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回煞雞12

圓月西沉,天邊微微發白。寂靜如同墳墓的連雲寨仿佛忽然活了過來,漸漸有雞鳴犬吠和市聲人語。

因為今日是李桂枝下葬的吉日,趙家簡陋的廚房在花娘子這個女主人的張羅下,天不亮就傳出來一股股誘人的香味。四郎因為要借用人家廚房給殿下做吃食,所以也在裏麵幫忙。

熟豬油旺火燒七成熟,把打好的雞蛋糊嗤拉一聲倒進鍋裏,攤成薄薄一張金黃『色』蛋餅,然後煎至皮硬後就有濃鬱的雞蛋蔥花香味飄出來。

一邊的爐子上咕嚕咕嚕吊著筍絲雞湯,雞湯自然不是用那隻煞雞燉的。道長拿著煞雞說是另有用途,不給吃。

當然,四郎和殿下雖然是吃貨,也是有品位的吃貨。所以,即使蘇夔同意他們用煞雞做食材,不說曆來講究個風雅格調的龍子殿下,就是不怎麽講究的四郎也覺得有點惡心。

因此,鍋裏燉的這隻雞是四郎自掏腰包,趕早從寨子裏養雞的寨民那裏買回來的。買雞的時候,四郎還順便和寨民拉了幾句家常,養雞的大媽一高興,就搭倆鴨蛋送給四郎,還調戲說小哥笑起來太精神了,再給大媽笑一個。

旁邊的麵團和餡料都已經準備好了。餡料是用雞肉,冬筍粒,蔥花,雞湯,香油攪拌而成。

四郎用麵包好餡,做成一個個精致可愛的小餛飩,然後把餛飩下到開水裏,切絲的蛋餅下到雞湯裏。

做好自己這邊的事情,四郎就走過去看花娘子。她一手端著盆生豬血,另一隻手拿著一個細篩,旁邊灶台上還泡著一盆豬大腸。

“這是要做血腸?”四郎問道。

顧名思義,血腸就是把豬生血灌腸皮內,煮熟而成的。

花娘子抿著嘴著點點頭,把豬血用細篩子篩過,裝入盆中,然後從櫃子裏取出一碗飄著油花的肉湯倒進那盆鮮血裏,再將鮮血灌入腸皮內紮口。

“不煮一下嗎?”四郎問道。

“等小道長的雞絲餛飩煮好後,我再煮吧。反正是給那些抬棺的男人吃,他們回來還要一陣子,我這邊不著急。”這麽說著,花娘子轉身去牆根背陰的地方取過來一個大甕。

噗嗤一聲,花娘子的手『插』入甕口的泥封裏頭,清理幹淨泥土後,她從壇子裏舀出來一塊棒子骨遞給四郎。“嚐嚐嬸娘做的糟肉。”

四郎也做過糟肉,是取豬牛羊的肉連著骨頭切塊,拌入鹽,水和酒糟之中。

之後就將和勻的肉塊裝入陶甕,用泥封住甕口,放在太陽底下曬,曬十四天就熟了。這樣的糟肉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煮熟後做菜,若是加其他調味料烤來吃,味道尤其鮮美。

當時的人窮,每到臘月殺豬時才能吃上肉,鄉民為了貯存豬肉,便想出來這麽個糟肉的法子。

以一個專業人士的眼光來看,四郎覺得糟肉無論在口感還是營養上都比不過鮮肉。可以說,這種做法唯一的好處是便於保存那些吃不完的鮮肉。

有青崖山和饕餮殿下在,有味齋裏的鮮肉供應曆來不成問題,所以四郎就不怎麽做糟肉。

因為並不喜歡吃糟肉,所以四郎搖搖頭,拒絕了花娘子遞過來的,散發著奇特肉香的棒子骨。

鍋裏的雞絲餛燉咕嚕咕嚕冒起了歡快的小水泡。小餛飩和雞湯誘人的香味壓住了從花娘子那邊傳過來的血腥味和古怪的肉香。

守著鍋裏的小餛燉煮好後,四郎撈出來過冷水瀝幹,澆入三絲雞湯,殿下心心念念的雞絲餛飩就做好了。旁邊的蒸籠裏還有剛蒸好的肉饅頭。肉饅頭發麵,蒸製的方怯和普通饅頭一樣,隻是在裏麵包入用大片五花肉,麵醬,薑末等製成的肉餡。

舀出三碗小餛飩,又用盤子撿了幾個肉饅頭,四郎打算先給殿下和蘇道長端過去一碗。剛一轉身,就發現花娘子跟了過來,就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一直保持著伸手遞肉的姿勢。

花娘子遞過來的這塊糟肉的確散發著誘人的奇香,引人垂涎。

雖然肉骨頭很香,但是四郎看著花娘子那隻白花花油膩膩的手,手指甲裏還有些血絲,再想一想花娘子養屍的猜測,不由得又是惡心又是害怕。趕忙搖搖頭,端著托盤跑出了廚房。

殿下坐在堂屋裏,手裏又拿著隻新飛過來的紙鶴。四郎把托盤裏的吃食擺到殿下麵前的小幾上。蘇夔抱著竹劍立在旁邊,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人風範,隻是不住地用眼角餘光,上次不經意的瞟過四郎手裏的托盤。

四郎偷偷笑了笑,覺得自己這個師傅有時候討人嫌的很,有時候又挺可愛,趕忙招呼他過來一起吃餛飩。

三個人正要開動,門外忽然想起啪啪啪的拍門聲。

“請進。”四郎揚聲說道。

趙家大門隻是虛掩著,一個留著老鼠須的中年文士領著群健壯的山民走了進來。

“道長,凶煞捉住了沒?”中年文士顧不得寒暄,開口就問。

廚房裏的花娘子聽到外間的動靜,趕忙迎了出來:“能爺你來了。幾位道長道法精深,捉一隻小小凶煞還不是手到擒來。”

“煞雞做到了沒?”趙能問她。

花娘子就有些為難的回過頭來看蘇夔。

蘇夔拿著竹劍走到大堂裏的供桌旁,用劍挑起一個小布包遞給趙能。“在裏麵。”

中年文士,也就是花娘子口中的能爺接過布包,取出死雞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然後他對道長鞠了一躬,懇切地說:“自從凶煞作『亂』,寨子裏接連著死人,眼見著就是滅頂之災,多虧了幾位道長宅心仁厚,出手相助。幾位的大恩大德,連雲寨沒齒難忘。”

說著,他就領著後麵的村民對蘇夔他們跪了下來,要行叩拜大禮。

蘇道長袖子一拂,托住這些人,不叫他們跪下去。“不必。雖然凶煞已除,但是李桂枝怨氣猶存,我決定親自主持李桂枝的下葬儀式,安葬了她之後,我們再離開寨子也不遲。”

趙能點點頭:“那就要再麻煩道長一天了。隻是有一點,李桂枝是橫死之人,按例不能葬入祖墳,隻能埋進後山『亂』葬崗。”說著,他提著那隻死雞就要往外走。

“等等。”道長攔住趙能,“李桂枝停屍家中期間,不僅魂化凶煞,且身化跳屍,可見此女不是生辰八字犯了忌諱,就是在世時衝撞了什麽。所以她的出喪下葬儀式做起來便很有講究。光是抬棺材,兩班輪換,恐怕就得勞煩貴寨出十六個壯年男人,隻有這些人的陽氣聚在一起才壓得住煞氣,此外還有挖墓『穴』的人手,也要早早預備好。這隻雞是死者的煞氣所化,出喪的時候也須埋在去墳地的路上,以此來破除死者身上的凶戾之氣。”

趙能的臉『色』微不可查的變了一變,但還是打著哈哈,把死雞遞了過來。“既然是對寨子有利的事,我自然沒有不應的,隻是眼看著天『色』已經大亮,不如由道長裝殮好煞雞,我們帶著這些人先把它埋了,也好留出時間給後麵的出喪下葬儀式。”

花娘子在旁邊附和:“的確是這個道理。按照咱們墨鬥山這一帶的傳統,是最忌諱正午出殯的。蘇道長也是此道高手,可以卜一卦,看看正午出殯,卦象是否不吉?我自己倒略微懂些皮『毛』,按照桂枝姐姐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時辰排過,還是上午或者天剛亮時出殯最好。所以我一大早就叫大力哥出去請人打坑子去了,若是道長還要先埋煞雞,的確該緊著點時間。”

蘇夔聽了,也沒反駁,點點頭從旁邊供台上拿過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我用筍葉做了一口小棺材,你們把裝著死雞的小棺從門坎挖的小洞中送出去,然後埋在去死者墳地的路上就好。”說完,道長順手從懷裏抽出一根朱砂浸泡過的紅繩,把死雞倒吊著放進小棺材裏,交到打頭的趙能手上。

趙能接了那口小棺材,讓自己身後的兩個健壯的年輕人抬著,領著這隊人先行離去。

殿下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修煉養屍術的臨濟宗弟子嗎?倒也少見。

剛吃完早飯,趙大力就回轉來,說是坑子已經打好了,請幾位道長過去祭祀墓『穴』。

四郎『摸』『摸』自己圓乎乎的肚子,打算跟著去看下葬儀式,順便消消食。轉頭問殿下的意思,殿下說自己有事,要外出一趟,叫四郎自己去。說完似乎不放心,又命令四郎老實點,讓他看下葬就好好看,路上不許招貓惹狗。

殿下的吩咐,四郎哪裏敢不答應。一時幾人便分頭行事。

今日天氣倒好,是冬日裏難得的晴天。

四郎和蘇夔跟著趙大力走了好遠,才來到寨子裏的『亂』葬崗。四郎遠遠就看到一圈人圍在一個土坑旁邊。

到了地頭,蘇道長讓四郎捧著一盞豆油燈,跟他下到坑子裏。

雖然拗不過族叔,答應把李桂枝埋在『亂』葬崗,但是趙木匠還是盡量把她的墓『穴』修得寬敞一些。四郎他們下去的時候,看到坑子裏還有人在繼續挖土。當然,山民所謂的寬敞,也不過是普通的一個停棺的正室,兩間耳房而已。

蘇道長領著四郎來到左邊耳室,在室中放上一個陶瓷罐,罐子上麵放一盞豆油燈,叫做長明燈。

放好後長明燈,又有山民從上頭傳進來一麵銅鏡,這個象征太陽,以極陽來克製極陰。一麵銅鏡可不便宜,看來趙大力和花娘子兩個也並非口惠而實不至,是真下了本錢的。

在外人看來,趙木匠和花娘子的確對李桂枝算是仁至義盡了——趙木匠並沒有忌諱自家女人橫死,怨氣重,不僅親自把她背了回來,還十分厚道的買了好板子,給桂枝做了一副精美的棺木。花娘子也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把喪事『操』辦的十分隆重。就是後來李桂枝以怨報德,化為煞鬼回來索命。趙大力和花娘子不僅不怪李桂枝,在她被道長收服之後,又再三懇求道長留下來主持出喪下葬儀式。

周圍的人看了,不由得替他們兩個不值,暗地裏說他們是好心的太過。加上這段時間寨子裏發生了這麽多怪事,還死了不少人,寨民自然都覺得興風作浪的李桂枝實在可惡,便是千刀萬剮也不解恨。

於是好多幫忙打坑子,抬棺材的寨民都跑來或央求或威脅蘇道長,在不妨礙寨子風水的前提下,要他把李桂枝鎮壓在墳墓裏,不許超度她去轉世投胎。

道長聽了,都是點點頭,一律回說:“我知道了。”

可見趙大力和花娘子的確會做人,寨民都認他們是個好的。四郎來來回回拿東西時,就看到好幾撥來道長麵前,要求讓李桂枝魂飛魄散或永世不得超生的寨民。

會做人的未必就不會害人,表麵看上去凶惡的未必就真的行了什麽惡事。人都以為自己看的透徹,其實看到的也不過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假象而已。

四郎心裏微微發堵,很艱難地抱著那麵銅鏡,跟在蘇道長屁股後頭,滿墓『穴』『亂』轉。。

墓室不大點,兩個人很快就踏遍裏麵的每一寸泥土。

蘇夔就問四郎:“你覺得該把銅鏡安在哪裏?”道長這是在教導四郎堪輿之學。

四郎雖然學習道書頗有天賦,但是於易學一途就總有些不開竅。再說,蘇夔本來就不是個好老師,他教四郎易學,就先把易經扔給四郎,叫他硬背,四郎問他書上的話是什麽道理,蘇夔又不給講,隻說日後自然有更好的老師替自己教導四郎。總之,說來說去還是隻讓四郎先把易經背下來。

所以,四郎自然連易學的門都還沒『摸』到。他剛才不過是跟在道長後頭『亂』走而已,哪裏算得出什麽吉凶方位?

好在蘇道長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期待四郎的回答。他自己倒是不斷掐著指節,然後就快步走進右邊耳室。指著一側的牆壁說道:“離卦,把銅鏡嵌在那邊。”

四郎似懂非懂,倒很聽話地跑過去挖開泥土,把銅鏡放了進去。他這麽一放,才發現銅鏡置於這個方位,居然正好能夠反『射』地麵的光線。本來幽暗的墓『穴』瞬間明亮起來,比點了一百盞油燈還管用。於是蘇道長在四郎心中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已經變成掐指一算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半仙式人物了。

把墓『穴』布置好,又指明停棺的具體方位,道長的活就算做完了。

四郎和道長出墓『穴』之後,趙大力便燃起了臭鬆和骨節草,讓它們發出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這就算是為死者去陰間踐了行。接下來由八個壯漢抬棺入墓。

靈柩下去之後,先要蓋一層薄土,再把墓『穴』裏掃出來的浮土撒在上麵,之後由趙大力放上一隻碗,叫“衣飯碗”。

眼看著快要到晌午,四郎和道長的事情也都做完了,就先行回趙大力家。

冬日的太陽像個鴨蛋黃,給山村裏的草木屋舍籠上一層昏黃的光。

趙大力家很安靜,窗欞格子啊,門柱啊,都被太陽暈染出一片黃。按理說,這種黃『色』應該叫人覺得溫暖,可是看久了,正午的光線反倒讓人覺得很煩躁。好像是……對了,好像是一幅褪了『色』的舊照片,有些髒髒的,莫名給人一種頹唐感。

四郎和道長轉過堂屋,進到後院。不知哪裏來的一陣幽幽的風,吹得窗戶吱呀作響。風裏有一股奇怪的臭味,好像是從廚房傳出來的。

四郎感到屋子裏有一種陰森古怪的氣息,正要出聲呼喚主人,道長忽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並且拿出兩張隱身符。四郎和道長配合默契,立馬緊緊閉住了嘴巴,往自己身上貼了一張隱身符。

兩個人輕手輕腳走到廚房邊,發現門窗都緊鎖著。四郎轉頭看道長一眼,偷偷把眼睛湊到窗戶縫隙裏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壇子糟肉,此時已經被倒出來裝在一個盆子裏,四郎眼睛尖,立馬發現盆子好像有一個圓圓的骨頭,怎麽看都像是幼兒的頭蓋骨。

四郎雖然吃驚,但是對花娘子,心裏也早就有所警惕。微微移開視線,四郎就看到花娘子手裏提著一隻死雞,看上去很像是道長吩咐埋下去的煞雞。

花娘子扳住雞頭一擰,照著雞脖子就是一刀。隻聽“噗\”的一聲,一股黑血從雞身子裏噴了出來,流在地上,馬上化成了一陣白煙。花娘子又動手來拔雞『毛』,雞『毛』好像紙錢一樣,紛紛揚揚飄得滿地都是。

拔幹淨雞『毛』,煞雞裏麵全是紅絲絲的肉疙瘩。四郎轉頭去看旁邊的湯鍋。裏麵煮著滿滿一鍋的血沫子,那股惡臭就是從鍋裏傳出來的。

花娘子拿著煞雞走到湯鍋邊,用刀一劃就是一大塊,雞肉裏竟連一根骨頭也沒有。四郎聽殿下說起過,這種紅絲絲沒有骨頭的肉就是傳說中的鬼肉。

她弄這些東西,究竟是要做什麽?四郎不由得有些害怕。就在四郎看得目不轉睛時,打背後忽然伸出來一隻胳膊,將他緊緊箍住。

冷不丁被這麽一嚇,四郎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若他現在是『毛』團身,恐怕全身的『毛』都要炸開了。

惡趣味的殿下低聲笑了起來:“是我,別怕。”說著,他低下頭,把臉埋進四郎肩窩裏。“好臭,還是我的小奴隸好聞。”

天狐族拜月修煉,身上曆來是有一股異香的,這股香味在天狐族人成年後,還有吸引強大的配偶以及催情的作用,簡直是萬人『迷』必備技能。但是,因為四郎隻有一半血統的緣故,並沒有繼承這個天賦,所以四郎身上,從來都隻有一種幹淨而清爽的味道,也說不上特別香,但是聞著很舒服。

四郎覺得自己脖子上癢癢的,忍不住掙紮起來,掙紮的結果自然是被殿下武力鎮壓。於是四郎隻好帶著身上貼著的一劑狗皮膏『藥』,繼續趴窗戶縫朝裏偷看。

被殿下這麽一打岔,煞雞肉已經在湯鍋裏煮了一會。鍋裏發出嗤啦啦——嗤啦啦——的一陣『亂』響,同時,空氣裏散逸的腥臭味更加濃鬱起來。

花娘子仿佛很滿意,她拿著隻湯勺攪了攪,就端著一鍋臭哄哄的血沫子和一盆糟肉出了廚房。走出房門的時候,花娘子似乎有所警覺,她**著鼻子,轉身走到左邊的窗戶下,仔細轉了幾圈。然而,那裏空『**』『**』的,什麽也沒有。

看到花娘子從後邊院牆飛了出去,四郎趕忙從殿下的大氅裏鑽了出來。

“連雲寨裏的事情,我已經調查清楚了。是宇文閥族裏的事情,和我們沒多大關係。你也跟著蘇道士曆練過一次了,不如我們今日就回有味齋吧?”來到連雲寨後,殿下覺得自己的生活水準直線下降,連個雞絲混沌都得限量供應。待在有味齋裏,四郎就能給做更多好吃的,所以本質上是個吃貨的殿下自然不樂意繼續在這麽個小山寨裏待下去了。

四郎也想回去,正要答應,他靈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動靜。山村裏風吹樹動,門外傳來一陣隱約可聞的沙沙聲。

道長一時臉『色』大變,神『色』凝重地握住手中竹劍,還取出各種符篆在大堂裏布陣。

殿下雖然依舊不慌不忙,一臉漫不經心的笑容,但是卻微微抬頭看向遠處。

四郎也忽然心有所感,覺得似乎有什麽很恐怖的東西正在靠近自己,於是暗暗戒備。

隨著那陣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外出下棺的趙大力帶著幾個壯漢,踉踉蹌蹌跑進院子裏,飛快的鎖好門,有的人還找來各種家具抵住門。

緊接著,趙家大門外使響起砰砰砰的撞門聲,

“不好了,不好了!道長救我!寨民們不知道為什麽,都變成了活屍!我們回來的路上被群屍圍攻,好容易逃回來。現在……現在群屍正在外麵撞門!”趙大力嘶聲說道。

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最壞的打算變成現實後,四郎還是忍不住苦著臉歎氣。昨晚才和跳屍打了一架,他的手腕子還沒消腫呢!

道長:“別做怪相,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實戰。我們這派隻有戰死的修士,沒有躲在別人身後的懦夫!”

本來道長是要拉著四郎出去死戰到底,收服群魔的。但是因為殿下打定主意要快點回有味齋,加上心下也實在心疼四郎那雙又紅又腫的小爪子。

於是殿下無比酷炫的大手一揮,攔住四郎和蘇道長,獨自瀟灑出塵,宛若謫仙般走出門外,把屬於凶獸饕餮的黑氣和威壓猛然外放,對著門口擠擠挨挨的活屍碾壓過去。

鬼怪其實也都是欺軟怕硬的,要不怎麽說神鬼怕惡人呢。殿下號稱天下四凶,從遠古開始就立誌要壞出格調,壞處水平。

如今這些活屍,雖然也齜牙咧嘴,看上去十分凶殘,但在饕餮麵前是完全不夠看的。隻一個照麵,輕輕鬆鬆就被殿下宛若深淵的煞氣嚇得轉身逃跑。

連雲寨最高的塔樓上迎風而立著一個男人,正是久未見麵的周謙之周公子。他旁邊還站著一個軍師樣的中年文士,就是先前離開趙家的趙能。

趙能看到下麵那些在午後昏黃的光線裏奔逃的屍群,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很恭敬的問身邊的年輕人:“周先生,您看?”

周謙之謙和地還了一禮:“趙大人客氣了,您是臨濟宗外門的首席執事,我不過是宇文閥主的一個清客而已,哪裏敢在您麵前稱先生?”

趙能知道他貫來笑裏藏刀,因此不敢有半分托大,越發恭敬地說:“先生的本事我們都是見過的,宗主要成就大事,還是得依靠您的養屍術,隻是如今有其他勢力介入,恐怕這幾個人出去會泄『露』我們的機密大事,不如……”

周謙之玩味地笑了起米:“我勸你還是不要打滅口的注意。若是隻有那一大一小兩個道士還好說,你我聯手或許能得手。但是你也看到剛才那個男人了。他根本沒有動手,就能嚇退群屍,這樣的人物,我可不敢惹。”況且,我要是敢動胡四郎一根手指頭,家裏那個小祖宗知道了,非離家出走不可。最後這句話周公子自然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小水和有味齋裏那隻半妖的關係,周謙之不得不和饕餮訂立了君子協議。協議內容就是饕餮不再追究小水被拐騙的事,但是周謙之必須替妖族做事。

四郎也許是真心疼愛小水,但是饕餮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在他心裏,也就四郎還有些分量,其他人便隻有可利用和食物的區別而已。所以把小水賣給周謙之,這樣皆大歡喜一舉多得的事情,他做得半點不帶猶豫,隻是小心瞞著四郎而已。

當然,饕餮之所以這麽安排小水,也是因為他覺得周謙之的確就是小水最好的歸宿。

雖然周謙之曾經做過錯事,但是他成魔的最大原因就是杜宇,之後又在地獄煎熬了幾千年,在這幾千年裏,杜宇成了他唯一的執念。所以,為了小水,這一位也就熄了那幾分禍『亂』人間的惡趣味,主動向饕餮和有味齋讓步示好。

最近周公子發現自己這具身體有些老化的跡象,需要一個養屍地來溫養。尋找養屍地的過程中,周謙之聽說宇文閥的新閥主自從上次被巫族的陰兵打敗後,也想打造一支屬於自己的不死軍隊,於是他就打著會養屍的口號,打進臨濟宗和宇文閥,幫自己尋找養屍地的同時,順便作為妖族在北方係勢力中的內應。

說起連雲寨李桂枝的事,從她被人羆『舔』了一口開始,就是這位趙能趙大人設的局。先前不過是打著將李桂枝煉成女魃的主意,誰知道後頭居然惹來了那麽些厲害人物。

趙能祖籍是連雲寨的,他除了是臨濟宗的外門首席執事之外,因為輩分高,在連雲寨裏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和趙木匠算是遠方長輩。他雖然修得是和尚的法門,功名心卻很熱。他早就發現自己家鄉是塊養屍寶地,一直偷偷煉屍增強戰力,不然以他的天賦,如何能成為臨濟宗的外門執事?後來,他無意中知曉宇文閥主一心尋找養屍地,打造一直不死軍之後,使意識到這是個機會,很大膽的在閥主麵前『毛』遂自薦,且立下軍令狀。

養屍地有了,但是要打造一支不死軍隊,還要有許多屍體才行。這些屍體都不能是壽終正寢的,最好是橫死之人,身上煞氣越重越好。

為了提高軍隊的戰鬥力,自然是活屍等級越高越好。盡管連雲寨是個極好的養屍地,但是要養出一個屍魃來還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最重要的是屍體原先的生辰八字要極陰。正好李桂枝的生辰八字符合這個條件,趙能便打算從她身上下手。花娘子從江城逃出來之後,也成了趙能的手下。

聽完周謙之的話,趙能微微眯著自己的三角眼,沉思片刻之後,招手喚過來一個人,低聲吩咐道:“你回去稟報宗主,就說因為其他勢力介入,情況有變,屍群雖然已經不懼陽光,但是女魃並沒有養成,所以計劃延遲。”

說著,趙能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塔樓一角,和個臨濟宗的護衛談笑風生的花娘子。並沒猶豫多久,趙能便氣定神閑地補充道:“不過,也請宗主放心,這個屍魃雖然沒煉成,但我手頭還有個更好的替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