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尚書出使秦國,與秦簽訂和約,秦國歸還上洛、弘農二郡的消息在國內引發歡慶的熱潮。

襄陽西市舉辦拍寶會後,勾欄這種形式很快便被商賈帶到了建康、京口、會稽、江陵、廣陵等地,甚至連長安、平城、廣固等地都有了勾欄出現。勾欄聽戲、賞曲最低隻需數錢,雅俗共賞,很快超過妓樓成為士人、百姓娛樂的首選。

近來妓樓、勾欄都在傳唱楊刺史新曲“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酒樓之上常見帶了三分醉意拍打欄杆高唱“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的少年郎,便連門閥子弟、文人墨客的雅聚時也多出幾分豪邁之意。

朝廷的聲望大漲,在經曆過王恭兩次叛亂、桓玄篡逆和孫恩禍亂後,奄奄待斃的晉家王朝回光返照,似乎重泛出生機,難怪琅琊王和武陵王都決定大舉封賞酬功。

兵部尚書董懷不辱使命,大展國威,授爵忠鄉侯;雍、兗州刺史楊安玄授弘農郡公;徐、青刺史劉裕授豫章郡公;豫州刺史劉毅南平郡公;江州刺史何無忌安成郡公;會稽內史司馬休之河內郡公。

董懷奏本,此次與秦國順利和談,雍州將領張鋒、沈慶之立下大功,朝廷加封張鋒為五品振武將軍,沈慶之為六品**虜將軍,賜錢十萬、帛五百匹賞賜出戰的雍州軍士。

收回的上洛、弘農二郡歸雍州所轄,楊安玄舉薦孟龍符為上洛太守,傷愈後的蒯恩為弘農太守,朝廷準奏。

劉毅奏本,上洛、弘農二郡歸於雍州之後,雍州所轄疆域過大,奏請將滎陽、潁川、襄城、汝南、陳留五郡重歸豫州。

劉裕則上疏稱,上洛、弘農、河南、滎陽四郡本屬司州,不如再加上潁川、襄城、陳留三郡重設司州。

司馬德文與司馬遵商議後,認為楊安玄的勢力過大,有必要加以約束,於是按劉裕所說以上洛等七郡重置司州,以南鄉太守魯宗之為司州刺史、平北將軍、封霄城縣侯。為安撫楊安玄,下旨讓其督雍、梁、司、兗四州軍事。

魯宗之接旨之後且喜且驚,升官授爵這樣的美事從天而降,意外之喜;但魯宗之深知,新設的司州被楊安玄牢牢把控,自己這個司州刺史要仰仗楊安玄的鼻息。朝廷封自己為司州刺史,

分明是從楊安玄的手中搶權,楊安玄焉能容得下自己。

其子魯軌曾在順陽與楊安玄一起破秦師,白樹灘一戰便在楊安玄麾下聽用,因功被授為掃虜將軍。對父親的患得患失,魯軌不以為然地道:“大人,孩兒看楊刺史不是小肚雞腸之人,隻要大人勤勉政事、提倡儒學,依照雍州行事,楊刺史定然不會為難大人。”

魯宗之皺眉道:“汝知道什麽,朝廷讓為父做司州刺史,便有牽製楊安玄之意,朝廷旨意聽是不聽?”

魯軌哈哈笑道:“大人想得太多了。除陳留太守張淵外,上洛太守孟龍符、弘農太守蒯恩、滎陽太守胡藩、潁川太守馮立、襄城太守楊孜敬、河南太守楊安遠不是楊刺史的親人就是親信,大人難道真想要號令司州嗎?”

魯宗之怒斥道:“逆子,你莫非要教訓為父不成。”

魯軌躬身道:“大人,朝廷經桓玄之亂,早已日薄西山,與當年漢獻帝相仿。劉裕據京口遙控京師,劉毅坐鎮豫州交結門閥,楊安玄手握雄兵盤踞西北,此三人都有逐鹿天下的可能。至於譙縱偏安西蜀、盧循為禍廣州,都隻是苟延殘喘,待天下稍定自被平滅,不值一提。”

魯宗之平靜下來,捋著胡須點頭道:“我兒說得不錯,不過為父認為劉裕掌握朝堂,挾天子令諸侯,與當年魏武帝相仿,將來最有可能奪取天下。”

魯軌道:“今時不同於往日,孩兒卻認為楊刺史奪取天下的可能性更大。大人身為南鄉郡守,親見楊刺史鼓勵農耕、輕徭薄役、屯田積糧、推行儒教、清理吏治,深得雍州百姓敬重,盡收軍心民心。”

“雍州現有雄兵十數萬,強秦拱手讓出兩郡,魏人不敢南下牧馬。”魯軌的話語變得激揚起來,道:“現在楊刺史擁雍、梁、兗、司四州之地,期以數年便能平滅譙蜀和南燕,屆時手握數十萬雄兵,以北望南,統一之勢水到渠成。”

魯宗之緩聲道:“雍、司乃四戰之地,不說秦、魏兩國,實力強於雍州,便是譙蜀、南燕又豈會俯首就擒,楊安玄要統一北方,談何容易。倒是劉裕以三吳之地為基,青、徐、揚、荊、江等州皆是富庶之地,有北府雄師相助,資本雄厚。劉裕勇冠三軍、富有機謀,能以數千之眾奪取建康,平定桓玄之亂,誠雄主也。”

“孩兒曾在楊刺史帳下聽命,親見其麾下驍勇營之勇猛,此次董尚書出使秦國,張將軍率二百驍勇營將士護送,在秦國校場比鬥,勇挫秦人威風,孩兒聽聞秦皇氣得連飯碗都摔了。”魯軌嗬嗬笑道。

魯宗之捋須莞爾,秦國歸還二郡大漲晉人心氣,民間各種傳言飛揚,調侃秦皇姚興的笑話在勾欄之中頗多。

“天下誰屬眼下還分辨不清。”魯宗之沉吟片刻道:“為父便按你所說,忠於王事與雍州之政並行不悖。”

…………

九月二十日,廣固,東陽殿。

南燕天子慕容德召見文武百官,議立慕容超為太子。

突然,殿宇晃動,塵土沙沙落下,百官驚恐不安。慕容德看到案幾上的茶盅翻倒滾落在地,嚇得麵無人色。

慕容超侍立在身側,趕緊大聲叫內侍抬起慕容德送還寢宮。

當夜,慕容德病情發作,雙目緊閉,已不能言。段皇後大聲在其耳邊呼道:“萬歲,現在要召見中書寫詔書,立慕容超為太子,可否?”

慕容德勉強睜開眼,微微點頭。段皇後召來中書,寫下詔書立慕容超為太子,大赦天下。

三天後,慕容德病逝,慕容超即位,定慕容德諡號“獻武”,稱“世宗”,改元太上。

尊段皇後為“皇太後”,任北地王慕容鍾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慕容法征南大將軍,都督徐、兗、揚、青四州軍事;桂林王慕容鎮為尚書令、開府儀同三司;封孚為太尉,鞠仲為司空,封嵩為尚書左仆射。

這些臣子都是前朝重臣,真正被慕容超倚為心腹的是公孫五樓,慕容超任公孫五樓為武衛將軍、屯騎校尉,參與朝廷決策。

公孫五樓善於揣摩上意,百般奉承、慫恿慕容超享樂,慕容超在他的蠱惑下沉迷於遊獵和宴飲之中,國事盡托於公孫五樓。

得到天子認可,公孫五樓權傾朝野,提拔自己的親信斛律提、王儼等人占據朝廷重位,坊間小兒傳唱“欲得侯,事五樓”。

錄尚書事慕容鍾、戶部尚書段宏深感不安,上疏請求外任。段宏是皇太後之弟。

慕容超樂得朝中沒有人拘束自己,下旨命慕容鍾為青州刺史,段宏為徐州刺史。

太尉封孚諫道:“北地王是宗室重臣,段宏是外戚,兩人都深得百姓敬重,這兩人是朝廷臂助,應該留在朝堂輔佐陛下,而不應外任地方。”

慕容超不以為意。慕容鍾和段宏出殿,相視一歎。慕容鍾憤然道:““黃犬之皮,恐終補狐裘也。”

旁邊有侍臣將慕容鍾的話告知公孫五樓,公孫五樓深恨兩人。

暗衛將南燕朝廷的亂像報與楊安玄,楊安玄笑道:“慕容德身逝,他這個侄兒遊冶無度、奢侈糜費,南燕離亡國不遠了。”

別駕王鎮惡接過呈報邊看邊道:“這位金刀太子也算命運多舛,嗣位之後不恤政事、信用奸佞,此天助主公也。”

楊安玄道:“南燕不過十郡之地,卻養兵四十萬以上,賦斂太重百姓難以承受。慕容超倒行逆施,不用多久就會民怨沸騰,到時再收複失地。”

王鎮惡道:“主公,梁州楊刺史來文稱梁州經曆戰亂,百姓衣食無著,急需四十萬石糧草賑急。”

楊安玄苦笑道:“前幾日魯宗之前往洛陽上任特意來襄陽見愚,也開口要二十萬石糧,雍州今年雖然豐產,但餘糧也不多。而且江南、荊州的百姓不斷前來,今年的儲糧恐怕要多增加兩成才夠用。”

王鎮惡笑道:“魯宗之開口是向主公表態,他這個司州刺史要仰仗主公你,所以主公你才會咬牙答應。”

楊安玄笑笑,道:“魯宗之之子魯軌是員虎將,愚有意讓他前去兗州練兵,將來平定南燕用得上。”

“說起兗州,主公恐怕也要準備二三十萬石糧。”王鎮惡道:“不然百姓該說主公厚此薄彼了。”

楊安玄揉著眉心,頭痛地道:“現在愚手中的寶物賣得差不多了,到哪裏找這麽多錢糧去?”

目光望向一旁的治中辛何。辛何身為治中,大部分民政由他打理,家底他最清楚。

辛何苦笑道:“今年與魏軍交戰,屯田的收成減了三成,主公又繼續減了百姓稅賦,仆頂多能籌集四十萬石糧。”

楊安玄感激地對辛何拱拱手,道:“愚與王別駕出戰在外,辛苦辛治中你了。”

楊安玄想了想,道:“愚手中還有幾件寶物,索性全都賣了。另外,朝廷與秦國構和,借機邀秦商前來交易,讓朝廷組織商賈前來,互通有無,便是秦燕商人也歡迎。”

楊安玄把前世展銷會的做法說了說,辛何籌算了一下,笑道:“照主公所說籌辦商品展銷會,從這些商賈身上籌集二十萬石糧食有望。”

還有二十萬石的缺口,楊安玄咬咬牙,道:“實在不行放出風去征募賢才,先度過難關再說。”

王鎮惡勸道:“主公三思,捐錢征募之事可一不可再,以免影響主公清譽。孔夫子要知道主公的做法,恐怕立馬要罵上門來。”

提起孔懿楊安玄心中發虛,腦中想著發財之計,腹中貨色似乎都掏得差不多了,怏怏起身道:“離過年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等愚想想辦法。時辰不早了,散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