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年長的隨從也是一臉怒容,卻理智的攔下年輕隨從手裏的劍,盡量沉靜地跟陸掌櫃耐心沉了聲音道:
“掌櫃的,我們不過是喝了一些酒,加上我們將——公子的住的客房,連幾樣下酒菜也未曾叫上的,怎就會吃了整整一萬三千六百兩的紋銀?!你可知,這一萬三千六百兩的紋銀,能夠做多少事兒!我們公子常說,邊關打仗的兄弟成千上萬,光我們營帳裏就有三萬多的兄弟,一日的花費也不曾超過六千兩白銀,怎的我們三個人就這幾壇子酒便一萬三千六百兩紋銀了?!”
陸掌櫃沒開口。從兩個隨從身後走來的靳洛雲卻淡淡地開口道:
“陸掌櫃。今日這所有酒錢房錢,統統不計。”
陸掌櫃一愣。看看眼前的兩個隨從,又看看一臉漫不經心的靳洛雲,不明所以迷惑不解,但卻不敢多問隻得恭敬連連點頭,將精瘦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從年輕隨從又伸出的劍下挪開,一溜煙地躲遠開來。
年長隨從聽到靳洛雲如此說,看到陸掌櫃又逃開來的模樣,忍不住心裏也幾分生氣,回頭便看了靳洛雲打斷年輕隨從欲怒氣衝天的話,生氣地道:
“這位公子,原來你竟然是這黑店的老板!適才看你談吐不凡,本以為是個斯文有禮的先生,哪想到你竟然是這般的黑心!今日我們是沒錢結酒錢不錯,可是我們不會賴帳,你且說清楚了這酒錢到底是如何算的,待我們公子醒來我們定想辦法把這錢結了!但是倘若這真的是黑心的錢,我們就算是拚了命也不能再讓你這般的黑人害人!”
靳洛雲微微苦澀地一笑。錯愕地再次細細打量眼前兩個耿直的隨從,還有身後那一對兒幾分懦弱,卻也不算討厭的家丁,略略思索了片刻,才溫和淺淺地向兩個隨從耐心解釋道:
“在下是目前打理這酒家的不錯,今日這酒錢既是我開口不要你們付了,便真的是不要你們付了。兩位兄弟請不要生氣,在下看兩位兄弟氣概雲天,性情耿直眉目間又士氣十足,想必是從邊關軍中回來的將士兄弟吧?!
這酒樓倒真的不是黑心的酒家,兩位兄弟大概不知,這美人醉一壇便要兩千多兩,這酒樓的房間一日便也是要一千八百兩的,所以陸掌櫃才會算出如此天價。不過真的絕不是坑兩位兄弟的,這酒樓日常來客也皆是身世不凡家財金銀如山的人,今日兩位兄弟陪著你們公子來真的是來錯地方了。
此時在下——在下年輕於兩位,就稱兩位一聲大哥吧,在下姓靳。靳某多謝大靳江山有兩位這般性情耿直的兄弟為士鎮守邊關,剛才陸掌櫃的唐突靳某以茶代酒向兩位大哥賠罪可好?!”
兩個隨從微愣。看著麵前言語溫和,氣度不凡隱約在眉目間有幾分浩然威嚴,一身渾然天成王者之氣的靳洛雲下意識的隱約有種臣服之感,就連靳洛雲看似毫無解釋的話也無力反駁一句,竟然稀裏糊塗的便任聽靳洛雲之言。
潘存陽整整沉睡了一天一夜,寧雅忽然間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一個少女,安靜嫻淑地靜靜守在望天酒樓,看得靳洛雲迷茫不解,卻不再問。——也許是看多了呢,似乎在這天氣冷的時候,生命裏太多的人開始起了變化,無論是成長還是沉默,竟然都有些惆悵的綿綿緋惻之感。
——或許,是因為這個是愛人的季節,也是個傷情需要成熟的季節?!
天空已然泛著濃厚渾濁的藍色,和著微微蕭瑟的山林,頹廢的凋零冬日的氣息。林間落葉繽紛,幹枯的黃色厚厚落葉隱約被踏出一條細碎的小路。路盡頭一個身材發福肚子凸起的女子披了厚厚地披風站在潭邊,望著潭邊出神,身邊跟著一個莫愁山莊的奴婢安靜不出聲,在微微有些陰沉泛著霧靄的天空下隱約憂傷。
慕汐湮輕碎的腳步泛著幾縷輕浮,麵色雖然是好了些,武功卻絲毫未有恢複跡象。隱約聽到慕汐湮踏碎落葉的聲音,跟在潘存靈身後那個奴婢回頭朝慕汐湮看來,從微濃的霧氣裏看清楚了慕汐湮,便聲音細細的溫和道:
“少主。這裏風大,您怎的沒穿披風?!”
慕汐湮淺淺一笑,聲音淡淡地道:
“無事,我且是穿得厚著,聽人說存靈姐姐在這裏便跟了過來,一時忘記穿了披風。——呃,若是你不放心,代我回去拿一件披風來可好?記得替存靈姐姐加個暖手爐,謝謝你啦。”
潘存靈聞言扭頭轉了身過來,朝慕汐湮淡淡一笑,眉眼間似乎洗去了許多刁蠻,卻多了幾分冷漠之氣。跟在身邊的奴婢聽聞慕汐湮這話溫和一笑,她在莫愁山莊裏雖不是貼身照顧慕汐湮的,卻也是經常與慕汐湮搭話做事,深知這位主子的性格,便微笑著點點頭,任口中霧氣揮散在空氣中,道:
“好。那潘姑娘,請您稍等。奴婢且去替少主拿一件披風來可好?!”
潘存靈點點頭。
待那奴婢的纖瘦的身影消失在林落之間。潘存靈才看著慕汐湮漠然地一笑,淡漠地道:
“原來你竟然是莫愁山莊的少主,難怪無論如何你都可以比我活得好。”
慕汐湮白淨的小臉微怔,看著言語沉穩,卻多了幾絲陰鬱之氣的潘存靈心底幾分不解。潘存靈卻又漠然一笑,走近了兩步將自己的手攏好厚實的披風,看著慕汐湮靜默無聲了好半天,才語氣幾分不真實的冷漠,和著霧氣安靜淡然地道:
“沒想到你竟然有那麽大權力,可以做主那麽多事。與我相比,原來你嫁了那桀驁不馴浪**不羈的清王爺竟然是一件好事。
湮兒,想當初你也是不願嫁的,此時卻這般幸福,不但有整個莫愁山莊為你撐腰,還有大靳太後皇後甚至皇上也遷就寵愛你。你此時看我這般落魄之樣,心裏是不是在嘲笑我今日這副模樣是當初要你替嫁所要承受的活該?!”
慕汐湮怔愣。如墨漆黑明亮的長發隨了一條簡潔的寶藍色綢帶在冷冷的風中飛舞。看著潘存靈眉目間的尖銳和戾氣,慕汐湮忍不住微微蹙眉,淨澈明亮的眸子幾分淡淡的哀傷。似乎是怔愣了許久,她才淡淡地歎了口氣,看著潘存靈認真堅定,卻又淡淡地道:
“存靈姐姐。你怎會這般想法?!
你是我的姐姐,你生活的不快樂,我又怎會開心?!我知我若說我活的不幸福你定然不信。可是你也是走過來的人,想必也是明白,縱然我可以做主這天下,我要的也不過是可以做主自己的幸福。而今,我已然這般落魄的回來山莊,你還要這般執著的認定我當初送你回來莫愁山莊是存了私心要害你不幸,你要湮兒如何解釋呢?!”
潘存靈眸子低垂。放開的長發也未曾用任何首飾來束,隻任一襲長發流瀉。沉默地又轉過身,潘存靈不作回答,隻是怔怔地又對著眼前那一汪深邃的泉水出神,一臉看不出表情的木然。
慕汐湮無奈地歎口氣,仰頭微微看向霧氣中深藍幽遠的天際,滿心茫然。昨日回來至今,靳沐盈還未歸來。聽聞莊裏打探消息的一個秘探說,潘存陽已經無召返京,昨夜不知是何緣由宿醉望天酒樓。
慕汐湮的心有些微微的愧疚,自與靳楚天相遇開始,她似乎完全遺忘了生命裏曾經被許給一個叫潘存陽的人,而此時的潘存陽,對她來說竟然隻是一個相處多年,很是喜歡的哥哥。
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愛上了靳楚天。可是這心真的像是被係在懸崖邊上,分分秒秒的被靳楚天牽動不安的晃**。宮裏還有一個極具侵略性的烏雲珠,宮外又回來一個曾經許了一倍子的潘存陽,聽聞他已是驃騎將軍,手握重權。而心底心心念念的靳楚天,卻在此時像是一個完全遺落在世外的看客,絲毫未曾走進這個麻煩的圈子。想起自己又逃避性的將望天酒樓交給靳洛雲,自己躲回來莫愁山莊,慕汐湮微微的歎了一口氣。嗬出的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僵硬,凝固成茫然包裹著慕汐湮。
“湮兒。你知道麽,有時候你其實真的不如我。雖然爹一直都說你是世間無雙的傳奇。”
潘存靈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微微淡漠,甚至帶著幾分完全放任自己消極冰冷的漠然,將慕汐湮從茫然的思緒中拉扯回來。慕汐湮一愣,看向潘存靈,而潘存靈身子未動依舊看著眼前的潭水,背對著慕汐湮接著聲音輕冷說道:
“湮兒,我不是你,所以無法像你一樣理智寬容的去做每一件事。所以我愛了便是愛了,縱然他不要我,我也篤定了他。可是你呢?!這一次見你,我看見了你眼底的惆悵。我肯定你是愛上一個人了,可是你卻被你的理智牽絆著不肯去麵對。
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