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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早上,晨光熹微,空氣裏摻雜著幾絲冷氣。

提上大包小包的禮物,走出三公巷,顧小喜來到沐川停車的地方。

上了車,兩人直奔海潮養老院。

在刺桐安頓下來後,沐川也堅持在養老院做誌願者,一個月來一兩次。

和沐川確定戀愛關係後,顧小喜也和他一起,加入到誌願者的行列中。

開著車,沐川突然問:“為什麽我每次開車,你都不坐家屬專座?”

他看了看右邊的空座位。

“不想係安全帶唄。”腦後傳來顧小喜渾不在意的聲音。

“可是,你不坐在那兒,我怎麽曬?”

“曬?”顧小喜看看車窗外,哪有太陽?

“曬女朋友啊。”

顧小喜被他逗樂了:“好嘛,滿足你一次,今天回來的時候,我坐副駕。”

來到養老院,停好車,二人先去行政部報道。

接待他倆的是冉丹。

顧安仁回到家,不再需要護工。冉丹便結束了外派生涯,重新回到海潮養老院。因為院裏的護工已經夠用了,冉丹便被轉到了行政部,負責宣傳、聯誼等組織工作。

“今天,醫院的人要過來義診,你們要不要在這兒幫忙?”冉丹說。

沐川忙問顧小喜的意見:“你說。”

“要不,兵分兩路?你去陪老人下棋、聊天,打拳。我去幫醫生做義診,順便學點醫學知識。”

“ok!”沐川應聲。

顧小喜並不十分擅長和人打交道,他知道。她有時也在巷裏做義務講解員,像她媽媽那樣,看起來也能說會道。但說到底,她是個慢熱的人,需要不少時間才能跟人熟絡起來。

這不是什麽優點,但沐川並不想改造她這一點。

天生萬物,各有其性,順其自然才好。

“那好!”冉丹交代道,“你領一下工作服吧。”

穿上工作服,顧小喜對冉丹、沐川做了個拜拜,出了行政辦公室門。

沐川一臉寵溺的笑,目送她離開,忽聽得冉丹笑:“你倆感情真好。我就知道,你會追到顧小喜的。恭喜啊。”

她剛陪顧安仁回來的時候,他倆還沒談戀愛,但沐川眼裏裝著顧小喜,是一目了然的事。

沐川正要回她,電話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接起電話,他往窗邊走了兩步,低聲應答,心不在焉。

冉丹坐回辦公椅中,覺得有些硌人,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顧小喜背的小方包。應該是她報道、填表的時候,掉在這裏的。

冉丹便把方包放在辦公桌右側,方便照看。

猛然間,低音拔高,沐川表情抽搐:“你再說一遍?嗬!我都跟我媽說好了,她要跟我一起過年!你為什麽把我媽扣在她老家?”

那頭不知在說什麽,冉丹眼風掃了掃沐川。

記憶裏,他那麽陽光,那麽溫和,從沒跟人發過脾氣。

“總之,你別再用陌生號碼打給我了。沒必要!”沐川忿忿地掛掉電話,忍住想打人的衝動,胸口劇烈起伏。

過了一會兒,看見冉丹擔心的眼色,他才籲了一口氣:“對不起,吵到你了。”

他又拿好手機,打算設定“拒接陌生號碼”模式。

冉丹看出他這用意,便微笑著勸:“小沐,你還是冷靜一下,拒接模式不要隨便開啟。你做業務,肯定會接到很多陌生電話的。對吧?”

她說得在理,沐川便終止了衝動行為:“丹姐說得對。”

“就憑你喊我一聲丹姐,丹姐也想關心關心你。我從沒見過你這麽情緒失控。你和電話裏的那個人,是在吵架麽?他是你的……”

“他是我爸,嗬,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絕對不會接受這麽一個爸爸。”

冉丹沒有插言,隻等他繼續說下去。

也許是和老人們相處久了,她已經習慣聽別人叨叨念念。很多時候,與其寬慰別人,不如任他發泄情緒。

“我是我安公帶大的,”沐川神色黯然,“為了我不受爸媽的影響。”

冉丹點點頭,表示她在聽。

“他們總是吵,吵得我耳朵疼,睡不好覺。所以,我隻能在上課的時候補覺。有一天,老師拍醒了我,我就和老師吵起來了。吵著吵著,我突然暈了,把老師嚇壞了。

“老師給我爸媽打電話,他們都沒人接。事後我才知道,他們都在打牌。後來,老師通知了我安公。安公把我抱到醫院裏,查出我有輕度的神經衰弱症。那時,我才九歲。

“安公心疼我,說什麽都不讓我爸媽再帶我了。我在安公這裏長到了十八歲,平平安安,無病無災。他喜歡聽梨園戲,唱梨園戲,我也跟他學,學得有模有樣。

“可惜,我總是要離開安公的,我要去外地上大學。那時,我想不到,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我安公。我爸明明知道,安公因為意外,來不及吃哮喘藥,導致猝死。可他根本不通知我。一學期結束了,我提著好多禮物去看安公,結果隻看到他的靈位……

“我不會原諒那個人,甚至,我還懷疑……”

行政辦公室門口輕輕一響,沐川從回憶中驚醒。

四目相對,顧小喜神色淒然,顯然聽到了沐川說的話,隻不知,她在門邊倚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