正愣愣地看著我,目光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麽,霍地,輕輕一聲歎息,“已經六十年了嗎?我果然已經老了嗎?當時我才六歲啊,嗬嗬……”

突如其來的感慨讓我一愣一愣的,全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天知道海浦·科頓怎麽會突然發出這種感慨。

“年輕人,你願意聽一個老人的無聊故事嗎?”海浦·科頓看著我問道,語氣平靜,聽不出一點異樣,但是從他稱呼的改變我感覺得出他的嚴肅。

“嗯。”我點了點頭。

海浦·科頓點了點頭,透著擋住了光芒的窗子,望著窗外遙遠的天際,卻仿佛忘記了他的決定,房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在六十年前,這裏還是一片荒蕪,沒有這麽多的逃兵,沒有那麽多罪犯,沒有那麽多逃難貴族,沒有落人群。魔森卻已經存在,仿佛亙古以來它便已經存在,正如它裏麵那多得令人發指的危險魔獸們一樣。但是這邊森林存在在重要的路線上,若是繞道而行的話對於那些商人們來說損失的可不隻是數百個金幣而已。時間就是金錢,太古文學中早已這般清楚地闡明了這個道理。”

講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海浦·科頓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溫柔,而那明顯不是傭兵必修的太古文學更是讓我心中微微一震,這句話,我也曾經從“她”的口中聽到過,而女孩眼中的那抹強自壓抑的溫柔正與麵前老人此刻的神情一般無二。

“商人們為了巨大的利潤而寧願鋌而走險,而傭兵們存在的目的正是為了讓這份危險的程度大大降低。有利潤的地方就有商人,有危險的地方就可以看見傭兵的身影,當然,在那些危險的地方必需堆上足夠多的金幣。六十年前經過的那支小商隊不是人類曆史上的第一支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支,隻不過比起先人們幸運的是,魔域扁舟的出現使得他們在原本危機四伏的魔森中變得安全得多。即便如此,傭兵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小商隊的老板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小商隊雖然有自己的小小護衛隊,他仍是雇用了一個傭兵‘小’隊。

傭兵小隊雖然小,但是卻絕對是物超所值的,小商隊的老板並不知道他所請的小隊雖然隻有六個人,但是其中五個人的實力卻絕對不是普通的傭兵小隊所能比擬的。老板不清楚,其它的傭兵卻絕對知道他們的赫赫威名,而他們之所以接受他的邀請,一來是老板的人不錯,並沒有因為他們人少又沒有還價而隨便‘壓榨’他們,使得他們的好感大增;二來他們正接完一個大任務回來,也就當出來是免費旅遊的。

六個中有五個實力超群的,那最後一個呢?最後一個並不能計算戰力,因為當時他實在太小,他隻有五歲。老板雖然對小孩的同行表示過擔憂,但是在傭兵小隊的隊長夫婦的保證下,仍是同意了。隊長夫婦是那個孩子的父母,那個孩子雖小,卻早已經隨著他的父母以及小隊的另外三人到處流浪很久了。對於這次路經魔森的任務,小孩很興奮,因為他尚未去過那傳說中的危險林地,神秘之森,魔森。

他還是個孩子,腦海中充滿了漫無邊際天馬行空的幻想,對於這種神秘的地方充滿了期待,而一路上的平靜更使得小孩完全忽略了魔森裏隱藏的巨大危險。又或者是他太自信,對自己的父母以及那三位叔伯的能力充滿了巨大的信心,堅信在任何情況下,隻要他們在他就絕對不會遇到危險。所以,即便是在魔森裏,他仍是充滿了活潑,這邊跑跑,那邊晃晃,全然沒有把魔森的巨大危險放在眼裏。一路上的平靜也因為他的存在而充滿了笑聲。

也許,是他們無視危險的態度激怒了隱藏在黑暗中的利抓,即便他們並沒有越出過魔域扁舟的界限,他們卻仍是遭到了魔獸的攻擊。小商隊的老板嚇壞了,這種事情雖然他從未遇到過,但是他自然清楚在魔森裏被魔獸追殺是多麽恐怖的一件事情。但是,很快的,他就發現他所請的傭兵小隊是多麽的物超所值!

一個弓箭手,一個祭司,兩個劍士,一個盜賊,還算完整的組合,雖然人數稀少,但是戰鬥力卻是出乎意料的強大,而且來襲的魔獸中並不見太多的中級魔獸,至於高級魔獸更是沒見過一隻。當時,他們離魔森的出口雖然不遠,但是距離也絕對不近,一路且打且走,經過一下午的廝殺,在魔獸殺死他們之前,竟愣是讓他們殺出了重圍,逃到了魔森之外。

出了魔森之後,剩餘的那些魔獸竟仿佛恪守疆界一般,雖是虎視眈眈,卻終究沒有再追出來,在陰影中咆哮兩聲後竟是往回散去。逃離了死亡邊緣的傭兵們卻跟那些幾乎癱軟的護衛隊員們反應截然相反,傭兵們放肆地笑著,就仿佛適才享受戰鬥一般此刻放肆地享受著劫後餘生的幸福感觸,便連那看起來靦腆的女祭司亦不例外。

老板也跟著他們笑著,當他們出手的時候老板便知道,這些人並不是普通人,他們之所以接受自己的委托顯然並不是為了自己的那點還算合理的雇用金也不會是為了自己的那一點點小小的貨物。不過,很快的,他們就笑不出來了,他們發現,少了兩個人,雖然他們的奮戰使得商隊中的人員並無甚生命損失,但是直到殺出重圍之後,他們才發現,那個孩子不見了,而原本抱著那個孩子的商隊護衛也不見了。

那個孩子呢?在遇襲的時候,小孩並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到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爸爸媽媽叔叔伯伯是世上最厲害的人,他們從未輸過。然而,劇烈的衝擊如潮水般席卷而來的瘋狂浪潮淹沒了小孩的勇氣,很快的,小孩意識到了此次不同以往。而就在他有所覺悟的時候,一道森冷的油綠目光出現在他的麵前,他隻覺得腦海中一陣刺痛,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小孩醒來的時候,麵前是一片殘肢,地上那個看不出原貌的人他認得,那是那個抱著他的護衛叔叔,地上碎得不成樣子的布條正是之前他身上的衣料。小孩的心中充滿了恐懼,但是很快的,他卻不再害怕了。”

海浦·科頓眼中又泛起那種溫柔的神色,語聲也在不自覺中再放低了少許,繼續說道:“他的身前出現了一個女孩,有如星空般深邃的漆黑雙瞳,銀發銀衫,華麗的辭藻在她的麵前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隻剩蒼白,如女神般高貴而不可直視。對於自己身旁那隻有著綠色雙瞳卻正瑟瑟發抖的不知名魔獸,小孩已經完全忽略了。”

心中猛地一動,仿佛想起了什麽,旋又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為自己突然湧起的荒謬念頭而驚訝,卻聽海浦·科頓繼續說道。

“小孩的懵懂而純真讓冷漠的女孩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與女孩一個下午的相處成為他珍藏了一輩子也不曾有片刻忘懷的珍貴回憶。如姐姐一般溫柔的女孩深植在小孩的心中,即便絕大多數時候的談話都是他在說而女孩在聽,女孩偶爾的插言卻是一針見血精辟犀利,不過小孩太小,他不懂,所以他隻是笑笑,然後繼續講。但是,兩人間那種淡淡的溫馨卻讓他心中充滿了莫名的溫暖,就仿佛母親一樣。傭兵的生活顛沛流離,愛好冒險的父母給以小孩的關懷竟比不上女孩的溫柔一笑,小孩的心中被那種濃濃的幸福感給陶醉了。

無論是冷漠的女孩還是早熟的小孩,一個下午的時間也許不算什麽,卻值得他們珍貴的回憶,然而,分別卻始終會到來。女孩在小孩的麵前微微一笑,瞬間展放的身形卻讓小孩張大了嘴巴一臉不敢置信,他所‘認識’的女孩竟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銀龍!”

不能置信地全身劇震,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陷入了回憶之中海浦·科頓,心中波瀾起伏,無數的猜想驟然叢生。

“雖然是傳說中的龍,但小孩竟出奇的感覺不到一點害怕,明明眼中所見的是銀龍那龐大的身軀,但是小孩所見到的卻仿佛仍是那溫柔冷漠的大姐姐,心中卻隻有離別的傷感。變回了銀龍的女孩載著小孩悄悄地出現在魔森之外,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正是剛剛發現了小孩失蹤的父母以及其它逃脫了劫難的人們。”

“遠處隱隱傳來了吵鬧聲,女祭司失去了矜持,差點便要不顧一切馬上衝回魔森之中找回她的孩子,卻被他的丈夫阻止了。弓箭手本就是一個要求冷靜的職業,更何況她的丈夫便不僅僅是普通的弓箭手,雖然同樣心痛愛兒,不過比起他的妻子,他要冷靜得多。將狀況向老板說明清楚,弓箭手決定將其它三人留下將這趟護送完成,而自己則跟妻子一起返回。

隊長的決定第一次遭到了夥伴的否定,通情達理的老板卻再一次贏得了他們的好感,不過他同樣也有自知之明,委婉的表達了感激和無法幫上忙的愧疚之意後,老板決定在這裏等待他們一天。若不是商隊的護衛隊實在是幫不上什麽忙,說不定他也會帶著那些護衛隊們陪著他們再進去一次。隊長卻不願他的隊員們陪著他去冒險,畢竟適才能殺出來便已經是幸運之極。現在已是疲累之身的他們再殺入一次怕也早達到極限,若想再安全的殺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傭兵們爭執不下的時候,小孩卻從他們的身邊冒了出來。完全無法想像的驚喜讓失而複得的父母再也顧不得其他,卻全然沒有發現小孩的目光自始自終一直望著魔森裏那深遠的幽暗中唯一的一抹銀白。遇龍的經曆,深深地埋在小孩的心裏,父母的詢問他第一次使用了謊言這種武器,年齡上的優勢使得他的長輩們絲毫沒有發現小孩言語中的閃爍,而他故意含糊其辭的說法更是留下了足夠他的長輩們充分發揮想象力的空間。就這樣,誰也不曾發現小孩的心中藏著一段足以震驚大陸的回憶。

傭兵的生活多姿多彩,隨著小孩的成長,許多的過往在時間的長河中匆匆而過,待想起時早已是一片模糊,唯有那段午後的回憶,那道銀白的身影,小孩從不曾忘懷片刻。繼承了父親的弓,繼承了父親好友的劍,繼承了父母叔伯的生活,傭兵成為了小孩的職業,伴隨著他繼續成長。

血與火、美酒、朋友,小孩慢慢的長大,少年,青年,中年,他卻始終不曾忘懷他的童年那段如夢幻般綺麗瑰美難忘的回憶。與魔森有關的委托成為他的首選,魔森的角落裏遍布著他的足跡,然而魔森就有如一個巨大的迷宮,他瘋狂而執著的冒險隻給他留下了一身的傷痕、諸多的功勳以及傭兵中越來越大的名氣,他所尋找的卻始終不見痕跡。小孩的心中始終無法感到開心,即便他已經擁有許多人許多傭兵一輩子也無法達到的高度,直到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腦海中驟然翻起的記憶讓我仿佛想起了什麽,最後卻隻化為女孩調皮的笑靨,女孩的話語仿佛猶在耳邊,十五年前,不正是海浦·科頓失蹤的那年麽?而正是失蹤的七年後,歸來的海浦·科頓一手建立了現在的落人群,直到今天。

“十五年前,我接到了一份邀請,是一份有關魔森的委托。那個默默無聞的神秘雇主仿佛清楚我的個性似的,隻是發出了這份邀請,仿佛斷定了我一定不會拒絕似的。”老人仿佛已經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便連稱呼中不知不覺地變回“我”都沒有注意,“而事實上我的確無法拒絕。雖然那是一份奇怪的委托,但出動的陣容之大更是我數十年來也未曾見過,雖然我們總共隻有九個人。”

心中霍地微微一震,我終於想起到底為何會讓我感到熟悉了,“十五年前”這個字眼。早在女孩的告知之前,在我護送新月回國的路上,歐文老頭的敘述跟海浦·科頓現在所說的何其相似!而海浦·科頓接下來的述說更是讓我證實了心中所想。

“六個白銀劍士、兩個主祭再加上一個我,當時我很興奮,雖然我們九人的組是臨時拚湊起來的,但這麽擁有這麽強大實力的小隊,根本不是一般傭兵團所能派出的,而事實上即便是當時大陸上最強大的傭兵團‘曼奇拉之牙’也僅僅能夠湊出這麽一支精英小隊而已,不過他們也絕對不會把這些精英真的組成一支小隊去執行這種任務。

“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有了這麽群強力的隊員,我一定能進入魔森更深的地方,也許,這次,我應該便能找到她了吧。也許是因為都是傭兵的關係吧,幾個原本互不相識的人之間的合作卻並沒有什麽太大問題。而照著雇主的地圖,沿著魔域扁舟,我們不斷的深入魔森,一邊搜索著雇主所要找的山洞一邊尋找著那埋藏在我的心中數十年的銀色身影。開始的三天一無所獲,但我的心中仍是充滿了樂觀,每前進一點,我深信,自己便離她近了一步,數十年來不斷地追尋著她的腳步,而終點,也許便在眼前,我又怎麽能不歡喜?”

“魔森的平靜一如過去數十年來經過時一樣,直到第四天的清晨,沿著魔域扁舟分散著尋找的我們卻突然遇到了危險,如同六十年前一般的情景,仿佛時間倒流般在我的麵前重演,隻不過這次沒有商隊,而我變成了主角。傭兵小隊變成了九人,雖然比起曾經的五人小隊實力並沒有提升多少,但人數上的優勢卻使得我們的戰力比起他們來更加持久。而我也不曾擔心,甚至還有點興奮,六十年前的這個時候同樣是沒有越界,同樣是遇到了大批魔獸的追殺,然後我便遇到了她。

“所以在遇到這種突**景的時候,我竟是興奮得差點跳了起來,我相信這如同上次一般,她必然出現了。我的手毫不停留,我的箭瘋狂地射著,我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我要去找她!我要見她!”海浦·科頓的臉上滿是欣喜的表情,卻霍地露出了仿佛當日歐文臉上曾經有過的那種恐懼的神情,“但是,突然之間,那驟然出現的高級、中級魔獸讓我如墮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