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張學良並沒有答應閻錫山所允諾的這些條件,反而於閻錫山的“國民政府”成立的第二天,即9月10日,在沈陽北陵別墅召開的東北軍高級會議上,答應了蔣介石出兵關內的諾言。他說,“東北地處邊陲,日本窺視已久,如欲抵禦外侮,必須國內統一,在先大元帥在世時,我曾迭次進言,未蒙采納。1926年先大元帥曾派韓春麟赴山西見閻,請他與我們合作,我們也絕不幹涉山西的事務。閻錫山表示同意,韓春麟滿意而歸。而為時不久,閻錫山即將大元帥所派往山西的使者於珍扣留,並由娘子關出兵,與我方作戰。韓春麟就由於閻的失信,氣憤病死。閻馮二氏的為人,一向反複無常,從前北洋係統的覆滅,二人應負其責。目前閻馮合作,事如有成二人亦須決裂。且以國民革命軍係統而言,閻馮本應為國民黨的一部分。至於擴大會議,西山派本詆汪、陳為赤化,改組派亦罵鄒、謝為叛徒,暫時的結合,將來仍須水火。蔣介石亦係一個陰謀的野心家,在他的陰謀裏,本想以軍事解決西北,以政治解決西南,以外交解決東北。他對我們,亦無特殊的關係。從馬延福的事變,更可看出他的不顧友誼和不擇手段。不過目前國事日非,如非國內統一,更不足以對外。我們為整個大局計,必須從速實現全國統一,早停內戰。最近閻馮的軍隊業已退至黃河北岸,蔣軍業已攻下濟南,我方似應實現出兵關內的諾言”(於學惠:《東北軍第四次入關的經過》,《文史資料選輯》第16輯,第77頁)。
9月18日,張學良發出“巧電”,宣布出兵關內,呼籲各方“罷兵以紓民困”。在此之前,閻錫山已得知張學良決定擁蔣的消息,即背著馮玉祥悄悄收編晉軍戰線,由山東撤回河北、山西。馮軍在勉力抵抗蔣軍的9月大反攻之後,不少官佐在蔣介石的拉攏利誘下向蔣輸誠,已基本上失去了作戰能力,馮玉祥還想力主一戰,但由於整個西北軍中除宋哲元、劉鬱芳兩部外,其餘均不願聽命再戰,也隻好作罷。當初投附閻馮的各小股反蔣武裝則紛紛改換門庭,分別投蔣、投張。反蔣聯軍就此土崩瓦解。
閻錫山、汪精衛並不甘心軍事上的失敗,還想借助“擴大會議”和“國民政府”的招牌,利用聯軍殘餘力量,繼續與蔣介石周旋。9月22日,擴大會議被閻錫山搬到太原,但從9月20日起,東北軍每隔3小時即發一列兵車入關,10多天就完成了對河北及平、津兩市的占領,因此到10月初,閻馮兩部一些將領迫於形勢,紛紛向張學良輸誠。這時,閻馮聯軍在數量上還要比蔣軍多五、六萬人,因此汪精衛提出“一不作,二不休,最後退到大西北,繼續硬幹到底”的強硬主張,馮玉祥也表示讚成,要把所有部隊先集結到黃河北岸,做好堅固工事,蔣介石如要再打,和他硬幹,如果不打,就乘隙渡河南進。但閻錫山不表示同意,他說:“這是國事之爭,我們軍事上雖已失敗,但在政治上,蔣介石既承認錯誤,也就是我們取得了勝利,況且中國是整個的,如果弄成華北、華南兩個中國,我們就成了曆史的罪人”。其實,閻錫山是因為已經截獲到了馮玉祥的參謀長劉驥從新鄉給馮的電報,內稱“晉南富庶之區,糧餉不缺,隴海路撤下來的軍隊應兼程開入晉南”。閻認為這是馮想取其而代之的辦法,如果真是這樣,他將無所憑借,所以,他不同意汪、馮的意見。事後他對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閻錫山統治山西史實》,第156頁)。但閻錫山仍在表麵上支撐,因而擴大會議到了太原後,汪精衛還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起草了一個“約法草案”,並於10月27日在擴大會議的最後一次會議上通過。其後,擴大會議的代表便作鳥獸散,有的改換門庭,轉而投靠蔣中央,有的則下野韜晦,以求再逞,改組派作為國民黨內的一個政治派別,也以汪精衛的結束聲明而宣告終結。
對於戰敗的反蔣聯軍,蔣介石因急於抽調兵力到南方圍剿紅軍,所以,他除要閻錫山、馮玉祥必須下野外,其餘人員都在“赦免”之列,同時,將收拾華北殘局事宜全權托給了張學良。10月16日,閻、馮、汪在太原議定如能和平解決一切,閻馮將同時下野。但蔣介石不答應,為逼閻馮等下野,10月29日派飛機轟炸太原,在北門外兵工廠附近炸傷1人,炸死1條狗,11月1日又一次轟炸,炸塌了柳巷北頭晉隆飯店的廚房,炸死廚師郭某。兩次轟炸,使太原市民人心惶惶,十分恐懼,認為這都是閻錫山招來的,都希望閻錫山早日離開太原。在蔣介石的高壓下,閻錫山、馮玉祥於11月4日致電張學良“釋權歸田”,馮玉祥無處可歸,遂隱居於山西汾陽縣峪道河。汪精衛於11月23日偕夫人陳壁君亡命日本。閻錫山則在太原呆了一段時間,對山西人事安排了一番後,即以侍奉父疾為由,回到了老家河邊村。他並不打算如蔣介石所願,離開山西,出洋“考察”,而是想暫避風頭,等待時機,以圖後舉。在老家,閻錫山一方麵調整軍隊,撤消了陸海空軍總司令部及第三方麵軍總司令部,成立了晉綏警備總司令部,安排親信知交徐永昌、楊愛源分任總副司令,替他掌管晉綏軍;另一方麵則展開“公關”,派人到南京、沈陽疏通說項,以太原各縣公推的名義,由榮鴻臚等到南京交涉,表達太原各界對閻錫山的挽留之意,派交際處長梁汝舟,偕溫壽泉前往沈陽,麵見張學良,通過張向蔣介石方麵疏通。
然而,蔣介石並不手軟,他知道,閻錫山畢竟是一個擁有相當實力的地方實力派代表人物,雖然他中原戰敗,通電下野,但仍有相當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決不能讓他稍有喘息之機,以免其重振旗鼓,東山再起,因此,對於閻錫山的活動交涉,一方麵以“百公不出洋,無以善後”作答,一方麵電張學良“堅不允許”閻錫山滯留山西,並且又派偵察機在太原上空盤旋,進行示威。
閻錫山無奈,隻好於11月29日離開老家,走上了逃亡之途。
5、離晉出逃,避居大連,在這裏一麵遙控山西,一麵研究“理論”
1930年11月29日清晨6點鍾,天還未亮,閻錫山一行即從河邊村動身出發,前往大同,準備乘車去天津,從這裏“出洋”。
受蔣介石、張學良的逼迫,閻錫山不得不離開山西“出洋”。但是,閻錫山根本就不願意“出洋”,因此,也就沒有“出洋”的打算。然而為了應付蔣、張,他還是放出口風說願去美國或者日本,並且把他出行的第一站定在天津,準備在這裏暫避一時,爾後看具體情況再作安排。
閻錫山離開河邊老家之前,除軍事上作了前述的安排之外,還給其親近的文武屬僚按等級每人贈送了3萬元、2萬元、1萬元,或5000元、3000元,以示其對他們生活上的關懷。其實也就是要這些人在他離開山西後仍能忠心於他,他還囑托這些人說“我們是有辦法的,不要以為就此完結了”(關民權:《閻錫山戰敗逃亡記述》,《山西文史資料》第7輯,第26頁)。並且派李汝驤以晉謁汪精衛為名(汪時在天津,正與覃振等人研究擴大會議所製定的“中華民國約法草案”),執閻的親筆信,專程去天津跑了一趟,李從天津返回後,告知閻錫山“沿途平靜無事”,閻遂決定動身。
對於這次出行,閻錫山特別謹慎,一切都是在極端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他對其隨行人員的挑選,就規定有忠實可靠,熟悉旅途情況,且能隨機應變,還要有相當地位而對外交際麵又不大這樣三個標準。經與趙戴文多次研究考慮,最後決定由李汝驤、王懷明二人隨閻錫山同行。因為李、王二人都曾留學過日本。李為五台人,與趙戴文為同鄉和世交,曾任德勝口稅務監督,內政部科長等職,素為趙所器重。王懷明是沁縣人,曾任省長公署秘書及縣長多年,為人謹慎小心,忠實可靠。定下來之後,閻錫山即將此二人召到河邊村閻宅同住,一方麵是準備隨時動身,一方麵也是為了對他們再作進一步考察(關民權:《閻錫山戰敗逃亡記述》,《山西文史資料》第7輯,第26頁)。可是,這時前晉南鎮守使張培梅卻也前來,要求以保鏢身份伴隨護送閻錫山。這張培梅是原平人,在晉軍中素以“剛正耿介”而著稱,對人多有得罪,唯對閻錫山可謂忠貞不二,人言張培梅之於閻錫山,如同許褚、典韋於曹操,鄭恩之於趙匡胤。晉軍出兵石家莊第一次對奉作戰時,張培梅為整肅軍紀,擅殺龔鳳山、劉樹藩兩團長,曾遭閻猜忌,返防不久,即因此解甲歸田,如今,閻正在落魄之時,張卻不計前嫌,前來助閻,閻即予以應允與之同行。
一切準備停當之後,閻錫山給在太原的徐永昌、商震發了一個電報,告知“東日到石,冬日到津”,即於12月1日到石家莊,2日到天津,同時,還電告蔣介石,他於12月1日動身離晉。然而,閻錫山一行卻於11月29日動了身。他之所以這樣比向外界所說的日期提前了兩天,主要是擔心蔣介石、張學良會按他所告知的日期在其赴津途中采取不利於他的舉動。
閻錫山離開河邊村時,送行的隻有他的父親閻書堂,總參議趙戴文、交際處長梁汝舟,以及他的表兄曲靜齋等4人。閻錫山裝扮成商人模樣,身穿長袍馬褂、足登老頭棉鞋,頭戴風帽,懷裏揣著印有“山陰縣富山水利公司經理曲容眾”字樣的名片(曲容眾字成三,係閻錫山的叔伯表兄),他與李汝驤同乘一輛小汽車,王懷明與張培梅同乘一輛小汽車,兩輛車一前一後,相距半小時路程,相繼出發。徐永昌接到閻的電報,信以為真,於11月29日急忙由太原前來五台,準備與閻錫山話別,豈料等他到來時,閻錫山一行早已離去。
按照事先安排,閻錫山等自帶幹糧,一路上隻在太和嶺口和懷仁打了兩次尖,經過一天的顛簸,晚上六時半,天剛擦黑,抵達大同。李汝驤令司機加快速度,想闖過汽車站的檢查哨,直奔火車站,不料讓哨兵喝住,李答“我們是去火車站,怕誤了點”,哨兵到車前問明了來去地點,然後說“不進城怎麽上火車站”,李說“我見城門已經上了”,哨兵說:“你們捺一捺喇叭就開了”。司機捺了兩下喇叭,城門果然開了。汽車穿過北大街直至大同火車站。這時,天已漆黑,距晚十一點開車時間尚早,便計劃先去旅館休息一下。到第一家旅館,已住滿軍隊,門口有衛兵,不能進去,至第二家旅館,才找到住處。閻錫山下車後,賞司機一百元,讓他回去。在這家叫泰來的客棧裏,閻錫山隻吃了些他自帶的餅子,即歪在炕上休息(關民權:《閻錫山戰敗逃亡記述》,《山西文史資料》第7輯,第28—29頁)。晚11時,閻錫山一行悄然從大同火車站登上了一輛北上的火車,離開了大同。12月30日淩晨,車抵張家口,然後,由此南下,直達京郊豐台車站。閻錫山一行因轉乘火車尚須一段時間,即先到一家旅館稍事休息。
等他們再上車站時,隻見站上停靠著一輛慈禧太後當年坐過的花車。閻錫山不禁生疑,遂遣李汝驤去打探清楚,當聞聽此車係開往石家莊接閻總司令到天津出洋時,閻掐指一算,這輛車由豐台到石家莊的時間,正好與他向蔣介石報告的出發日期相符。閻不由得對李等一行人發出會心的微笑。他們在豐台轉車後,11月30日晚上,到達天津。據傳,“當閻錫山向蔣介石電報定於12月1日起身赴天津時,張學良亦有所知道,曾發出三道命令:1、令陸軍‘檢查列車,查獲後格殺勿論’;2、令憲兵‘查獲後押解來部’;3、令鐵路警察‘嚴加保護’。所以11月30日晚,京綏列車過柴溝堡時,軍警憲勤令停車,嚴加檢查。但此時閻錫山已安臥於天津日租界熙來飯店矣。事後趙戴文和張學良見麵時,張尚表示殷切地說:‘我曾下令要沿途嚴加保護’,可知道命令確非虛傳”(關民權:《閻錫山戰敗逃亡記述》,《山西文史資料》第7輯,第31頁)。閻錫山事後得知這一切,不禁為自己的神機妙算暗自得意。其實,將前後之事聯係起來看,所謂的三道命令,隻有第三道命令比較屬實。因為閻錫山已答應蔣介石“出洋”,並把去天津的時間告訴了蔣和外界,盡管這個時間是假的,若真的將閻“查獲後格殺勿論”,那麽,在輿論上,蔣是不好交代的。再則,張學良派出慈禧太後用過的花車停於豐台,看來也明顯是要接閻錫山去天津的。而他下令要沿途嚴加保護,也是對閻錫山安全的考慮。張這樣做,其出發點很可能是隻要能讓閻錫山安全“出洋”就行,不希望再節外生枝,發生什麽變故。再則,三道命令是蔣發出的,還是張發出的,沒有說明,況且,三道命令三個內容,既要“格殺勿論”,又要“嚴加保護”,似相互矛盾,所以,張學良後來對趙戴文所說,還比較可信。
不管怎麽說,一路上提心吊膽的閻錫山總算到達了天津,並住了下來。李汝驤、王懷明將閻錫山送達天津後,即先後返回。隨後,閻錫山的其他隨從人員總參議趙戴文、交際處長梁汝舟等也陸續來到他身邊。張培梅一向不喜趙戴文,見趙一來,亦返回原籍。閻錫山為向蔣介石等表示自己準備出洋,還在他的住處日租界一所叫“張家花園”的地方,掛起了一快“籌備出洋辦公處”的牌子,任命梁汝舟為處長。可是,好長時間卻沒有任何籌備出洋的實際行動。並且,閻錫山的隨從也日益增加,甚至把他的姨太太徐蘭森和幾個兒子也接到了天津,大有在津門安營紮寨,長久住下去的架勢。閻錫山的這些活動,不能不引起時刻關注其動向的蔣介石的不滿,“蔣介石聞訊,認為津晉相距咫尺,閻在津在晉有何區別,張學良亦認為閻如在天津,他對晉軍更難節製。所以,蔣、張二人都以閻留津為大患,於是蔣發動國民黨山西省黨部迅速返晉工作,以揭發閻的罪惡,一麵讓蘭衣社特務分子在閻的居所附近不時加以窺探,以威脅之。那時,蘭衣社特務可以用種種方法隨便殺人,而法庭不加過問。閻在精神上不堪其擾,行動又受此威脅。而張學良又隨時派人詢問閻的放洋日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閻錫山思考後決定放棄久居天津的打算,“今年先到大連,明年再經日本赴歐美”。由於大連自甲午海戰簽訂“馬關條約”後,即為日本占領,所以,經與日本方麵的多方接洽,辦妥了去大連的一應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