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竹梢,高高的草叢在月色之下,風輕輕拂過,地上草叢的影子也跟著搖擺起來。朱語清已經在草叢中熟睡,細長的睫毛時不時在顫動,似乎在做著什麽夢一般。
不遠處的身影慢慢靠近,月色下的身影修長挺秀,是誰?會在這個夜晚突然出現?是誰?在找尋著朱語清?
月色雖是皎潔,卻看不清來人的正麵,但可以判定出是一個男子。隻見那人走到朱語清身前,蹲了下去,那人有些呆呆的看著朱語清,看著她熟睡的樣子,他伸出手去輕輕將朱語清抱了起來。
夜風襲來,衣衫鼓動,這深秋的夜晚,實在是有些涼了。
那人低眉看著懷中的女子,隻見朱語清輕輕擺了擺頭,喃喃道:“林夜辰,你好生狠心,我好恨你,你為什麽不信我?”那人聽罷,身子不由得顫抖一下,他擔心朱語清已然醒來,但時過須臾,卻見朱語清依然呼呼大睡,那人才長了一口氣,輕輕搖頭。
“我不信天地,不信神佛,但我信你。”那人獨自開口說道,他向前走了幾步,話音變得有些悲涼,繼續說道:“可是,當時亂作一團,我又能怎麽辦?”
夜風迎麵吹來,那男子額前發絲被風吹亂,月色下終於可以看清了他的臉,劍眉微蹙,星目朦朧著一片水霧,臉上的神色極為悲痛,這不是林夜辰麽?
是什麽令他從花月小居出來,黑暗中苦苦找尋朱語清的身影?
是什麽令他此時此刻的內心好似被剜心了一樣的疼痛?
他放不下,雖然狠下心令她離開,可是轉瞬之後,才意識到,這茫茫天下,她一個女子該去往何處?他早已習慣兩人在一起的時光了,眼下突然少了她,他感覺他的生命缺少了什麽東西一般,似乎沒有了那東西,他會走向最深處的深淵,通往死亡。
林夜辰抱著朱語清走向前方的一棵大樹,夜涼如水,他自言自語的道:“你若恨我,便恨吧。”言畢,不再說什麽,走到大樹下,將朱語清輕輕放了下來,讓她倚靠在樹上。
她是太累了麽?為什麽睡得這麽熟?林夜辰怔怔的看著她,伸出手去,動作很是輕柔的捋了捋她淩亂的發絲,夜色下,他依稀可見朱語清臉頰上的兩條淚痕。他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看到那兩道淚痕,林夜辰心裏是說不出的難受。
林夜辰雙手將朱語清的手握著,隻聽他歎道:“這些日子,累著你了,我還這般對你……”說得此處,再也說不下去,因為他感受到朱語清的手卻是如此冰冷,天涼了,她一個人衣著單薄,流離在這冰涼的夜晚,難免手會生冷。
他站起身來,四處環顧,本想找尋木柴來生火,隻見周圍除了雜草便無其他生物,林夜辰又是一歎,向不遠處看不清的黑暗中走去。
古老的大樹,樹葉已經全然枯萎,掉落了一大半,現下隻留得幾處稀疏的枯黃。樹下的女子,依然在雙眼緊閉,她可曾知道,適才有那麽一個男子將她抱往此處,而現在已經去為他尋找可以生火的木柴去了?
若是她醒來,看見林夜辰的身影,她又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一輪彎彎的銀月悄無聲息的鑽進了雲層中,夜色突然變得暗淡不少,卻也在這個時候,一個影子有些焦急的走了過來,隻見那身影一身潔白。
※※※
“姑姑,你若累了就休息下,讓我來吧。”
“不可,眼下彈指斷魂散的毒隻差一成便可全然驅散,我不能功虧一簣。”
“可是,姑姑你已經好幾個時辰這樣一動不動的了。”
“什麽都別說了,你先下去。”
“……好。”
花月小居後山竹林,夜色下竹葉飄**得好似湖海,竹樓門前的樓梯之處,一個白衣男子倚靠在樓梯護欄上,麵色凝重,眉頭早已皺作一團,清風吹過,任憑發絲飛舞,衣袂飄飛,他都不動彈半分。
竹屋中慢慢走一個女子,那女子一身紅色長衫,身姿曼妙,她緩緩踩著木質樓梯,走過那白衣男子身旁時,有些關切的別過頭來,幽幽道:“雲崢,你回去休息吧,葉姑娘沒事的。”
聶雲崢卻什麽話也沒說,宛若雕像一般立在原處。
花紫盈無奈的搖頭,輕歎一聲,卻發現對麵薑罹正迎麵走來,他來得焦急,手上提著的藥瓶也隨著紊亂的步履微微搖動。
“薑罹叔叔,你別忙進去,待得姑姑將毒全部驅除,才可用你的藥。”花紫盈搶聲說道。
薑罹停了下來,頷首,“那我就在此等候吧。”他扭過頭來,看著一言不發的聶雲崢,像念經一樣的說道:“傻小子,你還茶水不進,要當起神仙了?”
聶雲崢肩頭微微一顫,又聽薑罹無力的歎了一口氣,“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感情衝昏了頭腦,遇著什麽事情就衝動得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他緩緩的坐在台階上,看著夜空被雲彩遮住的彎月,歎道:“唉,我那可憐的侄女。”
聶雲崢這時麵色掠過一絲慚愧,轉過身來,朝薑罹一拜,說道:“請前輩恕我之前感情用事,日後真相大白,若是我誤會了朱姑娘,我聶雲崢自會找她請罪,到時候要殺要剮我也毫無怨言!”
薑罹“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有些氣惱道:“我都為我侄女感到憋屈,當時你們說話都這麽衝,在沒有證據證明侄女清白之前,我有百張嘴都難以說清!”
花紫盈麵色有些哀愁,垂下眼簾,話音感傷的說道:“隻能說這事太巧了,葉姑娘正是吃了佳兒送的藥才中的毒,沒有證據當時倒真是說也說不清了。或許,我們都錯了吧。”
薑罹搖了搖手,繼續感歎,“罷了罷了,事已至此,救葉姑娘的毒要緊。”
花紫盈點頭,她四下環顧,奇道:“咦?怎麽少了個人?”
薑罹雙目瞪圓,搖頭表示有些無奈道:“你說的是林小子吧,那小子放不下,出門去尋我那傻侄女去了。”
※※※
林夜辰找到了一些可用取暖的木柴,他雙手握著這些將要用作取暖的幹柴,往適才的大樹走去。
這夜,整個空氣都是涼的,涼徹心扉。
青衫飛舞,暗淡的夜色,黯淡的人兒,在這個顯得有些孤單的夜晚中,他的背影看著有些令人心中生疼,此時的他,內心是何等的矛盾和痛苦。
越來越靠近大樹了,大樹周圍皆是高高的草叢,就算行走在草叢中,對麵大樹下的人都不輕易發現自己。林夜辰的腳步放慢了下來,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前進了,前麵不遠處的女子,若發現自己出現在她身前,她是否會勃然大怒,對自己惡語相向?
她一定恨透自己了吧?適才夢囈她都不忘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她在睡夢中都恨著自己,這到底是有多恨呢?連睡覺都不肯忘卻那種恨?
林夜辰卻步,遲疑了片刻,心道:“罷了,就算她恨我,我也是該得的,就算她殺我,我也任由她左右。”他繼續向前走去,沒走幾步,卻聽見對麵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為什麽我的遭遇會同當年的那麽相似?”一聽到朱語清的聲音,林夜辰前進的決心又被打碎了,他駐足下來,靜靜聆聽。
她是在和誰說話?林夜辰心下一奇,便聽見一個男子的話音響起:“你也不必難過,真相總有大白那一天。”林夜辰身子一震,這聲音不是沐雲休又是何人?
又聽朱語清輕輕一笑,似乎是在自嘲一般,“我也不再奢望誰再信我,我朱語清或許生來就就是這個命吧。”
身旁的沐雲休忽然不語,他沉默了。良久,他聲音有些幹澀的說道:“你在流淚,你很難過吧?“
聽了沐雲休的這句話,朱語清登時感到內心一陣苦澀,無盡的苦楚、委屈、無助和傷心湧上心頭,往她的全身蔓延著,她埋下頭,輕輕抽泣起來。
聽著朱語清的抽泣的聲音,林夜辰的內心好似被什麽重重敲擊,一時間化為碎片,撒了一地,“她會這樣,都是我害的,都怨我……”極度的懊悔感席卷著林夜辰,他想立馬衝上前去,抱著朱語清,說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你打我殺我吧,隻要你能消氣,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正當林夜辰打算疾奔過去的時候,一幅令他幾欲窒息的畫麵映入眼簾,隻見沐雲休將朱語清輕輕攬進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溫柔的安撫著她。
而朱語清此時此刻就好似一個受傷了的小羊羔,她蜷縮在沐雲休的懷中,低聲抽泣,嘴上還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恨他!我恨他!我……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這句話宛若千萬支利箭直插林夜辰的心髒,那種疼痛早已將他整個人麻木起來,他連呼吸都忘記了,整個人仿佛木雕一般立在原處,任憑涼風刮過,草叢飄**劃過他如玉的臉龐,他都毫無知覺了。耳畔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在他心靈深處,唯獨飄**著適才朱語清的那一句話:“我恨他!我恨他!我……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那句話久久不能散去,在林夜辰的心中不斷的回旋、循環著。
半晌,林夜辰啞然失笑,他毫無聲息的笑了起來,隻見他苦笑連連,卻任何聲音都沒有發出,他放下手中的木柴,木然的轉過身去,方才隱匿在雲層中的彎月又鑽了出來,月色照映下,竟然可見他俊朗的臉上,愁苦無盡,清淚兩行。
夜風肆意的呼嘯著,他的身影也漸漸隱沒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