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台高有丈許,坐在台上能夠清楚地看到校場上兩軍軍容整肅地相隔三百步遠對峙。
風吹動旌旗,獵獵飄舞。西麵是二百晉軍列成的方陣,數杆晉軍白色的旗幟在一眾黑色的秦國旗幟中分外醒目。
董懷被請上將台,在姚興旁側設座觀戰。姚興看了一眼晉軍隊伍,笑道:“董使,貴國軍隊安穩如山,真強師也。”
張鋒和沈慶之並排站在隊伍最前,此次比鬥是步戰,雙方各出動二百人,身後二百袍澤是從驍勇營中選拔而出,張鋒望著對麵列陣的秦軍,心中充滿自信。
姚弼身著皮甲,手提硬木棍站在秦軍最前,此次比鬥雙方的兵刃都換成了木棒,盡量避免傷亡。
輕握著纏在木棍上的細麻繩,感觸到掌心傳來的刺麻感,姚弼臉上露出獰笑,便是用木棍,也要砸死幾個晉人來。
叔父姚崇數次進攻洛陽都以失利告終,甚至還身陷晉人之手,被父皇用戰馬和鎧甲贖還,在姚弼看來簡直是奇恥大辱,堂堂秦師居然會敗在軟弱的晉軍手中。
姚弼數次奏請率軍攻打洛陽,姚興嘉其誌但不許,姚弼不止一次地公開宣稱,若讓他率軍出征,定能奪取洛陽。
驍騎司馬斂成望著肅立的晉軍,心中輕視之意大減,對姚弼道:“廣平公,對麵晉軍軍容整肅、凝立不動,仆看其旗幟絲毫不亂,此為精銳之師,要多加小心。”
“通、通、通”,鼓聲響起,空氣似乎都在震顫,三軍舉起手中刀槍,齊聲呼喝“殺、殺、殺”,風雲變色,天地戰栗。
姚弼率先往前踏步,和著鼓聲朝前行去,身後秦軍緊隨其後,大地升騰起股股煙塵。
張鋒看著漸漸逼近的秦軍,冷聲笑道:“這點陣仗嚇唬誰,兄弟們,破敵。”
將手中木棒舉到空中,身後將士發出“嗬、嗬”的咆哮聲,跟在張鋒身後朝秦軍迎去。
兩股激流向前奔湧,身著黑色皮甲的晉軍和褐紅色秦軍撞擊在一處,喊殺聲衝天而起。
張鋒手中木棒橫掃,立時將數名秦軍擊飛;斂成手中棍向前刺出,將一名晉軍挑退;無數棒影在空中飛舞,發出“呼、呼”的惡風,悶哼慘呼聲響成一片。
姚弼大吼著揮棍朝沈慶之頭上砸去,沈慶之身形一歪,手中棍直點姚弼的前胸。姚弼微側,硬木棒掃向沈應之的肋間,沈慶之的木棍點中姚弼的右胸,姚弼被捅得一歪,木棍擦著沈慶之掃過。
張鋒高高躍起,木棒朝身前秦兵重重劈落,木棒迎上木棒,“哢嚓”一聲齊齊折斷。
進步貼近秦兵,張鋒抬腿將對方蹬倒,手中半截木棒脫手擲出,飛向左側進攻的秦兵。那秦兵忙揮棍撥開砸來的木棍,張鋒已經搶步近前,抓住木棍的另一端,往懷中一奪,將木棍搶下。
秦兵隻覺雙手刺痛,木棍已然易手,看到張鋒氣勢洶洶地掄棍砸來,隻得朝後退避。
那邊沈慶之不再理會姚弼,朝前衝入秦軍之中,手中木棍狂掃亂砸,生生衝出一條道路,身後的晉軍緊隨其後,將秦軍戰陣撕扯開來。
姚弼雙眼變得通紅,肩頭剛才挨了一棍,皮甲被砸裂開來,脹痛得厲害。本以為與晉軍交戰,能摧枯拉朽般地獲勝,結果反是自家兒郎被晉軍衝得七零八落。
“結陣”,姚弼怒吼道,身旁秦軍聚攏過來,組成圓陣,木棍朝外,轉動著向前推進。沿途遇到的秦軍不斷匯攏到圓陣之中,圓陣越來越大,將晉軍分散開來。
張鋒朝圓陣攻去,立時數根木棍同時反擊過來,隻得往後避讓。
圓陣利守,眼見秦軍逐漸組成四五個圓陣,然後融成一個內外兩層大圓,朝著晉軍滾來。
張鋒感覺不妙,這樣一來晉軍進攻的優勢便被化解了,無論從何處發動攻擊,都要麵對四五個秦軍的回擊。
“沈慶之,錐陣破敵。”張鋒高聲傳令道。沈慶之會意,率軍稍退,與張鋒組成錐形陣。
張鋒腳蹬地麵,發力朝前衝去,四根木棍迎頭砸下。張鋒橫棒擋住,秦軍手中棍被張鋒架住,胸腹露出,沈慶之箭步前衝,木棍直刺其中一人的胸口。
那名秦兵往後退走,後側的秦軍用手中棍相摚,堵住缺口。沈慶之化刺為掃,木棍朝著旁側掃去,正中右側秦軍的肋下,那秦軍被木棍掃得往旁栽去,連帶著身旁之人也被挫動。
缺口已現,張鋒厲喝一聲,朝著出現的豁口衝去,豁口兩側的秦軍忙揮棍攔截,張鋒身後兩翼的晉軍伸棒相架,張鋒已經衝至圓陣之中。
沈慶之見張鋒入陣,手中棒旋轉呼嘯,猶如疾風暴雨般將秦軍劈來的棍影擊散,緊隨其後契入。身後的晉軍兩翼展開,將外圈的豁口撐開。
突破外圈的圓陣,內圈是更為緊密的圓陣,與外圈的圓陣反向而行,不停地轉動。看到外圓出現疏漏,姚弼忙奔了過來,棍掛惡風斜掃向張鋒。
張鋒來不及招架,隻得斜著往左側避讓,棍擊在空處發出“嗡”的一聲顫音。沈慶之伸棒往硬木棍上一壓,試圖帶動姚弼的腳步往前。
姚弼冷哼一聲,一壓棍把,棍梢挑起,將沈慶之的木棍挑得**起。一名秦兵趁機朝沈慶之的胸腹處砸去。
沈慶之腳步立定,以棍支地,身形後仰,棍風從麵前掃過。沈慶之就勢以棍立地,**起身形朝逼近的姚弼踢去,姚弼不察,被沈慶之蹬中小腹,向後跌去。
斂成就跟在姚弼身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姚弼,讓他不至跌倒在地。腳步站穩,姚弼有如瘋狗般朝沈慶之撲去,一心要把沈慶之擊倒挽回顏麵。
要知道,比鬥之前他在父皇麵前誇下海口,隻需一柱香功夫便能將晉軍擊潰,現在兩柱香的時間過去了,不但沒擊潰晉軍,看樣子自家倒先繃不住了。
不知道剛才的狼狽模樣是否被父皇看見,姚弼一直以來在姚興麵前表現勇猛忠心,其實他有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心。大哥姚泓體弱多病,父皇遲遲沒有立他為太子,這讓姚弼產生了不該有的野望。
今日之戰若是失利,自己在父皇的心目中肯定大打折扣,父皇有十四個兒子,不光自己想謀求太子之位,其他人恐怕也有這樣的念頭,自己知道二哥姚懿就有這樣的心思。
對手如瘋似狂,沈慶之反而心中安定,腳步迅捷地移動,手中木棍左支右撐,在狂風驟雨般的急攻中從容進退,有意引著對麵的秦將隨他行進。
很顯然這名秦將是主將,整個圓陣隨著姚弼的行進而動,沈慶之心中有數,牽扯著姚弼帶動秦軍圓陣往西走,另一邊張鋒則抓住有利戰機,帶著數十名晉軍殺透圓陣,秦軍開始潰散,各自為戰。
將台之上,姚興原本笑吟吟地觀戰,看到秦軍變圓陣,臉上的笑容開始收斂,再至圓陣被晉軍錐破,姚興的臉色變得鐵青,目光逐漸冰冷,將台之上寂然無聲。
董懷聽到姚興粗重的喘氣聲,心中快意。自永嘉南渡以來的對胡人的畏懼深植晉人心中,即使是淝水大戰以少勝多也難消除晉人對秦魏燕等國南侵的擔憂,楊安玄數次挫敗秦軍,建康議論皆以為雍州兵馬據城而守,才能有此戰績,今日看張鋒以同樣多的兵馬硬挫秦軍,著實大漲士氣。
張鋒已從一側殺透圓陣,姚弼看到麾下四散,知道敗局已定,對身旁的斂成喝道:“與愚合力,殺了這個晉將出口悶氣。”
斂成眼中凶光閃過,他同樣沒料到這樣的結局。此次比鬥失利,天子事後肯定要降責,廣平公是皇子,自然無事,自己身為驍騎司馬,擔責受罰的事恐怕要落到自己頭上。
怨氣發作在對麵晉將的身上,斂成手中棍用盡全力,大開大合地朝沈慶之砸去,另一側姚弼手中棍則如毒蛇吐信,伺機向沈慶之暗襲。沈慶之在兩人的夾攻之下,被逼得連連後退。
棍影如山壓至,讓沈慶之有種與三舅兄對仗時的感覺。與楊湫成親後,閑暇時楊安玄會與沈慶之和張鋒比鬥,楊湫、趙萱和孔苗會抱了楊愔坐在廊下說著悄悄話,一麵看著三個男人戰成一團。
楊愔是孔懿替外孫取的名字,愔者安靜和悅也,孔懿希望外孫不要像楊安玄那樣衝殺戰場,而是安心地讀書做學問,繼承楊家祖業。
與楊安玄交過手,沈慶之才知道三舅兄武藝高強,他與張鋒聯手才能抵敵。有一次棍至眉前,棍風將發絲激揚,沈慶之嚇得閉上了眼。棍子在眉前三寸處停住,楊安玄道:“勇者臨敵而不懷生。與敵相鬥懷無懼之心,方能克敵製勝。”
話語再度在腦海中響過,念頭通達,沈慶之想起那日在勾欄之中擋在楊湫身前,何曾想過成敗得失。
斂成的棍子朝小腹撩來,姚弼則陰惻惻地用棍掃向他的小腿。沈慶之腳步一頓,立棍於身前,斂成和姚弼的木棍清脆地擊在其上。
沈慶之飛身而起,分開雙腿分踹兩人,姚弼剛才被沈慶之蹬中小腹,此時仍在隱隱作痛,下意識地往後避去
斂成則揮右拳朝沈慶之的左腿擊去,沈慶之借助木棍支撐,收回左腿,右腿旋起掃向斂成,斂成豎起胳膊相擋。腿踢在胳膊上,“啪”的一聲,斂成向後退了半步。
沈慶之剛剛落地,姚弼揮棍再來,沈慶之左腿一鏟,帶起砂石掃向姚弼,姚弼一驚,有砂粒飛入眼中,剛一閉眼,沈慶之一踢棍尾,木棍飛撞姚弼的**,姚弼慘呼後退。
此時,張鋒率人趕至,擋住斂成的進攻。秦軍圓陣已破,晉軍如秋風掃落葉般追擊著秦軍,校場之上秦軍潰不成形。
將台上,姚興霍然起身,一言不發轉身下台,上了輦車徑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