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節 血洗(三)

密令下傳後,嫣然沒有循例離開禦書房,她目光凜凜的盯著地圖,心中似乎有千軍萬馬在奔騰,獨孤落日有些不安,他覺得此次針對商賈的行動有些過於急切了,畢竟,一個行動需要詳細的計劃才能獲得最佳的結果,一旦商業協會鼓動商賈們暴動,其危害比那些軍人掀起的暴動更加的可怕。

“落日,如果朕要對商業協會下手,你覺得最好的方法是什麽?”回過身,嫣然的目光不知什麽時候已從地圖轉移到獨孤落日身上,“朕覺得也許天衣無縫的暗殺比直接由朕下令誅殺更加有效。”

心微微一動,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隻不過安楚並沒有……。

“落日,朕想你寫封密信給楚韻歌,”嫣然站起身,緩緩走到案幾前,麵上的笑容如雪後的梅花,豔麗卻清冷,“這個時候,朕需要與此事沒有關係的人出手相助。”

“皇上,雖然利用影子樓可以不引起人懷疑的達成目的,可是臣卻有些擔心,”遠遠看見小芷興高采烈的抱著一個果子蹦蹦跳跳的迎上前來,獨孤落日怕光一般的眯縫起眼睛,“請神容易送神難。”

“你放心吧,”嫣然加快腳步迎.向小芷,“楚韻歌是聰明人,在真正穩固他的位置之前,楚韻歌是不會拒絕與朕合作的,在影子樓完成任務之後,他們會發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安楚,沒有人知道他們從何而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信寫得很短,三言兩語,楚韻歌長.久的注視著那封短信,目中精光四射,楚韻清壓低了聲音,“小弟……。”

緩緩豎起一個手指,輕輕搖了.搖,楚韻清會意的轉過首,極目四顧,這是大梁城西的小銀湖,也是大梁城有名的胭脂之地,此時船已行至湖心,湖麵開闊,花船來來往往,船娘們的聲音如同剛剛在胭脂裏打了滾,帶著一絲曖昧的緋紅,混在各色絲弦發出的聲響中,直叫人要沉迷其中。

輕微的腳步聲響過後,下人們無聲的奉上茶水和.點心,隨後垂手遠遠的退到一旁,靜靜待傳喚,伸手拈起一塊點心,正要送進口中,卻見楚韻歌緩緩回首,蹙了眉,聲音幾如蚊鳴,“嫣然要對商業協會動手?”

商業協會?楚韻清微微有些吃驚,他不明白楚韻歌言所.何指,商業協會隻與那些商賈們相幹,為何月帝要對商業協會動手?

張大口,半晌發不出聲響,卻見楚韻歌微微一笑,“.好聰明,我想嫣然一定對商業協會把持著稅收感到非常不滿,她有雄心壯誌,卻苦於銀錢的困擾……。”

“大人,楚大人,”聽.聲音,似乎是副使譚遷,楚韻歌立時將密信藏進袖中,譚遷已跑進船艙,“大人,您果然在此處,今日收到消息,安楚的皇帝下令將鹽、鐵和各類礦產收歸國有,七日前,所有的鹽礦、鐵礦和各類的礦產都由軍隊接收,皇上召您立刻歸國,商議要事。”

馬車的晃動令落在楚韻歌麵上的陽光如同割碎的的金子,他再一次翻看著那封密信,心情似乎有些沉重,楚韻清不敢打擾,隻是斜靠在軟墊上小昧。

“大哥,”睜開眼睛,楚韻歌此時麵無表情,感覺上他已下定決心,“放出飛虎,命令影子樓所有的人到邯陽匯合,聽從嫣然的調遣。”

愣怔片刻,楚韻清訥訥道:“小弟,如果月帝在清除了商業協會之後,對影子樓下手怎麽辦?目前我們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影子樓,而且回到汴倉,以繼善的性子,咱們……。”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楚韻歌搖了搖頭,伸手輕撫著古琴,琴聲激烈而高亢,掩蓋了車中的聲響,“繼善要我立刻回去的目的就是想效仿嫣然將鹽鐵收歸國有,在他達成目的之前,是不可能對我下手的,嫣然與我合作,她算準了我也有事求她相幫,這樣的合作,對雙方而言都有極大的利益。”

相幫?楚韻清更加的疑惑,他想不透此時有什麽事需要月帝相助,可是楚韻歌久久沒有說話,他隻能低頭從懷裏掏出信筒,細細的在信筒上以特有的暗號放上他適才的命令,伸手從籠中抓出飛虎,將信筒牢牢的綁在它腿上,推開車窗,剛剛放開手,飛虎已如飛箭一般激射至空中,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大哥,你看我是不是老了?”楚韻歌突然捧著銅鏡,凝目細看自己的麵容,“不知不覺間,我竟然這般老了。”

“人都會老,”楚韻清一愣,麵上浮出一個頑皮的笑,“小弟,下月你才二十,怎會老?”

二十?自己下月就已經二十了,再細細的看一看鏡中的自己,眉目仍然鮮妍明媚,一如十六、七歲的少年,可是自己的眼睛卻那麽的蒼老,老得就像六、七十歲的老者,恐懼的放下銅鏡,“大哥,昨夜我夢見爹了,他笑得好高興……。”

突然覺得他今日好奇怪,楚韻清側頭看著楚韻歌,“小弟,你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有些感慨,”楚韻歌揚眉淡笑,“大哥,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爹在朝中受了委屈,回到家中閉門痛哭那天?”

當然記得,那一天楚家的天都要塌陷了一般,後來才聽說是言官禦史上了彈劾他的奏章,說他卷入了謀反案,當時的皇帝下了嚴令斥責他,並且幽禁在家,一旦查獲實據,立刻誅滅九族。

“我一直不知道爹是不是真的卷入了那個謀反……。”

“那是真的,”楚韻歌抬眼對楚韻清燦然一笑,“爹不僅僅是卷入其中,而且是謀反的主謀,隻不過他們太幼稚,也太天真了,那麽多的漏洞,怎麽可能不敗露,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爹哭得就像一個孩子,他對我說,他想當皇帝,想得心都痛了,他不是故意要害我們……。”

這件事,他從未對自己提起過,現在細細想來,也許先皇並沒有抓到爹謀反的實證,所以……。

“當時,先皇拿出實證問我,楚韻歌,這就是你爹想要謀反的證據,”楚韻歌微微一笑,眼中卻了無笑意,“我對他說,皇上,我不敢相信皇上竟然覺得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想要謀反,那個老頭子在朝中無權無勢,他用什麽謀反,那個老頭子的安逸日子過得太久,所以他根本不懂別人的居心,那些真正想要謀反的人,把這樣一個老頭子推到前麵當幌子,正是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

此刻聽來,小弟如此輕易的便說服了先皇,想必當時的情勢比自己能夠想到的要危急百倍吧,楚韻歌抬眼笑道:“一切都過去之後,我對爹說,當皇帝其實很容易,隻要會用人就行,大哥,嫣然越來越像一個皇帝了,一年,我給自己一年的時間,在這一年裏,無論花費什麽樣的代價,我都要去安楚,晚了,嫣然就再也不會需要我了。”

並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隻是覺得他今天異樣的消沉,過了良久,楚韻歌抬眸對他微微一笑,“大哥,我累了,在回到汴倉前,除了你和譚遷,我誰也不見。”

影子樓的殺手是在軍隊進入鹽鐵礦半月後到達的邯陽,時間雖然緊迫了一些,但是要對付商業協會的人卻足夠了,沒有召寧不凡,隻是帶著獨孤落日便衣出了宮,為了不引人注目,獨孤落日的衣飾難得的簡樸。

在酒樓坐下,嫣然上下打量著獨孤落日,穿著素衣的獨孤落日感覺上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在朝中,即使在最艱苦的時候,他的衣飾也永遠光彩燦然,那些熾進衣物中的金絲銀線永遠閃閃發光,此時的獨孤落日,簡樸得令人無法相認,,“落日,你說若你的六位夫人此時見到你,會不會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鐵青著臉,獨孤落日仰頭飲下一杯酒,“皇上,請不要取笑臣,臣也是遵照皇上的旨意行事,否則,臣寧願去見龍皇陛下,也不會穿這樣的衣飾。”

微微一笑,嫣然轉眸看了看酒樓外的沉沉夜色,“落日,再過數日便是你的生辰,你想朕送你什麽樣的禮物?”

“皇上,”獨孤落日起身,“臣隻有一個心願請皇上幫忙達成。”

“好啊!”嫣然揚起眉,眉底盛滿了笑意,“你且說說。”

“臣隻希望皇上今後不要再讓臣穿這樣的衣飾,”獨孤落日苦著臉,“這般的難看,連一點配飾都沒有,臣簡直不敢相信,臣這一生中,竟然會穿上這樣的衣服。”

“好啊!”嫣然強行壓抑著笑意,這位獨孤大人對衣飾的偏好真真的比命還重要,目光掠過,看到自己腕間的金製的銅錢串,抬眸一笑,“朕明白了,落日,朕送你一個小小的禮物,就當朕對你的補償吧!”

許久沒有做過手工,生疏了許多,剪開銅錢串,取下兩個銅錢,然後用紅絲線結在一塊兒,將紅線絞了一個活結,“拿著,這個就當做朕給你的補償吧!”

戴在腕間,落孤落日皺眉看了半晌,抱怨道:“這麽小,如果不把袖子捋上去,看都無法看到……。”

正說話間,卻聽身後一聲輕響,轉過頭,兩個黑衣蒙麵的男子已經站在門後,他們的麵巾上用白漆寫著壹和陸。

眼角微微跳動,影子樓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