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母親這般說,沈誠隻訕訕得“哎”了一聲也不去計較,他自己的幾斤幾兩,也正因為如此才從來沒有仗著自己是兄長為難過沈謙。

“既然如此我便與大家說句實話。”說罷便退散了一幹伺候的人,雙手一抬就見青色的袖緣被他托起,坐到一旁肩背筆直,麵色清峻。

沉默半晌才繼續道:“循兒的名次和答卷,皇上給我看過了,說句公允的話若非循兒是沈家的孩子,這三甲的名次也守不住。”

不難聽出他聲色裏的失望,沈循聽他如此說麵上一熱,心裏知道自己這次沒答好題,一聽卷子被自小敬仰的三叔看過就臊的抬不起頭來。

沈老夫人狠狠捶了捶羅漢塌上的小幾罵道:“混賬!哪有這樣說自己侄子的!”

沈謙並不答話,隻與沈誠對視一眼才繼續道:“至於上任的事,皇上的意思循兒約莫是在山東。山東官場素來重視學風,循兒近些日子也要勤勉用功,去了山東要見賢思齊,若是做得好自然能夠回來。”

沈誠聽罷忙起身道:“聖上隆恩,這孩子不爭氣讓你費心了。”

山東雖不算近,但他知道是清正的地方,每年考評上等的官員也比旁的省多些。自己的兒子什麽斤兩他知道,若是按著吏部分派必然是要將他丟到西南或東南曆練的。

沈老夫人仍是不滿道:“山東太遠了,京郊附近就沒有空缺了?”

“母親莫要再說了,循兒若是自己爭氣定不會辜負三弟的一番苦心,他能去山東已是天恩。”沈誠一錘定音,又吩咐沈循道:“還不快謝過你三叔!”

沈循在國子監讀書也聽說了朝堂的事,山東是孔孟之鄉學風嚴謹,這次秋闈得好名次的許多都是山東籍的考生,如今知道自己要去山東雖有些畏懼還是不敢違逆忙起身作揖道:“多些三叔,侄兒無用,讓三叔費心了。”

沈謙看了一眼他烏青的眼圈又平淡的收回了目光道:“山東曆來規矩嚴苛不下於玉京,你出去也算是自立了門戶,男兒誌在廟堂江湖,士大夫當克己複禮,莫要做出什麽讓家宅不寧的醜事出來。”

他這話說的重了些,可這話也是藏在心裏鞭撻自己許久的話。

王氏眼裏一冷,兒子的通房妾室與自己夫君比起來是算不得少,可畢竟沈家香火不旺,傳宗接代也是頭等大事,如今見兒子被沈謙當著眾人訓誡自然是麵上掛不住。

朝廷的謝恩宴是在放榜七日後舉辦的,沈循這些日子不敢再出門,心裏有擔心去了山東被人看不起,每日在書房裏看著政論明法。

今晨接了消息忙沐浴焚香,過了午後便換上了同進士的圓領藍羅袍,頭戴進士巾兩邊簪了對瓊花,看得沈老夫人和王氏又是欣喜又是落淚。

窈娘在眾人之中看著他四平八穩的走在前麵忍不住低頭咬了咬嘴唇,平日裏本就疾步如風桀驁不馴的人,如今刻意穩重倒像是戲班子裏武生的步伐般生動。

孟麗娘跟在他身後仰著頭看著他,嘴上還帶著與有榮焉的笑,看上去倒是恩愛的新婚夫妻般。

“郎君今日這身倒是俊朗呢。”青小娘捂著嘴小心嬌小道。

窈娘見她對自己眨著眼睛便頷首回應了她。

見她雲淡風輕的,青小娘繼續笑道:“這大喜日子,不知道孟小娘會不會沾光呢。”

進門快兩月了還未與郎君共寢,好不容易郎君進了她的屋子,她又不爭氣遇著小日子,真是讓人貽笑大方。

窈娘素來有些潔癖,聽的這話想起紅玉後來為了報恩告訴了她沈循偶爾會帶著樓裏的倌人,扮做雲飛的模樣與他一道偷偷回府,且在書房裏荒唐之事,忍不住皺了皺眉。

“青小娘也知道這是大少爺與少夫人的好日子,你我二人隻需好好侍奉便是沾光了。”窈娘正色道。

青小娘這些日子也是看明白她了,從一開始覺得她是刻意藏拙到如今覺得她是半點心氣也沒有,見她語氣不善便諷刺道:“我看孟小娘倒不是來做妾的,原是來做丫鬟的。”

這些話窈娘向來是過耳不過心,隻當作未聽見,依舊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跟在眾人身後。

一行人將沈循送到了門口就見沈謙一身紫袍官服,頭戴烏紗帽背著手立在簷下,腰間的白玉腰帶兩邊掛著象牙佩襯得人尊貴威嚴,與沈老夫人作揖後一臉肅穆端方,神色斐然。

沈循見這一身紫不覺自慚形穢,臉上得意之色早已煙消雲散,規規矩矩的作揖問安:“侄兒不孝,勞三叔久等了。”

窈娘隻覺得一道眼風從自己頭上掃過,怕自己在那人眼裏太過跳脫,頭不禁又低垂了些。

“你父親托我照顧你,如此你便與我一同過去吧,國子監那邊我已差人回稟了。”沈謙知道自己兄長這是想他提點沈循一番,今日謝恩宴皇上要親臨,保不準要出題考教一番,若是點到了誰答不上來,這板上釘釘的仕途也要被扣下。

沈循哪裏有半分的不情願,二品大員的車架可比國子監準備的馬車舒服多了,忙謝道:“多謝三叔。”

沈謙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眉頭蹙一一下,低沉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嗯”了一聲,轉身離去前掃了一眼府中眾人。

王氏見馬車緩緩離去才拍了拍心口道:“三弟這性子真是……”

後麵的話她沒有再說,但眾人都是明白的。

沈謙,太冷了些。

一場謝恩宴在皇城瓊林苑辦的熱熱鬧鬧,沈謙坐在弘德皇帝下首,與內閣眾人坐在了前麵,清風鼓袖,朗月正冠。

今日能來赴宴的官員都是在京四品上的,紫袍為尊其次是紅袍,而這其中最打眼的當數那位眉目濃烈,眸光冰冷,雖身形消瘦卻似佛塔般不可撼動地坐在案前。

新科進士都知道他是誰,五年前不過二十歲就以傳臚的名次入仕朝堂,從七品都察院禦史到二品內閣閣員、戶部尚書,輔助新帝登基,雷霆手腕收服舊臣而後改革新政,固蕃削爵,如今執掌天下田戶、錢穀之政令。

明明是二十五的年紀,看著也是玉麵郎君的樣貌,可他那身沉穩氣韻卻與周遭年長的官員融為一體,讓人不禁側目。

沈循今夜被人拉著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談論自己的三叔,所有人都感慨他好命,竟然生在了沈家,能得沈尚書的言傳身教。

本來得意的沈循漸漸心裏有了煩意,他悶頭喝了一口酒,看著那頂明亮的光環覺得自己似乎如何都不能突破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