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巷名字的來由淺顯,這巷子裏從頭到尾種著榆錢樹,許多人家待春來時,都將榆錢摘來做菜吃,曾寂從小就吃過許多了。
曾家原先在這巷子裏頭還算是頂富貴的人戶,可惜後來漸漸落敗。父親嗜賭如命,家財散盡後就一夜嗚呼,不省人事。嫡母劉氏出身更差些,平日裏就總拿財物補貼娘家,後來隻得她一人說了算時,更是明目張膽的去補貼娘家用度開支。
這樣的事,曾寂即使知道,也不敢多說什麽。七歲之前,父親還在世,他至少能去學館讀書,後來劉氏說家裏交不起兩兄弟的束脩,隻能委屈他在家裏自己看書。
一開始以為隻是沒有書讀,反正他也認得了許多字,父親書房裏頭的書也足以讓他學了,曾寂還能這樣安慰自己。後來才知道劉氏的狠厲,漸漸地廚房就不再每日按時送飯菜過來了,甚至她的生母高氏、跟在他身邊的小廝,也忽然有一日拉去發賣了。
而後家裏所有人都選擇性的看不到他,無人注意,也無人在意。
有一年春,風吹榆錢落如雨。他裹著薄被在屋裏看書,實在是餓得難受時,外頭的榆錢隨風吹在窗前,落在書頁上。
兒時他是瞧見過外頭的孩子爬在樹上摘榆錢的,也聽高氏說過,窮苦人家每年春時,總是采摘來吃。
曾寂本要拂去這些綠油油的葉子,可思慮過後,還是伸手拿了一片放進口中。
這樣生澀又帶了些甘甜的味道,他從來沒吃過。
困在這間屋子裏太久了,曾寂數不清到底是有多少日夜,隻是外頭的紫薇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輾轉八次,他終於有了機會以陪二弟考舉人的名義,曆練一次自己的學識。
那一年注定是曾寂極歡喜的,他考上了舉人,有了三年後參加秋闈的資格。
因為名次靠後,不如一同科考的二弟,因此劉氏倒是沒有為難他,反倒是心情頗好,給他買了身新衣裳。
又過了些時日,還給他訂了一家庶女為妻,隻等那女子及笄後就嫁進來。
聽著劉氏口中對那女子皆是貶低之意,可曾寂卻聽得歡喜,也絲毫沒有瞧不上她。
他心裏還打算著,將來若有機會做了進士,入朝為官,一定好好對那庶女。
庶出的子女,大多過得很苦很艱難,他是知道的,因此也心疼著那個素未謀麵的妻子。
可世間哪能多如意,他得傳臚時,那女子已為他人妾。
那年能讓他歡喜的事,莫過於二弟名落孫山,被同窗帶進了賭坊,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從此,劉氏再沒有給他好臉色。
又能如何呢?他已是朝廷命官,將來這個曾家能仰仗的人,唯有自己。
家中的下人如今不敢再忽視他了,即使夜裏回得遲,可該有的熱飯熱水絲毫沒有短缺過。
世人是最會見風使舵的,就連二弟在賭坊輸了錢,也要報出他的名頭來唬一唬別人。
曾寂頭次見到劉氏的侄女時,是個下雪天。明明是半點規矩也沒學過的女子,對著自己盈盈一拜,舉手投足皆是算計,明晃晃的打量似要將他生吞了去。
耳邊是女子故作嬌羞的尖銳嗓音,交織著劉氏將二人捆在一起打趣的算計,曾寂終於忍無可忍。
他的修為與學識,並不允許他在人前發怒,因而隻能略坐片刻,就起身離去。
賭坊所在之處,魚龍混雜,瞧著曾寂這樣儒雅的書生,總逃不過要被人打量一番的。
“大哥!大哥!”曾光宗朗聲道。
曾寂聽到熟悉的聲音,朝那方向望去。
輸紅眼的人,什麽都顧不得了,曾寂朝挾持曾光宗的人作揖道:“不知我二弟欠你們多少銀子,我來幫他還。”
往常酸儒窮翰林,今日忽然幫他結清一百兩,曾光宗又不傻,自然有些驚愕。
“我是讓人給門房送信,怎得大哥過來了?”
曾寂倒是不甚在意他的警覺,淡笑道:“我剛好路過,就聽到了。”
瞧著曾光宗眼神裏的探究,又有些不大好意思道:“今日家裏來了客人,若是鬧到母親那裏,怕是不好看。”
曾光宗瞧著他這模樣就來了興致,眼珠一轉,道:“可是表姐來了?”
曾寂笑而不答,反倒讓人生了疑惑。
這樣的女子,曾光宗是瞧不上的,可他也知道,曾寂腦子又不傻,為何看起來倒是滿意極了。
平日裏摳摳搜搜存銀子,今日卻痛快給了賭坊一百兩,怎麽想也不對勁。
“雖說表姐前麵和離過,但如今肯定是知道疼人了,且有母親看著,將來與大哥必然恩愛和睦。”曾光宗試探道。
曾寂頷首,心情似頗好,笑道:“承你吉言了,我方才來時已與表姐打過照麵,看著倒是標致美人。”
“聽母親說,她不僅不要聘禮,還帶幾千兩的嫁妝,如此體貼賢惠,是我高攀了。”
曾光宗如今最聽不得的就是錢,此事倒是在他心裏留了個痕跡。
誰知那日曾寂給他結清了欠款,沒過兩天這手就又癢癢了。
身上的碎銀子輸幹淨後,莊家卻說那日他哥哥爽快,一看就不是會賴賬的,索性就借他二百兩銀子下注,若是輸了隻付二十兩利,若是贏了就要與他對半分。
這對半分也是好的,曾光宗此時哪想得明白許多,當場就借了二百兩。
一夜過後輸個精光,可莊家卻好說話,隻說他那日運氣不好,若是轉了運必然能把錢翻回來。
如此幾次後,也不知怎得,沒得人提醒他到底輸了多少錢,待到半月後突然在賭桌上被人押到一間屋子裏頭去,才曉得原來已欠下三千兩銀子之多。
此時已是窮途末路,曾光宗逼不得已用家中房產做了擔保,三日之內結清欠賬,否則曾家的宅子就要抵給賭坊。
那夜也不知怎的,曾寂竟然沒回來,叫了車夫來回話,說是同僚請他幫著值夜。
曾光宗沒精打采地要去正屋給劉氏下跪,隻求她賣些首飾衣裳救命,今後他再也不敢賭了。
誰知那夜還未見到劉氏,就與多年未見的表姐相見。
曾光宗也不知怎的,想到了曾寂說的,她手上有幾千兩嫁妝,當下就與本要去後門私會姘頭的表姐拉拉扯扯。
郎有情,妾有意。到底是纏到了一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