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陵園瓜6

如今才進五更,是一夜中最黑的時候,也是最冷的時候。因此,這是一天中第二個可能出現百鬼夜行的時間點。和人間的集市一樣,有些法力弱小的鬼怪在天將初曉之前,就開始收拾攤子,然後三三兩兩的結伴回家。

出現時帶來恐怖,離去時悄然無聲。

妖鬼集開始散去的時間約莫就在淩晨三點的樣子,正是凡人睡得最為香甜的時刻。所以江城的大街小巷空無一人,遊**了一夜的猙獰鬼怪們無聲無息的在路上匆匆而行,躲避著即將到來的白晝。

唯獨一些法力高強的大妖怪,依然戴著麵具慢悠悠的在河市裏閑逛,留戀不已,不肯離去。直到五更將盡之時,遠處傳來一聲雞啼,天邊已經泛出了絲絲縷縷的白,這些大妖怪才維持著莊重嚴肅的儀態,不緊不慢的緩緩離去。

於是,在夜光隱退,黑白交替的街道上,依舊時不時有些灰蒙蒙的幻影閃過。叫早起的凡人以為自己看到的是輕薄的霧靄。

聽殿下說,本來這樣的妖鬼集會一直持續到卯時(五點到七點)。因為今日是夏至,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所以才散的這樣快。

自從河市裏搬來不少新鄰居之後,華陽姑姑便忽然間多出了許多姐妹淘。

四郎和殿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有幾個用把團扇遮住臉孔的美豔女子,站在天水巷背陰的屋簷下麵,和華陽一起大聲說笑。如鈴鐺般清脆的笑聲好似水波一樣在巷子裏飄來**去,好像生出了一把把小鉤子,直欲勾人魂魄。

天氣依舊熱得不行,就算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不一會兒也會汗流浹背,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大蒸籠裏一樣。恐怕無間地獄裏的苦熱,也與現在江城的光景仿佛。

有味齋地處河市,隨著白晝的來臨,店裏便漸漸冷落下來。

四郎做好了飯菜,提著食盒去給在祝家做七的道長送飯。殿下被青溪拉去商談事情,四郎不想去打擾他,覺得大白天自己應該沒事,就帶著號稱百事通的小黃鳥指路,提著食盒,挎著竹劍就出了門。

河市裏依舊飄**著絲絲縷縷的黑煙,有些人家搬走的太快,丟棄了許多笨重的家具在路邊,被水老鼠咬的破破爛爛。路邊奄奄一息的大柳樹下,偶爾能夠看到一隻腐爛了的人腿。

轉過一個彎,四郎就看到街角躺著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其間還有群紅眼睛的老鼠在裏麵鑽來鑽去,叫人毛骨悚然。

那邊屋簷下傳來哈氣聲,四郎轉頭一看,野狗的眼睛也是紅色的。這條巷道有些背陰,土牆投下的陰影中,四郎看到成群結隊的餓狗在舔舐從鬼怪口中漏出來的食物。有時候是一個人腿,有時候是半邊肩膀。

河市上空徘徊著成群結隊的烏鴉,這些烏鴉的眼睛也是紅的。聽說吃死人肉的動物,眼睛都會變成這種紅色。

白晝裏,河市的大路上幾乎見不到一個活人。當然,河市裏並非沒有了活人。這裏匯聚了許多小偷、逃犯等見不得光的人、也有從北方逃難而來的乞丐、年老的□□等無家可歸的人。

走著走著,四郎就會看到牆根底下,洄水河邊倒著一具屍體。有的是新餓死的窮人,也有死於前幾日河邊那種詭異的黑霧,甚至有人因為被水老鼠咬了一口,傷口潰爛而死。聽說這種水老鼠嘴巴裏帶著毒,被它們咬過的人會傳染上瘟疫。

有了這種說法,河市裏能搬走的人都走了,隻留下一地的屍體。太守如今正忙著和冉將軍你爭我奪,哪裏還顧得上派人來收屍隻貼了一個布告,叫河市裏的人早點搬出去,便撒手不管了。

路過飛虹橋時,四郎看到白家米店還在正常營業,周圍也有幾家沒有搬走的街坊,隻是店裏的夥計以及留下的街坊們臉上都帶著一種惶惶不安的神色,臉上帶著一種木然的哀戚。

四郎看到他們冷漠的看著自己,並且互相竊竊私語,對自己指指點點。

四郎心下奇怪,尖起耳朵一聽,這些人在說:“那怪物又來了,怎麽辦?”

其他人就說:“噓,別出聲,路上不是有個人嗎?就讓他被挑去。”

四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些原本和藹可親的街坊怎麽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恐懼什麽。

過了片刻,四郎就聽到一陣車軲轆在地麵滾動的聲音,這聲音一來,人人都逃難般躲進了自己家中,大白天卻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

路上又悄無聲息了,隻有車輪滾動的聲音異常的清晰。四郎把手摸到竹劍上,有些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炎炎夏日裏,巷子盡頭似乎起了滾滾黃塵,遮天蔽日的。四郎急忙躲在一戶人家的矮牆下。

昏黃的塵土裏出現了一輛板車。板車一路緩緩而行。板車一出現,那些躺在路邊的屍體和白骨都立了起來,走到了巷子跟前,密密麻麻好像一片小樹林。

板車在這片屍體前停下來。四郎探頭一看,一個戴著草帽的少年身邊跟著一條巨大的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怪物。

少年想一個將軍一樣,檢閱著這些立起來的屍體,又像一個屠夫一樣,挑選著新鮮的豬肉。隻見他時不時揮動手裏寸長的鋼刀,把那些剛死不久的屍體的頭割下來,扔給身邊的怪物。

怪物就俯首在他腳邊,吮吸人頭裏的腦汁。吃得咂咂有聲。

四郎看得呆住了,這不是那個賣西瓜的瘦弱少年嗎?雖然他帶著草帽,可是那雙標誌性的、詭異的繡花鞋四郎絕對不會認錯。

小黃雀忽然低估了一句:“真倒黴。”然後又補充道:“你打不過他們的。半妖,快把肉都交出去,或許能免一死。”

“閉嘴!”四郎低聲說,恨不得捏死肩膀上的豬隊友。

那隻怪物耳朵動了動,似乎聽到了什麽,猛地轉過頭,**著鼻子向四郎躲藏的方向跑來。

四郎的心髒砰砰跳動,他握著竹劍的手直冒冷汗,聒噪的豬隊友小黃雀終於噤了聲。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四郎瞪大眼睛,撿起一塊石頭,用符篆一層層包好,又用食盒裏的米飯粘貼的嚴嚴實實,準備等這隻怪物再近一點就飛符篆出去打它。

可是,怪物卻在離四郎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原來,四郎剛才走得匆忙,食盒打開來,最上層的一隻醉糟雞掉了出去。

這道菜是把肥母雞煮熟晾冷,然後將酒糟剁細,上籠屜蒸透,然後將酒糟和入雞湯內。

之後,四郎將雞與鹽,白糖,高粱酒裝入陶罐裏,密封醃製四個時辰。然後再次開蓋,將雞翻一個麵,加入先前做好的酒糟雞湯汁,五香粉和紹酒,攪拌均勻後又密封醃製四個時辰。

這樣做出來的醉糟雞色澤**,肉質軟嫩,味道醇香,連骨頭都是酥脆的。顯然,怪物也懂得欣賞四郎的手藝,一口就含了進去,咀嚼幾下就吞了進去。

四郎探頭出去,目光剛好和那隻怪物對上了。

四郎:……orz

怪物:……^^

怪物嘴巴油乎乎的,看到四郎之後,臉上咧出一個很奇怪的,像是笑一樣的表情。

“哥哥,你在那邊磨蹭什麽?”少年割下一個人頭,轉頭一看,腳邊的怪物不見蹤影,急忙過來尋找,四郎慌忙把頭縮了回去。

怪物似乎吃飽了,少年再喂它吃手裏的人頭,怪物就嗚嗚的拒絕,少年也不強迫它。

“那就留到晚上吃吧。”說著,少年就把人頭啪一聲扔到了板車上。

“今天哥哥的食量不大,我很不高興。難道是因為哥哥嫌棄我找到的人腦不夠新鮮嗎?那我再去活人裏麵給哥哥挑一個好不好?”少年輕柔的聲音傳來,四郎卻聽得寒毛直豎。

這時,那隻怪物嗚嗚了兩聲,似乎在撒嬌,少年輕輕笑了起來:“真是拿你沒辦法啊。好吧,白天就聽哥哥的。到了晚上,哥哥可要聽我的哦。”

說著,巷道理再次響起了車輪滾動的聲音。

等到板車的聲音咕嚕咕嚕遠去,那群屍體又走回了原位躺好,有些沒有頭,暈頭轉向的走了幾步,啪一聲撞到了牆壁上,霎時汙血四濺。

四郎心驚膽戰的爬出來,拚命向外跑去。一直跑出去好遠才鎮定下來。這回連小黃雀都沒有嘲笑他了。因為剛才真是千鈞一發。若是被那個穿紅繡鞋的變態發現了,他們兩個絕對無法輕易脫身。

等到了祝家,道長被花娘子纏得十分不耐煩,看到四郎急忙走出來。

四郎把路上的事情說給他聽。

道長沉默片刻,才說:“大概是遇見了奈何橋的守橋人了。不必擔心,那隻怪物雖然喜歡食用人頭,卻不會去主動傷害凡人。倒是那個弟弟更加邪性。怪物雖然吃人頭,但是最喜歡吃的還是熟雞,你這次也算是誤打誤撞了吧。”

完了就不再多說什麽,半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就坐回去繼續念經,並且讓四郎在一邊幫忙敲銅磬。

四郎倒也不嬌氣,他說這些就是心中疑惑而已,並沒有撒嬌想要得到安慰的意思。這時候疑惑解決了,他也心平氣和的坐了下來,按照道長的吩咐,隔一會兒敲一下麵前的銅磬。

這敲銅磬也是有講究的,銅磬響一下,黃泉路上就會光亮一閃,靈魂可以借著這照明前行,所以不可以連連敲,不然死者的亡魂便會匆匆踉蹌。四郎考慮到兩老的年歲都大了,敲得比平常還要慢一些。

敲了一陣銅磬,太陽便走到了中天。屋子裏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吊唁的人,祝老漢的幾個女兒都回來了,媳婦畏懼人言,帶著娘家人和小兒子也都回來了。屋裏稱得上人聲鼎沸,熱鬧的有些不堪。

小黃雀呆的不樂意了,撲打著翅膀嚷嚷:“半妖半妖,我們回去吧。這裏又髒又臭的,還有許多凡人。我們回有味齋吧。殿下對你多好,你為什麽總跟著這個窮道士?”

四郎匆忙伸手去捂它的鳥嘴。

道士在旁邊聽到了,冷冷的說:“你回去吧。今晚也不用來送飯了。”

花娘子妖妖俏俏的走過來,柔聲說:“是啊,四郎回去吧。晚飯我來做就好。”這位已經自動帶入師母的角色了。

四郎以為道長在生氣,有些訕訕的。想走不敢走的樣子。

道長並不多言,閉上眼睛從懷裏摸出一個符篆遞了過來:“回去吧。晚上的招魂儀式我來就好。你回去的路上自己小心點。這麽大人了,總要長點心。遇到怪物要有拚命的覺悟,實在打不過,才能扔出這道符篆。”

四郎接過符篆一看,是一個很古舊的符篆,似乎被蘇道長揣著懷裏很多年,並且經常用手愛惜的撫摸。符篆都有些毛邊了,上頭的朱砂卻清晰如昨。

這符篆上的紋路十分複雜,四郎還沒有接觸過。不過,他畢竟也算是道士入了門,此時一看這個符篆就知道不是凡品——一摸到這個符篆,剛才殘餘的那點驚慌就煙消雲散了。他好像是找到了依托一樣,頭腦為之一清,心裏沉穩又安寧。

四郎不是不知好的人,道長雖然說話不好聽,四郎也知道這符篆想必是極為貴重的,便珍而重之的放進了懷裏。

等他回來的時候正是正午時分,街上的鋪子都關了門。偶爾有幾個開著門,店主也都換了人。整個河市都是灰黃而寂靜的,似乎在默默等到晚間的複活。

然而,有味齋卻是這片死域裏的異類——無論白天黑夜,這裏總是生機勃勃,悠閑自在的。

四郎一腳踏進有味齋的大門,一路上提起來的心才算是放進了肚子裏。

後院兩棵高大的槐樹開滿了串串白花,一陣熏風吹過,空氣中彌漫的都是花香,味道清雅至極。

樹下擺著一章石桌,桌子上放著一盤嫩玉米。是最近正在熱情追求槐二的山豬精送來的。

山豬精就是昨晚故意在有味齋門口唱蓮花落的乞丐。它和槐二自小就認識,還不會化形的時候,就最愛在槐二的原身上蹭背,槐二那時候也還沒有修成人身,隻能用枝條瘋狂的抽打它。

這山豬精也是個不要臉的,怎麽打都打不跑。就認準了槐二,哭著喊著要在這棵老槐樹上吊死。後頭槐大槐二兄弟被二哥收服了,送來給四郎做夥計。槐二才總算擺脫了這個家夥。

誰知道如今江城裏三界重合,山豬精居然也跟著其他妖怪一起找來了有味齋,重新纏上了槐二。如今槐二天天晚上都要出去攆他幾次,山豬精皮糙肉厚,每次都被槐二揍得滿地找牙,過一陣子又換個身份出現在有味齋門口,做賊似的偷偷打望在店裏忙忙碌碌的槐二。還時不時往有味齋裏扔些他自己從各處找到的新鮮吃食。

五月間,正是滇玉米初結子的時節,俗稱五月先兒,於江城還真是個稀罕物事。

也不知道山豬精打哪裏弄來了一袋,各個都一般長短,嫩玉米上的籽粒好似一顆顆白珍珠,散發著瑩潤的光芒,吃起來又甜又糯。別看人家山豬精貌憨人傻,為了討好心上人,也的確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槐大這個做哥哥的似乎並不如當事人槐二一樣厭惡這隻山豬精。他把這些難得一見的滇玉米加水煮好,擺放在石桌上,有味齋裏的妖怪便圍成一圈,邊吃滇玉米邊笑話槐二:說他是老槐樹開花,必定芯內思春。

可別說,雖然今年大旱,有味齋後院裏,左邊那棵大槐樹的確開花開的反常的熱鬧。

小黃雀跟著四郎一回來,就撲騰這翅膀飛上了大槐樹。他在那裏做了一個窩。

兩棵槐樹都已經很粗壯了,撐開的樹冠像兩把大傘,將有味齋後院籠罩在樹蔭下。若是抬頭一看,白熱的光線把槐樹葉子映照出一片通透的綠意,那種綠色彌漫開來,把人的心也染綠了。樹蔭間蟬鳴聲聲,偶爾還能看到一個嫩黃的身影,正是被流放到人間的天界黃衣使,他是死鴨子嘴硬,總說自己是被派來就近監視江城眾鬼怪。

四郎聽殿下所言,這貨是在王母跟前失了寵,然後就被玉帝借故貶下凡間來的。至於為什麽在王母跟前失了寵,又為什麽會被玉帝貶斥,四郎就不是很明白了。不過,據說前段時間,天界那兩位因為長琉的死,嫦娥的失蹤,鬧得是水火不容。四郎便估計也和那些站在雲端的神仙爭鬥有關係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而人這種生物,聽說就是女媧照著神仙和妖族為藍本捏出來的。

如今江城裏妖怪多了起來,殿下是萬妖之主,自然有管理約束他們的義務,所以一直很忙。和四郎幾乎前後腳回來有味齋。所以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四郎出去一趟然後遇險的事情。

四郎剛才本來想要上前說一說路上遇到怪物的事情,不知為什麽,他心裏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似乎有什麽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可是,四郎還沒來得及開口,青溪就說:“江城裏的妖怪名冊我都製作好了。可是,最近青崖山傳來消息,許多本來已經隱居的妖怪也紛紛現世。如今各地戰火頻發,地獄自顧不暇,天界內亂。各族族長心裏都沒底,想要來江城見見您。”

殿下微微皺起了眉頭,大踏步走在槐樹下,處理那些積壓成堆的竹簡去了。

四郎便不好意思開口了。本來他又沒什麽事,而且道長也給他說明了怪物的由來,實在沒必要再因為自己心裏那點小小的疑惑,就去打擾日理萬機的殿下了。

於是四郎乖乖的繞道石桌的另一邊,坐下來。一邊抓著嫩玉米啃,一邊看著蘇夔借給他的一部古書。古書十分艱澀,明明下卷就有圖解,可是道長卻不給看,隻說讓四郎先打好理論基礎。

對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一會兒,四郎就覺得頭暈眼花起來。好在他也不強求,覺得看不下去了,就順其自然的合上書,站起身來運動運動腿腳,再順著兩棵大槐樹走上一圈。

道家的某位仙君曾經假托凡人這樣說過,沼澤野雞,飲食隨心,自由自在,順其本性。這雖然說得是人類飲食上的道理,但是天下的至理都是殊途同歸的,四郎習練的是道家的心法,更是要無意之間切合真意,才能習有所得。

殿下看著四郎活蹦亂跳的背影,笑了笑繼續批閱竹簡。心裏還有些得意自己的小狐狸行事果然深和大道無為之意。

站在殿□旁的青溪卻皺起了眉頭。這青溪眼裏,四郎雖然有點天賦,其實還是個廢材,而且是個極幸運的廢材。他想要修道,就有最適合他這個階段的名師過來指導,練功出了岔子,就高手看護指導,別人想都想不來的秘法和仙草,與他都是唾手可得。可是,四郎居然對自己的幸運一無所知,不拚命修煉不說,反而這樣懶惰散漫,實在可恨。

青溪是非常崇拜強者的惡獸,在她心裏,一切弱者都是該被踐踏蹂/躪的。無疑,四郎就是這樣的廢物。

她也見過不少血統高貴的妖仙後人或者玄門正中的得意弟子,這種人前期往往被保護的滴水不漏,依靠抱大腿就能得到豐富的資源,稱得上是事事順心,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人無一不被三界間殘酷的鬥爭所淘汰,而這種沒有能力的廢物,還總會反過來給他們依靠的強大勢力帶去各種各樣的麻煩。

想到這裏,看著在不遠處跑來跑去撿拾槐花的半妖,青溪臉上露出一個憎惡的表情。

凶獸檮杌先前對饕餮老大寵愛一個半妖的事情並不阻止,是因為她認為那不過是龍子殿下心血**養了隻寵物而且。再說,這隻寵物的確可愛乖巧,所以她也不介意幫著照看一下。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殿下對半妖的寵愛卻有增無減,兩個人的情誼日篤,青溪心裏的擔憂便與日俱增。直到殿下像個傻子一樣,居然費盡心機去鳳族遺址取來梧桐子,耗費自己的精力不說,還大大得罪了本來就有些離心的羽禽族,而這一切,居然就為了給四郎一個小小的驚喜。

這實在是昏君的作為。

於是青溪看待四郎,也就從原本無傷大雅的寵物轉變為影響主公英明的禍國妖姬了。

因此,青溪如今開始敵視四郎,倒也在情理之中。

青溪有些快意的想到:如今妖族對於殿□邊幾乎全是狐族中人的現象已經有所不滿,聽說各族都在遴選美少年,趁著江城裏地獄之門出現後三界重合的機會,各族都在往江城來朝拜饕餮的路上。很快,一個個更加符合殿下喜好的少年就會出現在這裏。到那時,希望這隻半妖的結局不要太慘。

其實這一切真的是青溪想偏了,梧桐子本來就是先天神獸的遺物,有能者取之,取來愛給誰就給誰,羽禽族管得著嗎?在者,殿□邊也就華陽和胡恪兩個,全都是都真本事的,並非因為四郎就開始偏袒狐族。不過,因為凶獸檮杌本來就十分仰慕殿下,才會覺得誰都配不上自己效忠的主人。可是,配不配的上這種事,難道不是殿下最有發言權嗎?實在不需要她一個臣屬來費心的。

加上青溪常年在各地幫助殿下處理些日常事務,和四郎相處的時間少,反倒是在外頭,常常有妖族在她耳朵邊上訴說狐族的囂張跋扈,聽得多了,心下自然對四郎這隻弱小懶惰的胖狐狸沒有了好感。

小狐狸也是有好好學習的,雖然現在看來的確很弱小,但是並沒有青溪想的那樣不思進取啊。隻是四郎作為妖怪年紀小,加上先天不足,所以一時才達不到青溪的要求而已。

四郎完全沒有產生諸如“以色示人者,能有幾時好?”之類的危機感,還在挖空心思想要給殿下做好吃的。

老人家都說;冬至餛飩夏至麵。到了夏至這一天,家家都要吃冷淘麵。

四郎見殿下似乎對又甜又糯的嫩玉米興致缺缺,一抬頭看到了頭頂的綠蔭,便打算給殿下做些槐葉冷淘來吃。

四郎前世也有過上樹捉鳥下河捕魚的童年經曆,根本不認為爬樹是什麽難事。想做就做,於是四郎噗一聲變回了小狐狸模樣,亮出指甲尖尖的小爪子就往槐樹上衝。

殿下低頭看竹簡,一時沒注意到他,再抬頭時,發現這隻胖狐狸還挺厲害,已經爬到了一丈高,還在吭哧吭哧的往上爬。殿下一向霸道而且保護欲過剩,臉色立馬沉了下來,冷冰冰地看了一旁的槐大一眼。

可憐的老槐樹被殿下的威壓嚇得通體發涼,枝幹都情不自禁的抖動起來,差點沒把專心爬樹的四郎抖下去。除了害怕殿下,老槐樹也是真心疼愛四郎的,生怕扒在自己身上的胖狐狸一個沒抓穩摔下去,趕忙伸出枝條把四郎平穩的送到地上。

你看,跟著殿下,四郎連爬個樹都不行。

好在四郎是個心胸寬大的男人,從來不愛使性子鬧別扭:既然槐大不樂意自己在他身上亂爬,那就讓他自己去樹上搖些花葉下來好了。

這麽想著,小狐狸很聽話的變了回來,也不堅持要爬樹了。隻在地上跑來跑去,挑揀一些落在地上的半開的槐花,以及沒有蟲洞的青嫩樹葉。

撿拾花葉的間隙,四郎還順便回憶一下剛才看過的古書上麵那些艱澀的文字,不時嘰嘰咕咕背幾句口訣,認真的小模樣別提多可愛了。

槐大和四郎配合默契,很快就收集了一小籃食材。

槐大很高興自己本來並無大用,隻能化為泥土的花葉被四郎看中做菜;跑跑跳跳的過程中,四郎想通了一個修煉上的難題;殿下很滿意四郎對自己的用心;青溪認為這麽一來,槐大必定也對囂張跋扈的小狐狸心存不滿。

眾人各懷心思,反而皆大歡喜。

來到廚房,四郎將半開的槐花,用溫水衝洗幹淨,控幹水放入盆中。然後倒入麵粉、鹽、十三香攪拌,讓每顆花朵都裹滿麵粉。

因為槐二最近花開的繁茂,加上雨水少,又常常要追打山豬精,所以總是渴得慌。此時正在廚房裏咕咚咕咚的喝水,他見了四郎手上的動作,便問:“小主人,你這是在做什麽?槐花槐葉也能吃嗎?”

四郎答道:“是啊,槐花和青槐樹嫩葉不僅可以吃,並且是一年中少有的美味。殿下陪我忙了一夜,估計也餓了,我打算給他做些槐葉冷淘。”

槐二聽了,有些詫異:“誒,我白長了這麽多槐花槐葉,卻不知道原來這些也能做吃食。”說完就非常高興的過來幫忙,在蒸蓖上鋪上紗布,然後倒入四郎炮製好的槐花。

“把這些槐葉搗出汁水來,和入麵粉揉成團。”四郎對著黑黢黢、涼沁沁的廚房深處吩咐了一句。廚房牆壁上便忽然出現了一團黃色的水跡,漸漸的,從那團黃色的汙跡裏爬出來一個人。

不一時,劉小哥就木著一張臉將身子擠出了牆壁,然後站在靠近爐火的灶台邊上幫忙揉麵團。廚房裏本來十分悶熱不好受,可是有了散發著陰寒之氣的劉小哥,瞬間便涼爽了許多。可見換個角度來看,那些不熱衷於害人嚇人的鬼怪倒是可以考慮發展一下製冷行業。

四郎走過去,查看槐二放好的蒸籠,然後取了筷子在槐花堆中紮出幾個氣孔,並且蓋上蓋子。

劉小哥已經揉好了麵條,揉好的麵團是碧綠色的,光看顏色就十分清新可愛。四郎把揉好的麵團取過來捍薄,用刀將麵團削成細麵條,放入鍋中煮熟。

蒸槐花的蒸籠已經發出一股股甜香,槐二將蒸蓖端出來,把一朵朵飽滿晶瑩的槐花裝進盆子裏,四郎走過去,倒入小磨香油,攪拌均勻裝盤。這樣的槐花既可以當飯也可以當菜,看上去白綠相間,吃起來味道濃香,沁人心脾。

涼拌好一盤槐花,鍋裏的槐葉麵也煮熟了,劉小哥將其撈出來,親手放入冰水裏浸漂。等冰水裏的槐葉麵冷下來之後,劉小哥再將其撈起來遞給四郎。本來還有一道工序的,不過,經過劉小哥之手的槐葉麵已經不需要再次冷藏了。

所以四郎接過來之後,就放入熟油、五辛醋等調味料,再澆上做好的蘑菇鹵子,一道爽心適口的消暑佳食槐葉冷淘就做好了。

胡恪剛從外麵回來,拿著個布包偷偷摸摸回了小黑屋。他換上白色的絲綢內衫之後,就假裝出一幅剛剛睡醒,從來不曾出去過的模樣,來到廚房找東西吃。

“這幾天沒吃上四郎做的飯菜,真是無比想念啊。”胡恪一邊這麽感歎著,一邊禮儀良好的挑起冷淘麵來吃。

四郎前段時間一直很擔心他,此時上下打量,見狐狸表哥除了瘦了一點,看上去似乎沒有受什麽傷。不過,表哥吃完一碗麵,就奇怪地仰著頭閉上眼……

四郎以為他是哪裏不舒服,十分擔心地走過去幾步,然後就聽到狐狸表哥長出了一口氣,氣沉丹田,念道:“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萬裏露寒殿,開冰清玉壺。君王納涼晚,此味亦時須。”

咳咳,表哥既然都能作詩了,看來的確並無大礙。四郎囧著臉放下心,轉身繼續忙乎自己的事情去了。

現在四郎也和所有厲害的大人物一樣,獲得了不需要睡覺的高端技能。他現在才知道為什麽道長和殿下都不用睡覺:其實隻靠著打坐,已經足夠恢複損耗的精神,修道之人爭分奪秒,把時間用在毫無必要的睡覺之上,實在是浪費。

所以,盡管昨晚熬了一夜,四郎精神頭依舊很足,並不覺得困。做完了槐葉冷淘,還給意猶未盡的狐狸表哥做了甘菊冷淘、銀絲冷淘等花色冷麵。

正在廚房忙著做各式各樣的伏麵,前麵店裏忽然來了客人。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我下班回來就睡著了,所以沒更。tt再別了,我的小紅花。

ps:容我再廢話幾句。因為今天是高考第一天,所以祝高考的讀者大大們每個都像四郎一樣,get金手指加成,順其自然間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