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閻錫山的“土地村公有”主張,曆史地來看,不能說它就一無是處。閻錫山在清楚地意識到了現存土地問題的嚴重性,以及解決這一問題的必要性的基礎上,提出了他自己解決土地問題的主張與方案。這說明,閻錫山也是想解決土地問題的,是想在這方麵有所作為的。他這樣做的目的,自然主要是為了維護其政權的統治。但從社會發展的角度而言,如果真能做到,它對於緩和階級矛盾,穩定社會秩序,促進農業生產發展,還是有其積極意義的。即使由於種種原因,他的主張未能實現,但在引起人們對土地方麵問題的關注,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的,社會各界對他的主張的種種評論即可說明這一點。特別是對於在30年代中國社會興起的鄉村建設和改造農村的運動中,閻錫山的土地主張,可以說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然而,閻錫山提出以“土地村公有”來解決土地問題的主要動機,是為了堵塞因土地私有而給留下“造亂”的“大空隙”的,是為了“防共”的,也就是說,他認為“造亂”的原因僅僅隻是“土地私有”,而非現存整個社會政治、經濟製度的不合理所致,似乎隻要實行了他的“土地村公有”,便可以抵製住中國領導的土地革命,就會使國家“長治久安”。這不能不說是閻錫山對事物因果關係的本末倒置,起碼是輕重倒置。而這並非是閻錫山無知所為,而是其明知故為,因為從他以往的許多言論中,也已經談到了國家的“政治不良”、“吏治”等。他隻所以如此故意顛倒,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他一直堅持的地主資產階級立場。如果他承認了現存的社會政治、經濟製度的不合理性,那就等於承認了現存製度是應當否定的,領導的土地革命是合法的。正因為他不敢也不能麵對這個嚴峻的現實,卻又不願意看到他這個階級統治的國家再潰亂下去,甚至一旦讓的取而代之,所以,他隻好在不從根本上損害本階級利益的前提下,提出了這個實際上隻是一種改良的解決土地問題的方案,以挽救這個正在走向沒落的階級。即使如此,閻錫山也還是遭到了他的階級中的一些頑固勢力的種種非議和責難,這不能不說是閻錫山的悲哀,也是這個階級的悲哀。
5、“華北事變”中,婉拒日本利誘,表現非凡
1935年,對中國而言,是一個進一步蒙羞的多事之秋,對閻錫山來說,是其經受考驗的一個嚴峻關頭。
當年,日本帝國主義繼侵占東三省之後,又侵占了熱河省全境。日帝欲壑難填,5月,開始在華北製造事端,提出了一係列無理要求。6、7月間,先後逼迫國民政府達成了《何梅協定》和《秦土協定》,攫取了冀察兩省的大部主權。緊接著,日帝便策動親日漢奸加緊了“華北五省自治”的活動,企圖使河北、察哈爾、綏遠、山西、山東等華北五省聯合自治的政府,脫離中央政府,從而成為第二個滿州國。
山西地處華北腹地,因其為一山地型高原,被稱為“華北屋脊”,它東控冀察,西扼陝甘,境內山嶽縱橫綿延,險關要隘遍布,易守難攻,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並且,山西物產豐富,特別是煤、鐵等礦產資源尤為雄厚,因此,日本帝國主義對山西垂涎已久,在“華北事變”中,把山西作為了首選目標。因為它一旦占領山西,不僅可以在戰略上控製整個華北,甚至進而向中原和西北擴張,而且能夠攫取更多的物資,以保證侵華戰爭的需要。如1935年9月20日日本提出的“侵略華北之計劃”就明確提出“擬由正太線之石家莊與津蒲線之滄州相接,再由滄州接至大沽港,目的在將山西之煤炭輸出,送至津沽,再將日本之貨物,輸送至山西”(《閻錫山評傳》第255頁)。
除此之外,日本帝國主義所以將山西視為其“華北事變”能否成功的重要一環,就是他們看中了閻錫山。因為在以下幾個方麵,閻錫山是別人無法替代的,其一,閻錫山是辛亥元老,在北伐中功勳卓著,後來倒蔣的中原大戰,又是他組織發動的,因而有著很深的資曆和較高的威望。同時,閻錫山不僅在治理山西上頗有一套辦法,而且能對各種錯綜複雜的局勢,應付裕如,有很強的政治領導能力,將來的“華北五省聯合自治政府”正需要這樣的人物出麵“掛帥”,如此,既可提高這個政府的威信,又能更好地“領導”起這個政府;其二,閻錫山有相當的實力,在政治上,以閻錫山為核心的山西統治集團,比較團結一致,因而能夠對山西進行嚴密的控製;同時,閻錫山掌握著20幾萬軍隊,而他多年苦心經營起的軍事工業又頗具規模,能夠解決其軍隊的槍彈供給問題。在經濟上,閻錫山開辦的“四銀行號”也很有實力。至於商業貿易和農業經濟,在閻錫山的治理下,也呈現出良好勢頭。這對於增強“華北五省聯合自治政府”的實力,使之更好地充當侵略中國的工具,顯然都是十分有利的;其三,閻錫山曾留學過日本,他與當時的教官或同學後來在日本陸軍部、關東軍中擔任要職的岡村寧茨、土肥原賢二等人,關係都較好。在日本方麵看來,出於這層關係,閻錫山是會與他們合作的,況且用自己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也比較放心;其四,閻錫山於北伐結束後,因“編遣”問題,就與蔣介石鬧得不可開交,終於導致了倒蔣的中原大戰。此後,雖然由於形勢的變化,閻、蔣之間的矛盾有所緩和,但實際上這種矛盾在新的形式下仍在繼續著。“閻錫山在名義上是蔣介石的部下,但他一直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蔣介石力圖將其嫡係分子打入山西各種機構的內部,同時千方百計從閻錫山的內部收買一些人為其所用。閻錫山則千方百計地控製其屬下的軍政機構,隻用忠於他的人員,歧視、監視和打擊蔣介石的嫡係分子和與蔣暗中勾搭的人,並且借“12·18”穆光政事件,趕走國民黨山西省黨部,使國民黨省黨部在很長時間內不得不“停業”,連個掛招牌的地方都沒有,而閻則另外組織自己的政治團體,諸如“青年救國團”(簡稱青年團)、“建設救國社”等,“實行他的一套政治主張”(犧盟會和決死隊編寫組:《犧盟會和決死隊》人民出版社1986年8月版,第15頁)。因此,日本方麵認為閻錫山“是舊時代的軍閥”,並在1928年“全國統一之後,曾有背離中央的經曆,故而對之頗為看重”(南開大學馬列主義教研室黨史教研組編:《華北事變資料選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471頁)。
正因為如此,所以“華北事變”一開始,閻錫山就成為日本方麵最寄予厚望的擔綱人物。為使閻錫山就範,日本方麵對閻積極爭取,頻頻拉攏。1935年6、7月間,日本駐北平使館武官高橋坦首先來到太原,訪晤閻錫山,拉攏他出任“華北自治政府”的主席。其後,天津駐屯軍司令官多田駿,以及與閻錫山有同學關係的日本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關東軍參謀長阪垣征四郎也陸續來太原對閻進行工作。直至1936年1月中旬,日本駐天津參謀中井還偕新任太原特務機關長和知鷹二飛赴太原,會見閻錫山。這些人對閻錫山軟硬兼施,恩威並用,一方麵吹捧閻如何如何的英雄,說隻有他才能勝此重任,一方麵則威脅閻,如不答應,就要采取必要措施。日本華北軍駐軍司令田代皖一郎就曾公開聲稱要“迫使閻錫山,綏遠傅作義退到汾河以南”(《蔣總統秘錄》(十),第100頁)。與此同時,日本在其他方麵也加緊了“華北自治”的步伐。“何梅協定”簽訂後,日本即由山海關外調集軍隊威脅平津,並組織漢奸配合日軍及日本浪人,在平津兩地到處挑釁,製造事端。1935年6月底,由漢奸白堅武任總司令的“正義自治軍”在武裝搶占豐台車站後,就劫持兩輛鐵甲車開向北平永定門,準備炮轟北平,接收北平各機關。此外,還勾結漢奸拚湊偽組織,企圖加速華北政權的特殊化,在冀東和察北,就醞釀組織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偽“蒙疆自治政府”。對於綏遠,日本也伸出了黑手。日本關東軍以“為了中國和平與安全”,“共同合作”完成任務為由,1935年秋在強迫綏遠當局於歸綏設立特務機關後,又要求綏遠當局“驅逐國民黨綏遠黨部,趕走蔣介石派來的特務人員,取消歸綏市一切抗日標誌,布置沈陽—天津—歸綏的日本航空班機”。布置日航班機一事未經應允,乃籍口借用歐亞航空公司(綏新線)機場降落日機。此後,日機在歸綏可以自由降落,日本關東軍、天津駐屯軍的軍人以及滿鐵會社調查團,滿蒙開發會社人員,新聞記者便不斷來綏,非法進行攝影繪圖,為所欲為。
閻錫山對於日本得隴望蜀的侵略野心,早有警覺,並主張進行抵製。1932年初,他複出後不久,鑒於“9·18”事變帶來的民族危機,就向國民黨四屆二中全會提交了《請政府撿撥十萬勁旅死守錦州以救危亡案》,提案指出,日本以武力占我東北三省,藐視我國家之主權與國際間之正義,至此而極,“今者日本野心未死,節節進逼,其處心積慮,勢必亡我東省全土,吞我東蒙全部而後快意,當此危機存亡之秋,苟措置不當,華北數省,覆亡堪慮”,“日本既以武力占我領土,我即不願輕與宣戰,亦宜以鐵血主義,堅抗死守,不使日軍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地,得寸進尺,而後乃可以徐圖自存也。錦州為東省之要口,北方之屏障,其覆亡之禍,勢必迫於華北全部,錫山等興念及此,良用心悸。夫國家興衰存亡,固政府之責,國民犧牲奮鬥,實乃民族之光。……處此艱窮危急之時,圖國家民族繼存之道,政府宜速撿撥十萬勁旅,增防錦州”(《閻錫山言論類編》卷三,上)。可見,閻錫山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是痛恨的,也是主張對日本的侵略進行抵抗的。而他對日本擴張野心的預料,也是被眼前的事實所證實了的。
正是基於對日本的這種立場和認識,所以,閻錫山對於日本對他的爭取拉攏,沒有表現出動搖。據《蔣總統秘錄》第十三冊中所載,“六月,日軍對於華北五省當政者的政治工作,也還是進行的頗為起勁,日方所寄予期待的是山西的閻錫山。二十四年六月下旬,日本陸軍省當局滿蒙工作的負責人前往太原訪問。其後日本大使館武官高橋坦以及駐天津的‘支那駐屯軍’幹部,曾陸續到晉,不僅閻先生沒有為他們動搖,反而在報端發表公開信,將日本陰謀揭穿,並更致函孔祥熙,道出:‘看到來太原訪問的日本軍官所持軍事地圖,顯示日本最初隻想利用黃河以北,作為日、蘇交戰時的補給基地,但現擴大及長江以北地區’,呼籲中央,提高警覺”。這裏所說的閻錫山“沒有為他們動搖”,應該是事實。對此,徐永昌在與宋哲元談論“華北自治”時所說的“日人華北五省特殊化陰謀,其心目中之領導人物首為閻主任錫山,惟閻公絕不走離開中央之途徑”,也可印證。但是,從徐永昌接著所說的閻錫山“主張對日極力忍耐敷衍,但不出頭負責”(《閻錫山年譜》(五),第1857頁)這句話上,則說明閻錫山對於頻頻而至的日本說客,並沒有斷然拒絕,而是采取了“極力忍耐敷衍”的態度。閻錫山如此做法,不能說沒有一定道理,因為日本既然決意搞“華北自治”,那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如果斷然拒絕,很可能激化矛盾,使事態變得嚴重起來,屆時局勢更難預料。關於閻錫山的“不出頭負責”,也並非吾不為之,爾等可為之,而是從保存自己的角度出發的。因為如若由他出頭負責,不僅早就聲明要北上抗日的中國,便會以他降日為由,名正言順地率領與山西一河之隔的中央工農紅軍進攻山西,而且,國民政府和蔣介石也會視其為漢奸賣國賊對他大張撻伐。如此,他對山西的統治就將岌岌可危了。正是出於對全局和個人利益的考慮,閻錫山在此處境下,才對日本采取了“婉拒”的態度。並且為了照顧日本人的麵子,還應允了日本可派人來山西參觀考察的要求,這也許是閻錫山“忍耐敷衍”的辦法之一吧。而日本人見縫就鑽,1936年1月,日本增派特務機關進駐太原、大同,加緊了對山西的特務活動。其後不久,一批批的日本人又以各種名義前來山西考察。他們利用這個機會,在山西各地遊覽時,進行各種調查、勘測活動,把山西的山川形勝,關隘要塞,交通線路均予詳細考察,並繪製成圖,甚至有些村莊裏有幾口井,也都標進圖內。“7·7事變”後,日軍進攻山西時所以對地形那樣熟悉,並選擇他們認為可行的進軍路線,都與此有著很大關係。
閻錫山在“華北自治”問題上與日本進行周旋的同時,為防患於未然,還做了大量工作。一方麵,在省內加強了救亡自強的教育。1935年7月15日,在太原綏署、山西省政府聯合紀念周上,他就強調“救亡對症有效方劑在自強,自強於未自亡之前易,自強於已自亡之後難。自強於人未亡之前易,自強於人已亡我之後難。……故今日欲圖救亡,當先自強。”在9月18日他發表的“告山西農民書”中,又指出,“日本今日之國力,尚不足侵吞中國,今後十年、二十年勢力即強,現應隱忍以待時機,我們應在此十年之間,決心自強”。為此,“極應,一、加速度以縮短年限,二、加強度以增進效率”。(《閻錫山年譜》(五),第1838、1852頁)。另一方麵,籲請中央決定30年防守國策,以自強救國。9月28日,閻錫山在給蔣介石的電函中即指出,現在國家“外侮憑淩,匪亂未定”,“深長計慮擬請決定三十年防守國策,以圖‘自強救國’之計”。並且對現在國力羸弱的情況下,如何增加生產以保證民眾之生活,保證一定數量的軍隊的供給,進行了一些具體設想。因此,10月26日,閻錫山赴南京出席國民黨第四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時,受命參與擬定“三十年防守國策”。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閻錫山對“華北自治”事態的變化一直予以了密切關注。他雖然表示了“不出頭負責”,但卻並沒有置身事外,而是時刻關注著日本的動向以及國內其他軍政要員的態度,並采取了相應的對策。閻錫山“不出頭負責”,有其前述的原因,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出頭負責,並不等於其他人也不願意出頭負責。因為,隻要日本“華北自治”之心不死,它總要尋覓一些願意“出頭負責”之人的,而在中國錯綜複雜的政壇上,因政見不合、黨派之爭或一些利益衝突,總會有一些人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置國家民族之生死存亡於不顧而叛國投敵,為虎作倀的。這些人無論是誰,隻要他“出頭負責”,就會對華北乃至整個中國造成嚴重危害。而事實也證明了閻錫山的這種顧慮並非多餘。據徐永昌說,在“華北自治”問題上,因閻錫山的“婉拒”,“日人絕望於閻,乃轉而寄望於商(河北省主席商震)、韓(山東省主席韓複榘),今則責望於宋(哲元)”(《閻錫山年譜》(五),第18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