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肆 126壓歲果5 無憂中文網

四郎和殿下帶著小熊回到有味齋,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大紅色的燈籠挑在大門上方,暈染出一團紅色的光,在寒冷的冬夜裏看上去特別溫暖。深山裏的旅人隔著老遠便看到高高掛起的兩盞燈籠,由那片朦朧的紅,一下子就能聯想到烤爐裏的火炭,飄著紅油的羊肉湯,熱水和舒適的暖炕,恐怕趕起路來都比一開始有勁呢。

“還好回來的及時。”四郎和殿下前腳剛踏進有味齋,後腳就從天上低沉密布的鉛雲裏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來。

揭開簾子進門,還沒到廚房,四郎便聞到一股暖烘烘的食物香氣。

走進廚房一看,有味齋裏的妖怪都圍在蒸籠前麵,興高采烈地瞪大了眼睛,各個目不轉睛地盯著蒸籠看。

“殿下,小主人。”看到他們走進廚房,妖怪們紛紛轉過頭行禮問安。

“這是在做什麽?”四郎脫□上的大氅,走到火爐邊,伸出自己那雙被凍得晶瑩剔透的小爪子來烤。

狐狸表哥把自己的目光從蒸籠那邊□□,笑眯眯地說:“我們聽說做壓歲果不能用法力,所以都很用心的動手做了整整一天呢。”

不用法力!做了一天!四郎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等蒸籠蓋子噗嗤噗嗤冒白煙的時候,槐大跳過去揭開蒸籠蓋子,一陣仿佛帶著魔法的白霧散開來,妖怪們的壓歲果終於現出了廬山真麵目。

胡恪:……

華陽:……

青溪:……

槐大:……

山豬精:^皿^

槐二有些呆呆地問:“這些都是什麽?”

山豬精趕忙捧他的臭腳:“槐槐你做的擀麵杖好棒好逼真哦!”y^o^y

四郎探頭一看,槐大槐二搓了許多根棍子,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槐二陰沉著臉,錘了山豬精一下,罵他:“不要裝可愛,而且那不是擀麵杖謝謝!”說著,就生氣地把自己的麵塑拿了過去。

山豬精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趕忙討好的把自己的壓歲果遞過去:“槐槐,我的給你。你做的我好喜歡,給我行不行?”手巧的山豬精做了一個野豬上樹的精美麵雕。

槐二看他一眼,別別扭扭地和他交換了過來。

四郎再回過頭去,仔細看蒸籠裏的壓歲果。額,說實話,大部分都很奇怪,壓根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華陽捏的好像是一窩毛色各異的狐狸,不過也說不好,因為她好像多加了一點水,所以麵果子蒸熟後就成了幾顆黏在一起,五顏六色的糯米團子。

狐狸表哥大約想捏個書生或者文人之類的,結果做出來的卻是奇怪的土灰色人偶,而且那個人偶還沒有臉。不像是祈福辟邪的壓歲果,倒像是什麽厭勝詛咒的邪物。

最叫人好奇到不行的還是青溪,趁著開蒸籠的功夫,眾妖都下流無恥地想要窺視青溪這個萬年老姑婆的小秘密,可是青溪一貫不和他們這群沒出息的混在一起。此時也是板著臉,廣袖一揮就把自己做的麵點攏了過去,眾妖怪的腦袋跟著掄了一圈,啥也沒看清楚。

四郎禁不住嘴角上揚,可是又害怕惹這群威風凜凜的大妖怪們生氣,隻好努力忍住笑,去看旁邊爐子上文火慢燉的罐兒蹄。

爐子上的罐兒蹄已經煨了一個白天,煨得濃香四溢。

四郎揭開蓋子,把筷子插/進醬紅色的豬蹄中,插了一塊出來嚐嚐:唔,火候剛好,豬皮入口即化,蹄筋卻帶著點點韌性,皮下的瘦肉細嫩入味,混合在一起,美味到叫人停不下來嘴。

槐大已經悄沒聲息的收起了自己那個奇形怪狀的手造壓歲果,端出一個紅泥小火爐,一邊清洗幹淨,一邊問四郎:“眼看著天色已晚,上午訂暖鍋子的客人該來了吧?要我先把湯底煮上嗎?”

四郎點頭:“煮開吧,就算客人不來,我們也可以自己吃。”

於是槐大就把炒鍋架在火上,開始準備湯底的調料。

等鍋燒熱之後,四郎將三勺牛油下到鍋裏,燒至六成熟後,放入剁碎的豆瓣炒酥,再加入薑末,辣椒麵,花椒粉,翻炒幾下,很快就有一種聞上去很嗆人,但是又特別引人食欲的味道傳出來。

“咳咳咳~”小熊一路上在四郎懷裏睡得昏天暗地,回來後被小妖怪接過去洗幹淨,放到了燒得很熱的炕上,四肢攤開來呼呼大睡。

這股香味逸散在空氣裏,隨風飄入後院廂房,最先喚醒了小熊沉睡的肚子。它迷迷糊糊地翻身坐起來,剛揉了揉眼睛,就看到自己對……對麵坐了一個看不見臉的黑影,還……還陰沉沉地看了自己一眼。

可怕的黑影就是因為腹中饑餓,而顯得比平日還要高冷的饕餮殿下。

麻麻,有怪獸要吞掉我!

小熊嚇得一咕嚕滑到炕底下,連滾帶爬地溜出房門。他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知道應該遠離那個散發著可怕氣息的黑影。加上肚子也發出好像鼓點一樣的聲音,催促它去找那個看上去就無害的小老板,於是小熊循著這股奇特的香味,偷偷溜去了廚房。

殿下懶得理會這個小家夥,他閑適地斜靠在窗戶邊,似乎在專注地側耳傾聽窗外的落雪,保養極好的手掌狀似無害般放在沉香木矮幾上,比普通人都要修長的食指曲起來,百無聊賴得輕輕敲打著桌麵。隨著他的敲打,桌子上的燈芯一節節燒殘,帶著微微的火花落了下來。

即使敲桌子這麽個簡單的動作,由殿下做出來,也無端帶上了幾分漫不經心的閑雅。

哎,這也都是外表而已,腹黑殿下內心自然不是什麽風流無害的富貴閑人,那裏頭可住著一隻隨時想要吞天噬地的大怪獸哩。

因為早上隻吃了幾口暖鍋子,在外麵待了大半個白天後,饕餮殿下感到胃部燒灼一般的餓。

隨著廚房裏陣陣香味傳出,一貫注重形象的殿下也忍不住輕輕敲打桌麵,不動聲色而又望眼欲穿地等待著自家小奴隸端好吃的上來。

有香味?晚食做好了沒?該端上來了吧?怎麽還沒來?到底來不來?

殿下輕敲桌麵,聽著外麵寒冷孤寂的落雪,灰常深沉凝重的思考著上述問題。

四郎炒好暖鍋底料,後頭的事情就轉給槐大接手。左右不過是用底料加牛肉湯煮沸後,再依次放入紹酒,剁碎的豆豉和醪糟汁,倒入沙鍋內起旺火燒煮罷了。也並非一定要四郎親力親為。

想到獨自在後院餓到現在的殿下,四郎心裏就有點著急,加上他自己的的肚子也餓得咕咕直叫,便打算簡單做點不費時的家常菜。

好在廚房裏有烤排骨和罐兒蹄兩道現成肉菜,於是四郎利索地將燙皮麵和水麵團揉合在一起,又打幾個雞蛋、加了細細的蔥花進去擀開,在平底鍋裏烙成金黃色的大餅。這種餅單吃柔韌耐嚼,若用來夾肉就更美味了。而且做起來方便快捷,不一會兒,四郎旁邊的坦口盤子裏已經摞了一疊。

“看我抓到什麽了,一頭鬼鬼祟祟的小黑熊!”胡恪聞到香味,也走了進來,順手把躡手躡腳走到廚房門口的小熊提溜著後脖頸拎起來。

“你在這裏做什麽?想要偷東西吃嗎?”胡恪笑嘻嘻地問。

“咳咳咳。”小熊被廚房的油煙一嗆,又被胡恪沒輕沒重地勒住脖子一提,立馬掙紮著咳嗽起來。

“作死啊,你多少歲,它多少歲,大妖怪欺負小妖怪不臉紅嗎?快點把他放下來。小心樹林子的人羆知道你虐待她的寶貝兒子。日後你走到雪地裏,冷不防就鑽出來舔去你半邊臉皮子!”華陽本來在一旁仔細琢磨著怎麽成功做出理想中的壓歲果,一偏頭看到胡恪的作為,立即過來揪著耳朵罵他。

胡恪訕訕地放開手,小熊被華陽接過去抱在懷裏。她是做過母親的人,所以很熟練地輕輕拍打著小熊的背,幫他止住咳嗽。要不說雌性都有一種母性的本能呢,看來女王一如華陽者也無法避免。小熊拱在她懷裏,似乎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便老實下來,乖乖不動了。

“我煮了一鍋雪梨貝母粥,米都煮爛了。麻煩姑姑喂他喝吧。”四郎去旁邊的爐子上,用小碗盛出清香軟糯的雪梨粥,因為擔心小熊不肯吃,又加了一大勺蜂蜜進去。

山豬精在一旁賤兮兮的插嘴:“這是傷了嗓子吧?幼崽嬌嫩,萬一喉部落下什麽傷,到交/配的季節,嚎不出來可不好找媳婦啊。”小熊有聽沒有懂,傻乎乎的左瞧右看。

“可憐的小東西。”華陽看著小熊瞪著大眼睛,毛絨絨一團窩在自己懷裏,心裏不由想起了兒子黑玄,想起了身世可憐的四郎,還有最不爭氣的那兩個侄兒,這幾個小時候都在她身邊養過一段時間。

想起毛團們幼年時可憐可愛的模樣,華陽那顆狠毒的美人心也不由得軟成一團,用比平常還要溫柔的聲音哄勸道:“來,姑姑喂你喝粥。”

[好嘛,您倒是永遠二十八,現在我們和這小家夥成平輩了。]四郎和胡恪對視一眼,有些無奈。不過,他們可沒膽子讓小熊改口管華陽叫婆婆。

胡恪和槐二幫忙把麵餅以及兩道肉菜裝盤端出去。

冬天裏蔬菜不多,山民家裏的廚房門外或者灶台上頭,大多掛著一串串幹紅辣椒,做菜時抓幾根下來,火辣辣的滋味,又禦寒,又提味。山裏還有黃芽白菜的嫩心,,撥開雪被,還能找到新鮮的冬筍、冬菇。這些應時的菜色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並不比大魚大肉差什麽。

四郎用鹽好的白菜心,去皮的冬筍,切絲的冬菇和三個紅辣椒灑進芝麻油裏爆炒片刻裝盤,然後將就著熱鍋,在其中加入吃完魚羊鍋子裏後凝出來的半透明湯凍,與白糖,醬油,醋,紹酒,精鹽同燒一盞茶的功夫,將燒好的湯汁淋入菜盤中,一道清新爽口,顏色亮麗的珊瑚白菜就做好了。

旁邊的槐大也沒閑著,他在秋天新下的茄子裏釀入肉餡,拖了做大餅時剩下的麵糊,下油鍋炸黃撈出,等到油溫再升高一點的時候,再放茄盒進去炸第二遍,最後的成品就變為好看的深黃色。

四郎夾起一塊嚐了嚐,炸茄盒外皮焦香,肉餡細嫩,吃完一塊後,又略撒了些花椒麵和碎蔥花在上頭。

做好這些配套的小菜,四郎就去後院請殿下出來吃飯。山豬精接手四郎的工作,守著爐子煨一蠱銀耳湯。

一時妖怪們都到齊了,分成兩桌坐在大堂裏吃飯。

華陽很有養小妖怪的經驗。這些小崽子和饕餮殿下仿佛,都是不知饑飽的,你若一直喂,它就能一直吃,吃到撐壞肚子為止。所以看到小熊乖乖喝完一碗梨粥,又吃了幾塊排骨一個餅,華陽就不再喂他。

小熊的確吃了個七八分飽,一吃飽就想睡覺。許是白天哭得太累,華陽不過轉身放個盤子的功夫,它居然就蜷縮在大堂的椅子上睡著了。

四郎扔了一張又輕又薄的狐裘過去,狐裘溫柔的蓋住小熊微微起伏的胸膛。

胡恪很孝順,趕忙招呼華陽:“姑姑,飯菜都要冷了,讓那隻小崽子先睡在那裏,待會再抱進去吧。妖怪的幼崽凍不壞。”

“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你娘剛把你交給我的時候,軟軟一團,像個白雪球,小口小口喝奶的樣子別提多乖巧。你嘴巴又小,喝奶又拚命,有時候喝不及,奶汁還會流出來。那時候你渾身都是奶香,殿下宮裏的侍女爭著要抱你。你又不認生,誰抱都肯走。我天天忙著手頭的事,心裏還總擔心你被人捉走了。”華陽笑眯眯的開始回憶四郎的黑曆史。

殿下的手頓了頓,一邊迅速而又優雅地吃著卷肉餅,一邊認真聽華陽回憶當年。

當年?唔……當年。

殿下眼裏也浮現出四郎第一次被交到他手上的樣子。恍惚記得是一個宮緞製成的華美繈褓,裏麵裹著一隻巴掌大的小奶狐。自己打開繈褓那一刻,就看到小狐狸安安靜靜的咕嚕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家夥的瞳仁很大,像水靈靈的山葡萄。因為太過清澈,眼白處微微有些泛藍。粉色的小嘴張開,露出一點珍珠般的米粒牙。

在那一刻,殿下感到自己終年冰封的心髒忽然被一雙小爪子輕輕撓了一下。

堂堂遠古神獸,縱橫天下數萬載,風靡萬千妖仙的饕餮殿下其實是個從來沒真正談過戀愛的老、處、男。他心裏一直想著那個遁去的“一\”,看誰都不順眼。

如今莫名其妙對著隻初見麵的小奶狐有了一點反應,這反應自然並沒有叫殿下衝動到情不自禁的地步,卻也在那冰冷而黑暗的深淵中落下了一粒嫩綠的種子。當然,殿下可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腹黑大反派,並沒有因為這粒嫩生生的小種子而特別關照四郎,反而秉承著亂我心者不可留的帝王渣攻原則,把四郎扔在青崖山上,多少年不聞不問。

倒是陶二這個傻貨,順應本能總去偷窺小狐狸,還無意中出手相救了好幾次。

想到這裏,殿下微微有些不快的輕輕哼了一聲。

雖然平時在一起談笑無忌,可是妖族的確極講上下尊卑。殿下一不高興,在座的大妖們便有些戰戰兢兢,連一貫以諍臣自居的青溪都不敢在這個時刻出言不遜。

於是妖怪們忽然間各個都變得文雅起來,嚴守著食不語的戒條,正襟危坐,像個老派貴族那樣吃東西。一時大堂裏安靜到隻剩下小熊打呼嚕的小聲音。

四郎和饕餮在一起許多年,已經不太害怕黑化狀態的殿下了,可他也不是沒有眼色的傻子,在沒搞清楚這位生氣的原因之前,自然不肯仗著寵愛肆無忌憚地做出頭鳥。

見四郎不趁機恃寵而驕,跑過來討好自己,殿下越發不高興。他又悶騷不肯給點提示,於是大堂裏的氣氛緊張到幾乎凝滯起來。

“店家,店家!”門外的大風雪中忽然傳來女人的聲聲呼喚,打破了一室死寂。

替死鬼來了。妖怪們都鬆了鬆腦子裏越繃越緊的弦,不厚道得幸災樂禍起來。

“請進。”四郎趕忙揚聲說。

擋風簾子被揭開,門外站著一個很高大的女人,渾身上下裹的很嚴實,白色的連帽大氅一直拖到地上,看上去像個女戰士一樣英氣勃勃。雖然略顯虎背熊腰,不符合此時的審美,但也說不上難看。

那女人揭開簾子,即使四郎已經說了請進,卻依舊不敢走進屋內,似乎在忌憚著什麽。

四郎轉頭看了看渾身冒著黑氣的殿下,了然地走到門邊,問她:“客人要買點什麽嗎?”

女人微微墩身行了一禮:“我是住在野樹林裏的黑娘子,家裏的小兒今日叨擾幾位大人了。”

四郎愣了一下才反映過來:“你家那位,他沒事吧?”

黑娘子搖搖頭,很感激地說:“幸好有山神庇佑,家裏那冤家雖然受了點小傷,但是並沒有性命之憂。隻是今晚他恐怕起不了身,孩子隻得在大人這裏再叨擾一宿。我還得回倉子裏去照顧那不爭氣的死醉鬼。另一個就是,我家那個小祖宗,一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扯著嗓子哭,今日必定要哭破喉嚨才肯罷休。以前它這麽幹,我都是打一頓,再灌幾碗鮮薑蘿卜汁下去,第二天就什麽都好了。它在大人這裏,若是敢淘氣,盡管打。”雖然說是盡管打,可是連四郎都能聽出來這位母親的言不由衷。

四郎隻客套地說:“別客氣,別客氣。我都曉得了。”

黑娘子歎口氣:“我也不敢說什麽來生再報的話。隻等我兒長大,便給大人做個擋箭的肉墊,報答大人今日的恩情。”說著就要往下跪。

殿下起身走到四郎後麵,冷冰冰地說:“你倒想得美,不但讓我們幫你看兒子,連兒子日後的出身都替他安排好了。你也不用在這裏跪。縱使跪,合該跪你自己的主人去。今晚你既然來了,就領走你家的孩子吧。自己都不心疼,還指望別人替你心疼麽?”

女人的聲音原本就是女中音,此時又低了幾分,聲音裏便帶上一點沉鬱和悲涼:“我們這些山民也是身不由己,有家歸不得……畢竟還有小兒,家裏那個又不頂事。再說我身上……也是不合適多接觸那孩子的。”

四郎已經大略猜到是怎麽回事,想必路上那張長白毛的女人臉也是她,身材魁梧高大的獵人也是她。

“哦,孩子在有味齋住一宿也無妨,隻是你之後又打算怎麽辦呢?”四郎看她說得淒涼,想到好歹算是鄰居,也不是多麽過分的要求,便答應下來。

女人連連稱謝,到底還是跪在雪地裏對著四郎和殿下磕幾個頭,盡了香火情,然後就遁入雪地不見了。

看著白茫茫一片的雪地,四郎回頭問殿下:“這就是那個人羆吧?人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怎麽她又不能多接觸孩子,又不敢回家?臨濟宗……究竟在謀劃些什麽呢?”

殿下看了看旁邊呼呼大睡的小熊,大概是想要從小崽子身上找到四郎幼年的影子,看了半天實在找不見他兩個有什麽相似之處,隻得收回目光,有些自失地笑了笑:“這些事你不必操心。人羆的製作過程,說起來實在有些血腥,我是不想叫你知道的。”

於是四郎趕緊表示自己承受力很高不害怕快說快說。

殿下看自家小狐狸態度堅決,也不欲什麽都瞞著他,叫他日後吃虧,沉吟片刻後緩緩開口:“那隻人羆,其實是某個修道士做的役獸。

你也知道,某些修道士為了役使精怪替自己謀取利益,什麽下三濫的法子使不出來?

要做役獸,首先得虐殺一隻妖怪。就拿那隻懷孕中的熊精來說。不僅要殺了它,還要讓它在死前那一刻的痛苦,憤怒和想繼續活下去的**達到頂點。這樣做了之後,剝下的熊皮和掏出的熊心就能匯聚妖怪的怨靈。

當然,這時候的妖怪怨靈既不夠強大也不夠聽話。熊的怨靈跟隨著攜帶這兩樣東西的人回家後,修道士還要找一個渾身傷痕的活人,喂生熊心給他吃,再把熊皮用特殊方法黏在此人的皮膚上。

這樣,妖怪的怨靈便能附著於此人身上。然後,這個人就會發生種種變異,最後成為人羆。

人羆具有極為強大的靈力,甚至可以控製暴風雪,在冬季的戰鬥力更是成倍增長。

但是,因為這種役獸靈力很強,一旦主人本身的靈力無法壓製它,就很容易遭到反噬,所以心術不正的修道者一般會選擇有弱點在手的精怪,以及自己的親人製作人羆。”

雖然殿下說話的語氣平靜,也並沒有故弄玄虛嚇唬四郎,但是四郎聽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坐在那裏半天沒有出聲。

門外大雪紛飛,白雪竭盡所能地覆蓋了一切,但山色卻依舊是水墨般的黑,於是天地間便隻剩下黑白兩種顏色。有味齋獨立於蕭瑟的寒風中,屋頂上落了厚厚一層雪被。

今日在林中跑了一天,有味齋落鎖之後,四郎渾身酸痛,而且心裏總是不安寧。他索性不再修煉,變成小狐狸蜷縮在殿下懷裏。

殿下的確有昏君潛質,他把白天的好時光都用來陪四郎,晚上趁著四郎修煉或睡覺的時候,才偷空點著燈處理那些似乎永遠也忙不完的妖族事務。

此時,屋裏流淌著貯月燈的清輝,小狐狸老老實實趴在殿下懷裏,偶爾也探出個頭跟殿下一起看竹簡,殿下從來不去管他,大大方方任他看。

妖族的公事同樣無趣,盯著竹簡看久了,上麵的墨漬如同蝌蚪般遊動起來,小狐狸伸爪子想去按住那些小蝌蚪,可是爪子被殿下寬大的手掌握住了。這下,兩個人反倒都安心起來,於是小狐狸的圓眼睛漸漸眯成了半月形,上下眼皮直打架。

夢中,四郎似乎隱隱約約聽到外麵的風雪裏夾雜著陣陣犬吠聲。哪裏來的野狗子,怎麽叫得這樣淒厲?

第二天,雪霽天晴。

聽槐二說,昨天定了暖鍋子的那隻狩獵隊出了事,半夜來敲有味齋的門。

這群人每一個都又狼狽又疲乏,也顧不上吃什麽暖鍋,隻用熱水送了幾個冷饅頭下去,在大堂裏倒頭就睡。睡到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一行人又匆匆忙忙下山去了。

華陽聽了,很詫異地說了句:“這群凡人能從山姥的死亡之森裏走出來,倒也算是本領不小。”

不知為什麽,四郎今天上午總聽見有小孩子似有若無叫媽媽的聲音。本來以為是小熊,結果回頭一看,這孩子嘴裏塞著華陽給的梨膏糖,手上抓著一個大大的蜜糖蜂糕,在大堂的地板上跳來跳去數格子,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

“是你在叫媽媽?”四郎走過去問他。

“我媽媽開春就回來啦。我才不是離不開媽媽的小寶寶呢。嗯,能再吃一塊蜜糖糕嗎?”小熊好像被冒犯了一樣,大聲說道。

蜜糖蜂糕是用酵麵發出來的,成品就像一個蜂房,上麵有大大小小的洞眼。因為糕中加了許多臘月間新割的山桂花蜜,小熊便誤以為是真的蜂房,如今簡直愛不釋口。

到了中午,華陽剛剛用兩塊蜜糖蜂糕哄著這熊孩子喝了一碗治療喉痛失音的鮮薑蘿卜汁,大黑熊就從雪地裏吭哧吭哧地跑來有味齋。

“店家,店家。”大黑熊揮著手臂在門外大喊,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完全看不出前幾日的萎靡。

“哦,是小熊他爹啊,快請進吧。”槐二招呼他進門。

熊一進店門,他兒子就像個小炮彈一樣衝過去。

熊一把抱起兒子,小熊因為嗓子不便,隻能小小聲地罵他:“壞爹壞爹壞爹……”

“好了好了,是爹不好,都是爹不好。”大熊用胡茬親熱的去紮小熊的臉。

小熊嗚嗚哭著,用手臂緊緊環住大熊的胳膊。父子倆很快就重歸於好。

華陽在一旁數落大熊:“這麽小的孩子,就鬧著離家出走,當爹的也真是粗心!你若是軟塌塌地立不起來,以後你兒子還靠誰去。”

黑熊嘿嘿嘿地賠笑。也不回華陽的話,隻轉頭很興奮地對小熊說:“兒子,你說的沒錯,你娘的確沒死。我昨晚也看到她啦!”

小熊咧開嘴來,笑眯眯地問:“娘說了她什麽時候回家嗎?雪化了之後會回來嗎?”

聽了兒子的話,大熊重重點頭:“對,雪化後一定會回來。說不定過年時也能回來一趟呢。你娘一貫有主張,她在外麵不定辦什麽大事去了。”說著,他小心翼翼瞟了華陽一樣,湊到自己兒子耳邊,壓低聲音說:“聽說太和山裏來了許多我們妖族的大人物,你娘那麽能幹,說不定是因禍得福。上次那件事情之後,就被哪位大人救下來,直接收為了部下。大人們的事,自然都是極為機密的,所以她才會瞞著我們爺倆。”

小熊雖然沒聽懂大熊在說什麽,但它極為配合自己老爹,便大聲同意道:“對!就是這樣!”

大熊喜得在有味齋裏團團轉:“黑姐她不僅沒事,似乎修為還更上了一層樓。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頓了一頓,它又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個樹葉做的小口袋,從裏麵取出個小小的壓歲果:“你看,這是你娘昨晚留在我床頭的東西。我想著她必定是送給你的。”

小熊簡直要開心瘋了,雖然在有味齋裏得了不少四郎贈送的壓歲果,還有許多好吃的糖糕,可是那些加在一起也比不過自己親娘給的啊。所以,盼著被鬼怪捉去的小熊這回並沒有一口把手中的壓歲果吞掉,而是小心翼翼接過來,捧在手心裏,驚歎道:“真是漂亮啊。”

小小的麵塑身上被染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綠色。那種綠色看上去好像會流動一樣。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注視著手中小小的壓歲果,小熊無憂無慮的心中忽然生出一點朦朧的擔憂來:娘親她為什麽不親自交給我呢?她……她真的會回來嗎?

四郎出了廚房,聽到這對父子在那裏越說越興奮,想起昨夜殿下那番話,一時也不知是何滋味。

每一個賣出的壓歲果,四郎都記得。現在拿在小熊手裏的麵果子雖然已經大變樣,但四郎依舊將其認了出來——那是同一批出籠的果子中最小的一個,昨天賣給了那對來歇腳的母子。

至於為什麽會落到人羆的手裏,這裏麵大約又是一段新的故事。兩個故事的結局,或許都是圓滿的,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壓歲果的魔法其實很簡單,裏麵隱藏著的,正是凡人自己求生的**,以及期望親人好好活著的**啊。

隻是,世事無常,聖人不仁,普通人這些卑微的**,在上位者恢弘的棋盤裏,往往也像麵粉做的那樣不堪一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