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雪花肉28

又過了幾日,時序就進入了農曆二月間,盡管路邊還有尚未消融的殘雪,但是已經有清新的小風吹著新生的嫩綠草葉,細雨般飄飛到鎮民的身上。

天還沒亮,後門有人輕叩柴扉,正在地裏拾掇菜苗的四郎挽著褲腳,戴著防露水的大鬥笠跑去開了門。二哥提著個大籃子,慢悠悠跟在他後麵。

門外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長的比女孩子還要漂亮許多,說話聲也細細的,他的肩頭站著一隻羽毛很華麗的小鳥。這幾日都是他來給有味齋送肉。四郎已經和他熟識了。聊天時少年自言叫檀奴,是劉達家裏雇的夥計,四郎看看他那雙半點繭子都沒有的小嫩手,以及他肩頭那隻古裏古怪的鳥兒,不置可否的岔開了話題。

“檀奴,今日又是你來送肉?”四郎遞過去買肉的錢,把一塊拾掇幹淨的雪花肉接過來放進籃子裏。

檀奴微微一笑,輕輕安撫著肩膀上的鳥兒,答道:“我替劉大哥來的。鋪子上生意很忙。”說著他頓了頓,又問:“趙家公子這幾日可還好?”

四郎不知道他和趙家公子有什麽過往,總之除開第一次被九頭怪鳥嚇跑之外。此後每次檀奴過來送肉,一見到四郎,都必定要向他打聽那位趙家公子的事情。四郎把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訴他,他還猶自不滿足,非要拉著四郎仔細叮囑些趙家公子的喜好和禁忌才肯離去。那副殷切繾綣的模樣,若不是四郎知道雪花肉的真相,又看穿那位趙大公子色中餓鬼的本質,還真會以為二人是生死與共,相愛至深卻被迫分離的愛侶呢。

這次也一樣,四郎又與他說了幾句話,檀奴看了看天色,便滿意地告辭離去,很快就消失在輕薄的晨霧裏。

自從那日來過之後,似乎對四郎做的飯菜極滿意,接連幾日道士和趙大少都常來。有時候還帶著些模樣傲慢,仆從如雲的山外貴客來這裏嚐鮮。

隻要他們來,四郎多半會在附近的街頭巷尾發現那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幹瘦沉默,像個不引人注目的影子,灰色的僧袍風塵仆仆地一閃而過。與此同時,有味齋的後門必然提前有人給送上一塊雪花肉。

這一日太陽落山以後,有味齋門口又停了好幾輛華麗的馬車,門口大李樹下還拴著兩頭烏黑油亮的大毛驢。

鎮日常有貴客降臨,有味齋裏盤旋不去的食物香味簡直濃鬱到叫走過的路人都垂涎三尺。

後廚裏傳出來的香氣,伴隨著雅間裏傳出來的靡靡之聲,混合著彌散開來,幾乎能夠喚醒任何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隱秘**。因此,自從四郎醒來後,有味齋的生意終於一掃頹唐,在道長等一眾貴人的引領之下,一日日變得客流如雲起來。

此時已過飯點,大堂裏的客人66續續離開,隻剩下幾個閑人坐在那裏,頭碰頭一起嘀嘀咕咕,眼神互相示意著瞟向雅間。四郎走過去上菜的時候,聽見他們在談論趙家的事。

隱隱聽到一個耳熟的名字,四郎就站定腳步聽了一陣。

原來是趙家一個孌童,恰好也叫檀奴的,因為嫉妒趙大公子和別的孌童恩愛,便狠毒到想要放火和這位趙大公子一起殉情。

最後雖然沒成功,但是趙家卻被燒掉了大半。好在趙家豪富,也不在乎這個。趙家公子心軟,又是個多情公子,就沒有繼續追究,反而厚葬了這個已經葬身火海的孌童。

說起來,這件事就在四郎初初醒來那幾日發生的。

也是孽緣,那日趙家公子因為心愛的孌童死去,心情很差出來閑逛,便對神功初成,還不會收斂魅力的四郎因一捆韭菜結緣,一見鍾情之下找恰好在店中的殿下買人,被殿下派人揍了一頓黑拳之後,隻得向自己幹爹求助。這才引得兩位道士下山,來有味齋自尋死路。。

呆行者極不引人注目的坐在偏僻的角落,存在感低的嚇人,幾乎像是一根柱子。四郎聽完客人的閑聊經過他身邊,走了幾步,又倒回來和老和尚打招呼。

“五十年不見,大師別來無恙。”大約是店裏的夥計都圍著雅間裏的貴客轉,呆行者麵前的盤子空空如也,四郎看他瘦到隻剩個骨架一樣,便轉頭吩咐一個小夥計去端一盤椿芽清拌的豆腐,幾個素包子上桌。

這幾日兩個道士每次來,總要點不少素菜。他兩個人雖然胃口大,到底沒有饕餮那樣大的肚子,點一桌素饌,不過是每種嚐一下味道,餘者便都動都沒動。所以,有味齋的廚房這幾日便常常備著些素菜果子之類的吃食。

“嚐嚐我做的這些素食,連油都用的是素油,極清淡的。”四郎轉頭笑著對隱在陰影裏的呆行者說道。

呆行者雙手合十,接過豆腐和素包子,隻說:“謝施主布施。若有烈酒,也請打一碗上來。”修了許多年的閉口禪,行者的聲音像一條幹涸的河流。

走得近了,四郎發現這瘋瘋癲癲的老和尚麵前的盤子裏散落著幾點肉末,旁邊一個大葫蘆裏還裝著劣質的黃酒。看上去的確很像個酒肉假和尚。

四郎很詫異地問:“大師,不是說出家人不能食葷腥,也不可飲酒嗎?”

不食肉腥是為了不殺生,這還說得通,前幾日道士又說什麽‘食五辛之物會熏跑菩薩及諸般護法善神,引來餓鬼魔王’,叫四郎長了見識。

自那以後,有味齋裏聽見道士說法的鎮民便四處宣揚,害得這幾日鎮上長勢正好的新韭都沒人要,全爛在了路邊地頭裏。

呆行者不甚在意地說:“茹不茹素,戒不戒酒,隻看修到什麽階段。如果你不在乎就算了;如果你很在乎,就不要吃了。修行總不如修心。”

四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雖然沒什麽慧根,也從未讀過經書,可“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坐”這種前世幾乎膾炙人口的偈語還是有所耳聞的。

再說,他在幻境中也聽6天機講過,修士中的天才的確有許多都是瘋癲的,這種瘋癲全是修行成就極高的體現。因為沒有了分別心,外相上便垢淨如一,在世人眼中,就成了瘋子。此時見呆行者行事大方舒展,心裏便收起小覷之心,暗暗猜測若幹年前河灘上的黑瘦小孩,如今恐怕是真有些功夫。

“大師今非昔比,如今也是圓融了。”四郎低聲發了句感概,想起趙端和水生這五十年的遭際,心裏有點悶悶的感覺。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師,不知五十年前舊事究竟如何?”

須發皆花的呆行者似乎愣了半晌,然後才有些恍惚般,近似喃喃自語地說:“要證靈山時,靈山離我五千裏,不證靈山時,靈山就在我心中。

五十年前,兩個道士看中我的生辰八字,問我願不願借一些東西給趙員外。趙員外是哥哥的父親,我當然是願意的。

於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裏,我和那個被招來做童養媳的女童一起由管家偷偷帶去後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天我暈暈沉沉的,什麽都不知道,等醒過來之後,就到了一個寺廟裏。哥哥吩咐我在廟裏老實呆著,不許回家。現在想來,恐怕是哥哥救了我一命。

後來廟裏的祖師爺看我有慧根,便收我為徒。可是哥哥卻說修禪要六根清淨,為了不影響我修法,要離了寺廟家去。

我那時年紀小,粘人的很,就跑著追他,他生了氣,說是我修為圓滿後再見麵。

我在廟裏很害怕,每天晚上都偷偷的哭,可是也沒有別的法子,隻能努力的修行,練功,但是就算拚盡全力,依舊離圓滿十萬八千裏。

後來,就聽說哥哥不見了……”

這些話說的沒頭沒尾,四郎知道大和尚的過去,連蒙帶猜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明白之後卻更加的難過——五十年前是趙世傑要借陰壽,怪不得大張旗鼓的收養義子,又給義子精心挑選了童養媳。

莫非是因為趙端跑去打斷法術,所以趙世傑終於還是死了嗎?

呆行者繼續自言自語:“出家人本不該有這些掛念的。執念都是障礙,隻是我本就愚魯,遇見執念也唯有化解而不敢避開……四處奔忙也是修行。此番前來,倒也不單單為了結這段塵緣,更是為破滅魔障。”

四郎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和尚究竟想要幹嘛,就順著他的目光往雅間看了看,那裏有一張人臉一閃而過,是趙端,他似乎聽到了行者這番話,臉上滿是淒然之色,等四郎仔細看時,卻又是一張滿不在乎的笑顏。伺候著胖道士吃鹹金棗,一粒一粒又一粒。

“那是趙端吧。過了五十年,他雖然氣質有所改變,可是容貌卻並沒怎麽變化啊。”

直到趙端的麵孔隱去,呆行者才回過神來,像是給四郎解釋,更像是繼續喃喃自語道:“那是傀儡鎖魂術。道門中的敗類用采生折割之法,獲取活人魂魄後以秘法煉製而成。平時可以用來**樂,還可以派去控製凡間有權有勢之人,盜取他們的運勢。”話還沒說完,有味齋門口又停了一輛馬車,車夫先一步跳將下來。

四郎聽到車裏一個男聲急切地催促家奴:“已經有人來了,不知道究竟是哪家。快去快去,就回稟仙長,說我答應他們的條件,隻希望也能和致停兄一樣,擁有一個帶來好運的仙奴。”接著,又有幾輛樸素的馬車在有味齋門口停了下來,原先那些馬車的主人也都走了下來。

這些人互相之間似乎都認識,一見麵就小聲交談起來。

四郎尖著耳朵,光明正大的偷聽。才知道這些人之所以願意倒向皇甫這孫子那一邊,都是因為這一方能夠提供最大的好處給他們。

而所謂的好處就是兩個道士做的仙奴。可是區區孌寵,若是隻靠美貌和**技巧,怎麽可能打動這群最最現實的老油條的心呢?

原來迦楞山出品的這種仙奴不僅美貌可人,而且每次與他們行完**之後,主人的運道都會變得特別好,簡直是心想事成。因此,這些人自然對迦楞山上的道觀趨之若鶩,對皇甫皇孫言聽計從。隻是這種法術卻又有一個他們並不知曉的弊端。

“看,又是一群急著耗盡自己一生運道的。”呆行者長歎一聲,在那群仆人往雅間行去時,低聲提醒道。可惜這樣婉曲的警告並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

“去去去,哪裏來的乞丐。好狗不擋道,懂麽?”一個家奴對著這髒兮兮的臭和尚罵罵咧咧。

等這群人橫衝直撞的離開之後,四郎低聲問呆行者:“沒用的,別個要送死,攔也攔不住。阻止道士繼續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殺了他們。不過,在道士死之前,還必須破了他們的邪術,放那些仙奴自由。大師,你知道這邪門的法術有法可破嗎?”

呆行者點點頭:“萬物相生相克。每種東西都有特定製約它的事物,每種妖物都有天敵存在。這種相克之物未必多麽厲害或珍惜,大多隻是幾樣平凡之物匯聚在一起罷了。法術也是一樣。”

四郎默默思索片刻,便笑嘻嘻地說:“兩位仙長似乎對您托在娘娘廟中售賣的鹹金棗十分中意,這幾日每來必要叫上一碟涼果。”

呆行者一直注視著雅間,直到完全看不見趙端的身影之後,才回頭對四郎說:“哦,他們喜歡那就好。那壇鹹金棗是我費了很大功夫做出來的。極補益,尋常人是消受不起的。隻是若要發揮全部功效,還需要再加香草和龍肉兩樣作為輔助之物。這兩樣東西也不難尋,有味齋裏想必早就備得有。隻是如何調配還要費些思量。”

四郎愣一下,馬上反應過來,他點頭說:“大師放心吧。香草和龍肉都有。不過這一壇已經快吃完了,不知效果如何。”

四郎得6天機教導百年,6爹怕兒子吃虧,不僅教導光明堂皇的玄門正宗,更是把天下間各種邪術一一教導給兒子。大有讓兒子以毒攻毒的意思。因此,對於道士所行的攝魂術,四郎也略有耳聞。所謂香草和龍肉,聽起來稀奇古怪,也不過是香菜和野豬肉的隱語而已。。

呆行者點點頭,閉上眼睛默默出神,半晌才說:“也對,那些生魂不僅能替道長做事,更是他們的保命符,所以道士一直在飲食上頭很注意。不過,胡老板手藝好……今日縱然不成,卻也無妨,幾十年我都等了,倒不急在這一兩天。至於鹹金棗,我那裏準備了很多,明日再喚徒兒與你送一壇來便是。”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又停了幾輛馬車,趙家公子帶著等在門口的幾位相貌堂堂,主人樣的男子走進來。這些男人神情傲慢的四處打量有味齋,腳下邁著方步,一看就是久居人上之人。

四郎見客人來了,就不再和呆行者閑話,轉身帶著這些男人進去雅間。

走了沒幾步,就看到灰鼠精匆匆忙忙跑過來,咋咋呼呼請四郎快點去雅間。說掌櫃得罪了仙長,在雅間裏起了些爭執。

雖然說是要放手讓四郎做事,可是自從二哥出來後,便堅決的阻止了道士們想要靠近四郎的任何舉動。因此這幾日雅間裏的客人便全都是槐大招呼,傳菜擺放碗碟等一應事宜,皆有客人帶來的仆從接手,並不用有味齋裏的活計。

兩個道士不知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十分謹慎,就是有味齋做的菜,也要派些信得過的隨從去後院廚房,全程監督著做出來才行。

“槐大一貫穩重,怎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客人吵起來?”四郎一邊走一邊暗中詢問灰鼠精。

灰鼠精縮著脖子回答道:“能有什麽事?還不是異想天開地,指望著槐大哥鬆口,送小主人您去山上修道嗎?我呸,癩□□想吃天鵝肉!”

說話間,二妖跨上台階,來到幾位客人專屬的雅間門口。

四郎聽到槐大帶著些憤懣的聲音透過屏風傳了出來:“兩位仙長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與仙長相交的大人也都位高權重。而有味齋不過一家小小的食肆,哪裏敢在諸位麵前放肆呢?可我這侄兒一來實在呆蠢,入不得貴人的眼,二來又是我家中獨子,實在不能舍了他去修道啊。”

胖道士和他磨了這麽多日,見他依舊軟硬不吃,終於沒了耐心,冷笑道:“你今日舍不得家中嬌兒,隻怕日後這孩子命途被毀,一生難得歡顏。”

“仙長這是什麽意思?”槐大呼的一下抬起頭,目光銳利的盯著胖道士看。

胖道士一聲怪笑,說道:“什麽意思?就是說你侄兒恐怕有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受盡屈辱早衰而亡的禍患。”

“道長這是在威脅我?”

雖然是在演戲,可這一刻,槐大是真的生氣了。若四郎不是大有身份來曆的,這道士討不到人,還真的就做得出將人家中搞得妻離子散的事情出來。

“好了,好了,犯不著和他們置氣。”瘦道士勸阻了要出手懲治槐大的師兄,皺著眉說:“哦,是獨子啊。那的確是難辦。罷了,既然掌櫃看不上咱們迦楞山,也不必多說,隻是沒緣分吧。”

似乎也聽到外麵來了今日自己要拉攏的貴客,道士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屋中再次傳出弦樂之聲。

四郎這才敲了敲門,等到允許後,垂首領著幾位客人魚貫而入。

一進雅間,四郎就被那種奢華的排場驚呆了。

如今雅間已經與道士們初來那日大不相同。

牆壁上裱糊著當世的名家筆跡,湘妃竹做的簾子垂在門口,雅間正中擺著香榧木製成的幾桌。桌子上擺放的古玉器,銅器,瓷器琳琅滿目,簡直讓人看花了眼睛。此外,還有放置象牙筷子的箸床,為酒杯注水的水注,此外,酒盞,茶杯,紙扇,用棕櫚葉製成的拂塵之類的物件,樣樣都極其精致。

每位客人一進門,就有一位妖媚的少男少女迎上前,侍候著落座。

綠雲在屋中彈琴,趙端陪伴在胖道士身邊。此時的趙端與他平日的模樣全然不同,流轉目光飛送媚眼,親切地柔聲細語。忽而與其他男孩嬉戲歡笑,忽而低聲地合著琴聲唱《浣紗記》,淺酌低吟間,極盡妖冶**的樣子。

而客人們用手打著拍子,也是色授魂與的模樣。

四郎在一旁不敢吱聲,走進去默默的站在槐大身邊,和他一起低頭斂衽,侍立在側。

因為剛才槐大毫無餘地的拒絕了胖道士的提議,所以兩位仙長一時也不搭理他們,隻轉頭興致勃勃地與身邊的客人討論桌上的菜色,任這叔侄兩個尷尬地站在一邊。

今日來的都是錦衣人想要拉攏的貴客,所以二位道士也不怎麽擺架子。點的菜色倒有大半都是葷菜。

一張極闊大的圓桌上,杯盤碟碗擺得滿滿當當。道士麾下的侍童以及客人自己帶來的仆從,紛紛穿花蝴蝶般來來回回上菜,倒把有味齋裏的夥計擠開了去。

第一道菜是翡翠豆腐,用打成碎茸的肉末加雞蛋清,與壓碎成泥的豆腐攪拌均勻,加入適量綠色菜汁攪勻後擠成丸子,用水氽透之後,再下勺子中扒製而成。

綠色菜汁原本該用的是菠菜,為了提味,四郎又在其中其中加入了少量香菜汁。整道菜裏肉渣和豆腐渾然一體,根本看不到一點肉,也沒有油膩之感。

因為前幾日做的山藥托子裏就加入了少量細碎的香菜沫,道士這幾日總吃,漸漸習慣了這種味道,此時就大口吃著翡翠豆腐。眾人都連聲誇讚四郎這道素菜做的好,竟然把素菜做出了肉味。

第二道菜是爆鱔魚絲。以黃褐色的冬菇和山筍為主料,用特殊的旋剪刀法將其加工為形似鱔魚的魚絲,拌濕澱粉,麵粉,經過油爆和勾芡而成。這道菜不論是色澤還是香脆柔嫩的口感,都與真正的黃鱔略無二致。

可惜這道真正的素菜卻被道士誤以為是葷菜,一筷子都不動。

第三道是不乃羹。乃是四郎用羊、鹿,雞、野豬肉等連骨熬製五天五夜的濃湯,肉都熬化在湯裏。漉去肉和骨頭之後,加入蔥薑,調以五味,貯存在盆器中,用來燙豆腐吃,味道極鮮美。

第四道叫鴨味三件。使用鴨掌,鴨舌,鴨肫三樣做成,色香氣味都特別誘人。但是這鴨三件又全都是紅芋,豆幹,冬筍以及各種蘑菇所製,叫人難辨真假。

這樣一道葷一道素,盡管侍童每道菜都解說的清清楚楚,但因為菜品太多,實在叫人眼花繚亂,假作真時真亦假,最後葷素依然分不清楚,客人也隻憑感覺下箸而已。

四郎偷偷抬頭,看見趙端不斷給身邊的胖道士挾翡翠豆腐,綠雲也毫不示弱的給道長用不乃羹燙豆腐,客人吃的開心,做菜的人也高興。四郎一時眼睛都彎成了兩道月牙。

旁邊一位客人注意到了這可愛的小少年,不由驚歎道:“我說怎麽兩位仙長今日在這凡塵之中留戀不去,原來這裏還有個仙童也似的郎君啊。”

他這麽一說,眾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四郎便隻得將臉憋紅後,像一個沒怎麽見過世麵的山民那樣耷拉著腦袋。

“這孩子還生澀的很呢。”綠雲柔柔一笑,姿態妙曼的倚靠在瘦道士身邊,很有小鳥依人的樣子。

“這樣未經人事的雛兒,有什麽好呢。不過是長的好看罷了,帶回去可沒什麽意思。”趙端懶洋洋地癱坐在靠背胡椅上,好像一隻吃飽喝足的美麗花豹。

他身邊的胖道士並不去責備他,反而把自己的酒杯遞到趙端口邊。趙端隨意的接過去一飲而盡。

胖道士寵愛的看他一眼,笑著說:“若說在**的風情萬種,世上沒幾個能比得上你。若說桀驁不馴心思百變,也沒幾個比得上你。可是經的事情多了,我還是喜歡這樣傻乎乎的小東西。幹淨的像張白紙似的,想要捏成什麽形狀,就能捏成什麽形狀。”

旁邊就有客人垂涎的上下打量趙端,又看了看畏畏縮縮的四郎,便歎道:“各有各的好處。若仔細論起容貌,倒是這位小郎更加中看。若是論起風情,這孩子便有些木木呆呆的了。我還是喜歡小老虎一般豔麗而張揚的美男子。玩男人就該有玩男人的樣子,若是小白兔一般,和個女子也沒什麽分別了。”

說著,他就朝心不在焉撥弄手環的趙大公子趙鎮笑道:“不過,鎮兄卻喜歡□□這樣單純的雛兒,我記得你家裏不是專門買些什麽都不懂的小童,從三四歲就開始教習。對了,,你有個叫檀奴的侍童很是出眾,今日怎麽不見你帶著他出來。那孩子也是剛烈,以前讓他過來我家裏,他顯些沒有以死明誌。雖然隻是孌童之流,卻也是個重情義的。

趙鎮今日不知為何,總是魂不守舍的撥弄手上血紅的一串相思豆手鏈。

聽到客人調笑他,趙鎮十分憂鬱挾了一箸自己跟前的粉蒸肉,食不下咽般吞進肚中,然後長歎道:“素日檀郎最愛做這道菜與我吃。如今在店家這裏又吃到了一樣的口味。米粉細膩的鹹鮮,雪花肉軟彈中的小甜,實在是我此生最愛。唉,說起來,雪花肉這名頭,還是我與檀奴一起取的呢。罷罷罷,人都去了,說什麽都沒用。幹爹,若是掌櫃的舍不下自己的侄兒,那也不必強求,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隻不要叫檀奴的悲劇重演罷。”

瘦道士皺著眉,覺得這幹兒子什麽都好,就是對男色有些過於癡迷了,便不悅道:“檀奴那種蛇蠍美人有什麽好的?至於人都死了還叫你念念不忘?在我看來,檀奴連這個少年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再說了,想討這孩子回家也是鎮兒你自己看上後求我的。怎麽今日又心軟反悔?”

趙鎮似乎十分畏懼這位幹爹,囁喏道:“檀奴與我從小一起長大,到底有些情分在裏麵。這孩子那日見過一麵之後,我的確十分喜歡,想要他長長久久伴在我身邊。可是今日我在路上好像又看到了檀郎的身影,想起他對我的情誼,一時心如刀割。想來,他也是不願我身邊立時便有美貌新人的。那我再等一段時間也無妨。”

這一番話說下來,周圍的客人便有人麵露嘲諷之色——當時社會戰亂,貴族們一發的醉生夢死,家裏養孌童不是什麽稀奇事,可是對孌童動了真情卻到底不怎麽體麵。

再說,這位趙家的獨子也未必是什麽真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檀奴是怎麽死的,他如今在這裏假惺惺,沒得惹人笑話。

瘦道士心裏暗恨死去的檀奴,那張顴骨高聳的臉上卻露出一個慈和的笑,對著角落裏的槐大和四郎招手道:“罷罷罷,既然鎮兒也這麽說,看來是真與你家侄兒沒有緣分。隻是這孩子長相極好,還請掌櫃的看好這孩子,日後不要使他出來見生人,否則恐怕會被鬼神偷走啊。”

“這……”槐大受四郎叮囑,不再和道士死強,隻為難道:“我們小門小戶的,不叫他出來幫忙也不行啊。不知道長可有什麽法子替我侄兒破了這樣悲慘的命格?”

“罷了。就與你一個符篆吧。”說著,瘦道士就把四郎拉過去,燒了一個符篆,化在自己的白玉杯裏,又倒了酒,在四郎額頭和耳朵背後各點了幾點冰涼的酒液。

四郎閉著眼睛,隻覺得那幾點酒液和自己皮膚一接觸,渾身上下都浮起一種飄飄若仙的感覺。之後,酒液便迅速順數化作一股冰涼的氣息,順著自己的印堂潛入紫府。

想不到這個符篆居然凶險如斯,四郎驚出一身冷汗。

“寶住?”

“啊?”四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小名”。

槐大皺起眉頭,嗬斥自家侄兒:“不早了,還不快謝謝仙長,然後回你的狗窩睡覺去。”

“啊……是!”四郎趕忙對著道士鞠了一躬:“謝謝仙長。我這就回去了!”

兩個道士細細打量四郎的神色,臉上堆疊出來笑容,點頭道:“回去吧回去吧。□□睡一覺,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四郎早就覺得待在這屋裏極無聊,如今腳底抹油要跑,但瘦道士忽然又叫住四郎:“等等。”

四郎已經向前傾的身子猛然間頓住了,有些僵硬的轉身問道:“兩位仙長還有何吩咐。”

瘦道士走過來,抬頭看了看四郎。

……

四郎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配合著彎一彎膝蓋。讓自己顯得矮一點。

牆上一顆夜明珠的光芒照在瘦道士的臉上,顯出一種青色的光芒來,他不錯眼的盯著四郎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半晌才道:“下去吧。”

“是。”四郎機械地應了一聲,慢吞吞退出雅間。然後飛奔回了後院廂房。