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們怎知潘存陽心裏的那番苦澀。潘存陽要怎麽對麵前這兩個在邊關日夜聽自己念叨慕汐湮的名字與故事的兄弟說,說自己的未婚妻子慕汐湮竟然早已經被迫代嫁他人,而被逼嫁入的卻是他們在邊關飽受風雪烽火摧殘,盡忠職守守了八年的大靳皇室!
君臣之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哪個混蛋祖宗定下的禮儀!!!竟然讓他堂堂一將潘存陽有奪妻之辱也一字不能提及!倘若他潘存陽不甘不滿,便是要置整個潘氏一族於藐視君王之罪,連累九族誅殺!恐是慕汐湮也會牽連其中,本已不幸的她要如何再承受他衝動帶來的災禍?!
潘存陽的唇邊被牙咬出血來。他堂堂七尺男兒。大靳數代曆史上最年輕的驃騎將軍。飽經邊關風霜雨雪冰寒,被敵軍打傷奄奄一息,哪怕是箭穿在身生生地自己用手拔出斷箭來他都未曾流過一滴眼淚。而此時,眼眶裏盈盈飽含的眼淚幾乎要將他淹的窒息!!!
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不遠處。望天酒樓的杏黃色大旗在微冷的初冬寒風中凜冽。似極了大靳皇室那條條凜冽威風的旗幟。菊兒正在二樓的雅閣裏與竹兒說話,匆忙有一個小廝進來報:
“竹姑娘菊姑娘,適才樓下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看模樣不似是魯莽之人,舉止也儒雅,卻是有幾分癲狂。小的剛才看到那公子還隨身帶著一把精光四射的寶劍,身邊跟了四個隨從,皮膚也黝黑不似京城之人,小的本覺得隻是微有奇怪,卻不曾想他開口便道要把這酒樓裏最好的酒菜全部呈上來,還揚言說若是小的們有招呼不周他便要了小的們的腦袋!”
素來年幼,習慣了眾姐妹寵愛的菊兒聽聞這話立刻柳眉橫豎,心尖怒火騰的竄起。
這望天酒樓自開業以來,除了第一個月有不知好歹的人來惹事被慕汐湮打的落花流水滾開以外,還從未再有人敢前來挑釁!今日難道是要破了這幾個月的例外,竟然敢有這樣一個年輕的家夥這般口出狂言!她倒是想看看這家夥長了幾個腦袋!
竹兒看到菊兒杏眼微瞪幾分生氣模樣欲衝出去,連忙伸手阻攔菊兒道:
“菊兒,你莫要亂來!少主可是把這酒樓交給了十一皇子打理,今日十一皇子回宮隻留下我們,雖說我們可以做主一些事情,卻是不可在不明白事由的情況下就衝動的跟客人起衝突惹起事端的!而且,你忘記少主說過這裏的客人非富即貴,大多都是朝中京城裏頗有權勢的人麽?!但凡惹起事情都不會輕易結束的!你還是老實地先呆在這房裏,待我去看看是怎麽一回事再說吧,小二說的也並無多嚴重,何況這會兒十一皇子也該回來了。”
菊兒一嘟嘴,懊惱不情願地道:
“——竹姐姐,我不亂來,且跟在你後麵一起看看是怎麽回事總行吧?”
竹兒沒好氣的點點頭。
從樓梯口的透明絹紗窗望出去,窗外有冷風微起,行人都已穿了微厚的冬裝匆匆行走。而這望天酒樓裏卻是溫暖如春,不似是人間淒寒,連樓梯口那幾盆冰藍鈴花也長得極好,泛著透明潔淨的淺冰藍色。
一樓偏左的一個桌子邊坐了三個人,有兩個家丁模樣的人恭敬地站在其中一個年輕的公子身邊。那年輕的公子卻頭也不頭,隻顧地大口大口地喝酒。對麵一個麵容粗曠的微胖中年男子看著年輕公子聲音盡量溫和,卻還是爽朗響亮地道:
“將——少爺,這酒聞味極香,入口醇厚,您這般飲法可是要大醉的。”
年輕公子眉目間一片悲哀的冷笑,淺淺用袖子一抹嘴巴,又直悶了一大口酒,眉眼已有幾分眩暈之意,聲音蒼涼悲哀的冷笑道:
“你們既是跟著我來,便是要知道我就是要買醉的。醉吧,今天要一起醉,我要大醉,你們也要醉!不然,怎麽枉費我們跑這一趟,連自己精心守護才能換來的這般盛世繁華也不能享受一回!”
說著,又一口直下,渾然不顧一切的又舉碗而飲,對著麵前的兩個麵容粗壙的男子喝道:
“弟兄們,來!幹!”
樓梯口靜靜注視著樓下這三人怪行的竹兒微微皺皺眉頭,坐著主位那位年輕的公子臉色已經泛著幾分醉意。小二小聲地向竹兒和菊兒道:
“竹兒姑娘,就是這幾位。”
竹兒輕輕點了點頭,道: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小二剛一走開,菊兒便冷冷哼道:
“竹姐姐。我看這三個人就是存心來搗亂的!你且見過有喝美人醉這般喝法的嗎?!這美人醉要他們這般飲法,我們酒樓還不得要被喝蹋!何況他們喝得起嗎?!”
竹兒細細地打量著樓下三個男子,聽到菊兒這般說,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菊兒責備道:
“來者是客!何況還不明白緣由就這般責怪人家,當心錯怪了人家到時候要你賠罪!他們喝不喝的起是他們的事,待他們喝夠了我們賣不賣便是我們的事情了!你切莫要再亂說話,這個時辰十一皇子也該是回來了,當心闖出禍來讓皇子知道了責罵你!”
菊兒不高興地嘟了嘴巴,心裏暗道這酒樓果然是沒有慕汐湮在的時候省心。——有慕汐湮在,她才不會這樣被罵呢。
竹兒從櫃台輕盈地端著一壺泡好的**茶,至潘存陽的桌子前淺淺一笑溫和疏離地道:
“公子這般飲酒之法,想醉倒也無所謂,隻怕是會極傷身體。不如暫歇一下,小飲幾杯**茶先清清肝火,讓心靜下來再細細品酒可好?!”
潘存陽回眸,眼底已然幾分醉意,朦朧中看得竹兒不大清楚,迷糊地自嘲不羈笑道:
“怎·····怎的,你是在說本公子不會飲這美人醉···還是真心的心疼本公子?!——呃,或者說,你以為你懂本公子?哈哈、、。告訴,告訴你啊,本公子長這麽大,還,還真就,除了湮兒,真就,真就沒人說的話入了本公子的心,心呢!”
本是麥色的肌膚,因為了那一抹醉意顯得眸眼惺忪,那健康色的俊俏臉龐也是紅彤如布,不薄不厚的雙唇帶著一抹自嘲笑意,又泛著深得令人心碎的哀愁。這結巴不太連續的話說出口,竟然又一舉大碗一飲而盡,看得竹兒目瞪口呆。
“你既知這酒是是美人醉,怎又故意這般飲法?可是你心中的那個女子,便如這美人醉一般,疼得隻想讓你麻醉大口吞掉嗎?!”
清冽溫和的聲音在竹兒背後響起,帶著幾分威嚴,卻又溫和似是親切。竹兒一回頭便看到一身青色便裝的靳洛雲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回來,靜靜地站在身後不遠處,還跟了一個眉目間幾分高貴典雅的小女孩,星眸如燦,一身銀裝素如陽光下的雪裹,泛著璀璨流光,隱約的幾分熟悉。竹兒微微一思忖,才隱約想起在慕汐湮成親那晚的洞房中似乎見到過這位嬌俏高貴的女子。
恭敬地行靳洛雲和這個女子行了一個禮,竹兒接過靳洛雲和女子解下的披風便悄然退開了。潘存陽身邊兩位隨從皆是在邊關警惕慣了的,看見來人氣度不凡不禁本能的按著腰間的佩劍,警覺地看著來人。
潘存陽被這一翻話刺激的微微一縷清醒,借著光線眯了眼睛看向來人,似乎眼中隱約看到一個目光篤定有著王者風範的年輕男子,不由地心中一悲,用手撐著桌子吃吃笑道:
“是又如何。你,可能解決了我的疼,讓這美人醉,實,實置名歸的,讓本公子開懷麽?!”
靳洛雲微微一笑。伸手讓不遠處的小二替一身銀裝的寧雅搬了一個椅子過來,自己一揚袍角在空餘的位子上先坐下來,看著潘存陽惺忪的眸子溫和地笑道:
“看來仁兄也是位有故事的人。在下不才,或許比仁兄更為年輕,卻也是聽過那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的話的,自認為情到深處動天地是沒錯,但卻不可為情以生死相許。”
潘存陽一愣,。挑眉微眯眼睛看著靳洛雲道:、
“何以如此之言?你,你怎知我心中為情以至於欲許生死?!你,又,又怎知我的湮兒不足以讓我為之生死相許?!”
寧雅靜靜地坐著,眼底幾許羞澀,微微的歪頭睨了眼看眼前的男子。她這是頭一次出宮,還是央求了靳洛雲許久,才征得皇後同意出來的。她自出生起便生活在皇宮裏,在宮裏多是見慣細聲細氣,聲音溫軟儒雅的男子,就連皇帝那舉手投足間的威嚴也是幾分溫和儒氣。宮裏大多男子皮膚白細膩,眼見的多了皆是毫無感覺,頭一次見到微醉的言語間也能聲音爽朗清脆的男子,不由得幾分好奇。
眼前這男子模樣也是俊俏的,略帶一絲貴氣,眉目間有著飽經風雪洗禮的耿直粗糙,麥色肌膚結實精瘦,比京城裏處處可見的白皙瘦弱文人更有幾分男子漢味道。他喝這名譽京城的上好釀酒竟然不用細碎的白瓷杯,而是用這頗是豪情雲天的盛湯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