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聞言心下一梗,不過沈謙性子冷淡她知道,且近來像是吃了火藥似的回回都嗆到自己身上來。這都收下焦尾琴了還在生自己的氣,也忒不至於了些。

沈老夫人打了圓場,佯裝訓斥道:“你大嫂也沒說你不能來,既然來了就陪我們燒柱香。”

沈謙頷首立於沈老夫人左側,站在窈娘前麵的位置。跨過了大殿的高檻才聽他道:“今日過來原本是有公事,聽到沙彌說母親要過來,便特意在此等候。”

沈老夫人聽罷心裏熨燙不少,反手搭在王氏手腕上笑道:“原是如此,你有心了。”

大相國寺的香火盛,正殿高聳金佛百丈,窈娘站在殿內仰望看去,煙霧嫋嫋難遮蔽佛光普照,長明燈火卻照得人心惶惶。

引路的小沙彌點燃香案前的三柱清香,而後恭恭敬敬地奉給沈老夫人道:“請施主敬香。”

沈老夫人虔誠接過清香,站在佛前閉目求著凡塵俗世的欲念,躬身三鞠才睜開眼將香火穩穩當當插進香爐之中。

而後本該是輪到沈謙上香,但他側過身,手上做了個請勢:“大嫂,二嫂請。”

時下士大夫明麵上都是不信佛道,隻信儒家,但人心的欲望與畏懼並非那些鴻蒙書本能撫慰的,就連皇上也要祭天求得庇佑,因此不少人暗地裏還是折腰叩首於佛前。

小沙彌是知道沈謙的,見他如此隻當未見。

窈娘自然是不必上香了的,等王氏二人過來一行人便往後殿走去,明黃的羅帳層層疊疊,盡頭就見一名身披紅袈裟的和尚撥著白玉做的菩提靜默在門口候著。

走近後,沈老夫人才輕聲道:“玄真大師。”

玄真睜開眼道了聲佛號,而後回禮道:“老夫人來了,住持師兄還在閉關清修尚不見香客,還請夫人莫要怪罪。”

這話雖是解釋卻也令人說不出怪罪來,畢竟大相國寺的主持玄淨法師年事已高,就算皇上來了也不一定能見到。如此這些年代他出來見香客的就是坐下弟子多些,今日若非沈家平日裏香油錢給得足,連玄真也不一定出麵來。

沈老夫人自然順著話道:“大師言重了。”

王氏察覺手腕被婆母輕輕一捏,忙將袖中的木盒呈上道:“這是我家老夫人給貴寺添的香油,還請玄真大師收下。”

玄真接過又道了聲:“阿彌陀佛,施主心善。”

窈娘在眾人後麵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卻撞進了那雙晦暗幽深的眸子之中。窈娘慌忙將頭往下埋藏得更深了些,沈謙神色自若,見那白皙的脖頸又入了眼簾,本要往別處挪去的眼神忍不住停留。

沈老夫人添了香油自然要去廂房暫且歇息,誰知鄭氏輕聲說道:“孟小娘方才還未敬香,不如給佛祖敬過後再回廂房。”

因著她平日禮佛的緣故,沈老夫人也當她是與鄭氏一樣的性子,孟家的身份想必是未到過大相國寺的,便點了頭道:“既如此你便去吧,若你有心便為二夫人求幾本經書回去謝她。”

“是。”窈娘垂眸答道。

沈謙這才出聲道:“我還有差事,就先走一步了。”

“正事要緊。”沈老夫人道。

目送了三人離去,四下隻剩沈謙與自己,窈娘低著頭貝齒不自覺地輕咬朱唇,一抹淺紅讓沈謙想到了那場落痕之夢。而梔子的清香與寺廟裏的檀香混在一起,讓他呼吸加重了些,明明是夢卻如此真實。

正當此時,窈娘卻往後退了半步福身,低聲道:“三老爺恕罪,妾先去敬香了。”

是了,再真實也都是夢境,現實裏的窈娘慎微克製,哪裏會那般放肆。

鼻息間最後一縷清香彌散,沈謙看著窈娘的身影隱匿在明黃幔帳之中,他步履也跟著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窈娘聽見他跟上來的聲音,腳步停頓下來而後側過身靠近梁柱道:“三老爺先請。”

沈謙看著她被頭發髻上的白玉簪觸碰的那抹明黃,伸出手不緊不慢地替她掀開,他袖間皆是被浸透的檀香味瞬間將她籠罩住。

“佛家有雲,眾生平等,在此不必講這些虛禮。”沈謙麵色依舊,隻是聲音不似從前那般冷淡道。

繁重束縛的規矩,也是要分人分事的。

窈娘見他手依舊掀著羅帳的姿勢,不敢矯情忙往前走了兩步道:“多謝三老爺。”

二人依舊一前一後走著,一個心中忐忑,一個佯裝鎮定。

金身裹塑的佛像太高太遠,窈娘抬頭竟連它的模樣也覺得模糊,在佛前灑掃的小沙彌見她是與沈謙一路,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點了香給她道:“女施主請。”

窈娘謝過這才按著規矩跪拜,她心裏記掛著給鄭氏帶經書的事,敬香後便問道:“請問小師傅,寺裏何處能求經書?”

小沙彌指了指台階下道:“女施主下了高台,往右邊走見到知客堂找知客僧求經書即可。”

“多謝。”

沈謙見窈娘站在台階上看著底下八十一節台階,自顧自地抿了薄唇。

“走吧。”沈謙唇角帶著些笑意,接著說道:“求了經書還要再上來,可別耽誤了。”

窈娘頷首,扶著一旁的玉石雕扶手慢慢往下行,沈謙在她身旁與她一同慢行。

女子腳步慢,她又有些怕高,走得極緩。見她的臉色漸漸微紅,朱唇微張,連呼吸都格外小心,沈謙隻覺通身的燥熱,他慌忙順著她的眼神往下看,沉聲道:“莫要看下麵,隻管顧好腳下。”

窈娘輕輕“嗯”了一聲,就像拂過他臉頰的發絲,輕柔細膩讓他喉嚨發澀:“你跟在我後麵。”

她驚詫抬眸就見沈謙的已走到自己眼前,鬆藍的錦緞在她身前一步一步走得慢又沉穩,青絲束於白玉冠中,那是通體清透的和田玉,自然與自己頭上普通料子不同,每走一步都在發著溫潤的光。

沈謙為她擋了驚心動魄的視線,下台階就比上台階快了許多,到了平坦的青石板上,窈娘駐足停留本想道謝,卻聽沈謙道:“走吧,去求經書。”

“三老爺不是還有事嗎?妾自己去找知客僧也無礙的。”窈娘輕聲道。

沈謙幽深如古井的雙眸裏竟然有了一絲溫柔,窈娘慌忙低下頭,隻留耳廓升起的紅暈道出了女子的心思。

而沈謙站在自己身前,莫名襲來的一股壓迫感更讓她本就不算平穩的心更加慌亂。

這幅模樣如一隻受驚的白兔,讓他的心情感覺到了一絲愉悅。

“你可有好好練習廣陵散?”沈謙忽然問道。

窈娘忙點頭答道:“妾有彈奏。”

“嗯。”說罷他忍住用手摸她紅得似血的耳垂荒誕念頭,隻用餘光輕輕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